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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惟有淚千行 文 / 王三木

    月色淒冷,下了一天的雨水順著青色的屋簷,一圈圈地滴落下來。在悠長而寂寞的巷子裡,泛出一朵朵無聲的水花。

    油紙傘下,靜靜地站立著一位年輕的女子。娥眉,皓齒,眼眸清澈,恰似西域沉睡千年不醒的冰,還不曾遇見,人間煙火。

    一顧傾城,再顧傾國。

    對面的男人,穿著一身雪白的儒衫,在墨水一樣的夜色裡顯得愈加地純白乾淨,眼眸溫暖明亮,恰似點點,璀璨的星光。

    「你一定要去襄陽嗎?」女孩語氣幽幽,靜靜地看著身前才華橫溢的男人,抬起頭,輕輕地說「就不能為了我,不要去了嗎?」

    自古以來,佳人如玉、禍水紅顏?多少鬚眉丈夫,放棄了富貴榮華,忘卻了江山夢想,拋棄了糟妻幼子,只為了那些柔柔眼波之中的一世沉醉。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驚艷、「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的留戀、「一代傾城花,吳宮空憶兒家」的追憶

    只是那些在文人筆下流轉了千年,極盡風采的如玉佳人啊!是否在心中,也有永遠的求不得呢?

    玉爐焚香,紅燭垂淚。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自我白家先輩追隨太祖以來。百多年間,多少白家子弟踏上戰場,馬革裹屍,生死度外。在旌旗橫倒,死屍相撐之間,一刀一槍地拼出百多年煌煌聲威。「白牧楚深沉的眼眸裡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鬱,像是最虔誠的占卜師,看見了自己無法逃離的宿命。緩緩地說」我是白家的長房嫡子,更沒有逃脫的道理。「

    「可你要去的可是襄陽啊!」女人的眼眸裡滿是悲傷和痛苦,咬著清晨朝露般馨香的唇瓣,鼻子一紅,差點落下淚來。「大唐在淮泗耀武揚威百多年,可鎖河山一戰,曾布照樣兵敗身死,將淮西十幾個軍的精銳力量輸的乾乾淨淨。西孟東韓,孟渝手握重兵,軍鋒更勝韓言。荊襄四戰之地,百多年干戈不休!而大唐精兵盡在關中,李繼業不過勉力維持,自保且難。」

    「北傅南李,金城湯池。「白牧楚伸手拭去女子眼角的濕潤,淡淡笑道:」再說,聖上已恢復江南行轅,十數萬大軍南下集結信陽。只要同心同德,何懼西孟東韓?「

    「曾布再不才,也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將軍!當年和你爹並稱大唐三傑!可又如何?「女子一把推開白牧楚溫暖寬厚的手掌,清脆的聲音裡難掩憤怒和焦慮」趙德昭一心要做名垂春秋的千古一帝,西南時雋掌軍近百萬,沒有半點要動的意思。南下的十數萬大軍中,可稱精銳的能佔幾何?循禮公卸下兵權、入主軍機近十載。急切之間,要用這樣東拼西湊的部隊去穩固南方戰場。去和竟陵孟渝、淮西韓言、武昌吳慶之這樣多謀善斷的野心家們拚鬥。其中艱險,不問可知。你是要做張巡那樣的英雄,還是想學王正臣那般的忠烈!」

    很多年後,你終於成為你所喜歡成為的人,做著你真正喜歡的事,將想要擁有的一切都握在了手中。甚至更好,更成功。只是那時,你是否會在偶然的時候,懷念起年少時的生活?絢爛的晚霞、皎潔的月光。還有那份,比星光璀璨的愛。

    白牧楚用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眼神溫暖而明亮,像一顆流竄的星。緩緩開口「一場戰役動搖不了一個根深蒂固的王朝。我們不是被安史之亂顛覆了社稷的西京李唐,更不會是做看江山易手的靖康亂局。大唐的軍隊依舊是最強大的武力所在。

    年輕人的眼中掠過些微不能掩埋的驕傲和自信,繼續說道:「西漢對於襄樊的垂涎何止百年?可襄陽堅城依舊在我們手中。僅憑孟渝一人,獨木難撐將傾廣廈。東吳皇室和世家之間的內鬥在即,韓言和吳家分屬敵對。他們自顧尚且不暇,哪裡還有餘力北上?」

    「巍巍大唐!世家將門何止千百!多了你一個,天下還是三分。少了你一個,洛陽還是洛陽!可我只有你,只有你啊!「女孩清秀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籠罩著一層層的悲涼與痛心。讓人望之而心傷。」你答應過的,要陪我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還記得,當初像金子般閃著光芒的諾言。為何?敵不過歲月滄桑的變換。

    白牧楚沉默地像是一顆被雪覆蓋的松柏,平日裡看來是那麼不羈、那麼英俊的男人,現在是如此的憂傷,明亮的眼眸裡浮上一層層的悲切。慢慢開口「令姜,像我這樣的世家子,除非身死族滅,否則永不可能披髮入山,做那閒雲野鶴。若淮西戰事不起,大唐在未來數十載之內,便足以掃清**,一統八荒。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太平盛世不需要那麼多能征慣戰的將軍,更容不下那些永載史冊的赫赫軍功……「

