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趙氏德昭 文 / 王三木
景熙十五年四月十九,北唐皇帝趙德昭於集賢殿召見東吳、西漢兩國使者。
自趙庭訓建立北唐至今的一百多年的傳承中,唯有趙德昭一人是憑借軍隊,政變上位。十六年前,當時的北唐最高決策者趙德威寵信容妃高氏,於是「三千寵愛於一身,帝王從此不早朝。」曾經威震天下的北唐帝國在美酒佳人之下迅速的頹敗。在一旁圖謀奮力的西漢抓住機會,連續發動了第九、第十兩次關中大戰,攻陷了大片疆土。勢力最盛的時候,漢軍甚至一度打到了最北邊的延安府。
北唐境內遍地白骨,怨聲載道。朝中更是清流隱退、豬狗當道,再無任何客觀之人。最後,連趙德威最寵愛的容妃也無情的選擇了背叛,連同她的姦夫,當時手握京畿兵權的御林軍大將軍高懷,一起毒殺了趙德威,發動了「元和政變」迅速控制了朝堂,幾個手握兵權的皇室子弟在當天被暗殺。威名赫赫百多年的北唐皇族趙家在那一刻陷入了極大的危難之中。
在北唐皇室再無實權人物,像老鼠一樣躲避高懷追鋪,幾乎要被屠盡的情況下。原本籍籍無名的趙德昭「奮起一搏」,聯合了一些御林軍內部效忠自己的力量,加上白、時等諸多將門訓養的家丁死士。在高懷閱兵之際,突然發力,一舉成功。隨後以雷霆手段徹底清洗高氏一族,洛陽之血,似水流淌。
作為中興北唐的偉大人物,趙德昭毫無疑問得逞為了北唐的下一任皇帝。登基之後的趙德昭迅速的顯示出了他非凡能力,在他的勵精圖治之下,北唐的國力穩步提升,白憲等一大批有才之士紛紛入朝為官。
在國力復甦之後,趙德昭不顧朝廷內部滔天的反對聲音,大力擴軍,積極對外發動戰爭。數年之內,便取得了關中戰役、荊襄會戰、壽春戰役等一系列意義深遠的勝利,再次奠定了北唐霸主的地位。所有反對他上位的聲音,在戰果輝煌的浪潮中被淹沒。趙德昭被北唐的子民瘋狂的頂禮膜拜,被譽為是北唐繼太祖趙庭訓之後最有能力的君主,是北唐最有希望一統天下的千古一帝。而那個被所有榮譽包圍的男人,正帶著北唐一步步的走向成功。
清風拂略,天晴日暖。
昨天的細雨還殘留著一些痕跡,僻靜的角落裡還有著一些冷意,帶著清冷的述說。只是韓言目光所及,卻儘是勃勃生機之下的溫暖與陽光,森嚴壁壘間,在任何時候都不願意顯出頹態的的松柏,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裡,更是顯得格外精神。腳下的路,鋪著厚重堅實的青白石磚,讓一切重量在這裡歸於平靜。旗甲鮮明、執槍肅立的侍衛像是將根深深扎入的大樹,死死地釘在這一片土地上。遠遠望去,道路蜿蜒漫長,彷彿永遠沒有盡頭,只剩下寂靜的聲音在這裡觸碰。兩旁的朱牆紅白石底座,金色琉璃瓦,金碧輝煌的彩畫輕舞飛揚,圖案大多是昭現赫赫皇家風範的龍鳳圖案,大氣磅礡之下,又不失一份靈動秀美。這是千年古都方才有的積澱。
深心處,有那麼一個聲音在輕輕的歎。這許多男人鮮血,女人眼淚,藏著不盡寒氣的地方,竟是這樣的讓人心動。千年以下,無數英傑豪士,梟雄奇才。拼盡了一生的努力與安定,忍受著漫天的痛苦與艱難,只為了在這一條長長的路上留下只屬於他們獨有的印記,用一生之代價,只為了那一刻間的撕心怒吼
抬起頭,這一生最大的對手,已在少年的眼前。
趙德昭今年已有四十六歲,但因為其自小修煉劍閣秘法的關係,面貌看上去不過而立之年,英俊威武。有著帝王特有的氣度與驕傲,有一種奇特的人格魅力,讓人如沐春風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些人,目光從已打過無數次交道的吳信之,再到顯露鋒芒已久,但卻初次見面的孟渝、裴度,只是最終,終究還是落到了韓言的身上。
這個從容淡定,做出驚天大事的少年,這個在淮泗慷慨高歌,一舉斬殺自己心腹愛將的少年,這個即將捲動天下風雲的年輕東吳將軍。
當初自己攻打皇宮,消滅高氏一族時,曾布便已是自己的嫡系心腹。細算起來,曾布追隨自己的時間甚至遠遠超過了白憲和時雋。後來的南征北戰,曾布功勳彪炳。雖然生前不過侯爵,不及白、時二人地位顯赫,但是督軍兩淮,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更何況原本不過二流世家的曾家已躋身一線。