    「所以你當初要退。」令姜望著他,自嘲地笑道:「做官那麼艱難的活當,自然要三思而行。眼看危險近在眼前,做個放蕩不羈的文人,躲在深山秀水,躲在大家都不會注意的地方,躲過那一場浩劫和清洗。然後再浮出來,靠在白家的百多年底蘊和躲在深山的偌大聲名,浮出來執掌新一輪的權柄。我的牧楚,從來都是聰明呢。」

    「令姜……」

    「可惜,可惜」令姜著迷地用手摩挲著白牧楚的臉,手指順著稜角分明的臉頰一路走到脖子,淚水不自覺地便流了下來,笑著說「鎖河山一戰,韓言成為最不可預知的變數,孟渝又在荊襄大動干戈。天下一統似乎又變得遙遙無期。這樣的亂世,槍桿子永遠比筆桿子要更有地位。時雋坐鎮西京十數載,期間從不曾為了時遁初謀一個職位。當真是公私分明。如今曾佈兵敗,立即安排兒子趕赴西南。司馬昭之心,不問可知。而你爹?甚至比他還要更快一步,竟能把你派去襄陽,在李繼業那樣的狠角色手下熬資歷,攢軍功。」

    令姜微微抬頭,靜靜看他,一直看到眼睛裡是滿滿的淚水「當將軍的人,要娶的是世家門閥裡的大家閨秀,不是恃才傲物的令姜。我爹只有一身的風骨和偌大被趙德昭嫌棄的名聲,只會讓你走的艱難。我的牧楚,怎麼辦?我配不上你了呢?」

    「對不起,令姜。」白牧楚語氣悲涼,眉梢的失落和哀切肆意流淌。「我負了你。」

    「你坦誠地真無恥,牧楚「她臉上蜿蜒著淚水,大滴大滴地打濕在地面上,混合了雨水,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傷離。她一邊流著淚,一邊認真地笑著說:」我若是學過劍,一定將你一劍刺死。「

    世上有一種幸福,一見如故。

    世上有一種悲傷,再見陌路。

    白牧楚低下頭,看著滿臉悲傷的令姜,自己的鼻尖輕輕地碰著她的額頭。輕輕地說「現在去學吧!若是能死在你的手上,也是人間一段佳話。」

    「你」白牧楚不讓令姜說完話,就伸開雙手抱住了令姜,將自己的頭深深埋在了她的肩上。貪婪地呼吸著她發間的芬芳,一如當初相遇的溫暖。只是往昔乃是真切的幸福,如今?卻已是沉淪的絕望。

    重過閭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世上最殘忍的,不是你最終沒有在你所愛的人的心間留下痕跡。而是留下了,卻要用一生的時間來忘記。

    忘了是誰蕩漾在誰如歌的青春,也忘了是誰為了誰的笑顏而深埋了心扉。只記得陽光下永遠開滿了花的那天,緋紅的晚霞渲染著廣袤的天空,清雅的花香溢滿了整整的一座城池。有個男孩,遇見了,他所愛的女孩。

    只一眼的遇見,便注定了此生的萬劫不復。

    後來,發生了什麼?

    氤氳著春色離殤的疏雨,淋灑在綿延流長的江邊柳樹葉片上,潺潺流流。一圈圈滴落下來的溫暖,鋪滿了一路又一路青石白瓦間的水色煙雲。圍爐煎茶,看斷橋上紛落相思經年的雪,落寞在消瘦的指間,化為裊裊的歎息。泛舟江心,聽遠山寒寺裡傳來悠揚的鐘聲,一陣陣地蕩滌心中的陰霾。等希望的朝陽,慢慢地在江面升起,絢爛整整一個天空的緋紅。他和她攜手並肩,看盡俗世紅塵裡一場場花開,一場場花落。

    只可惜,物是人非。往昔的種種美好,盡皆化為今日,掙扎在胸膛的悲傷。

    「相濡以沫,相忘江湖。」女孩努力收拾著眼中的悲哀,倔強地抬著頭,瓷白細膩的臉頰上印著一道道清晰的淚痕,恰如寒風淒雨裡,寂靜開放的格桑花。那樣的單薄,那樣的美麗。淒涼的雨遮住了動人的容顏,卻蓋不住纏綿的思戀,。

    「去襄陽,記得帶上大先生。」令姜漂亮的黑眼睛,顯得更黑了,卻沒有光澤,像黑洞一樣幽幽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緩緩開口「和漢軍作戰要當心,不要受傷。不要和李繼業走的太近,你知道原因。以後,你若還能活著回洛陽?不要找我,不要聯繫我。見了面也不要扭扭捏捏地感慨萬千,擦肩而過就好。就好像我們從不曾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

    她踮起腳,閉眼,忍不住滿心的失落,將唇印在他的唇上。他的唇很冰涼,如同今夜的雨水一樣感受不到溫暖,抽離著記憶裡所有的甜蜜。耳邊是寒風輕微的呼呼聲,雨水打濕在地上的滴答聲,還有他,壓抑在心底的歎息聲。

    「我很喜歡,那個愛過白牧楚的陳令姜。「令姜抬著頭,目光虔誠而清澈,淡淡地說:」好好保重,我愛的男孩。「

    白牧楚的嘴唇悄悄的動了動,但是最終,一句話也沒有出口。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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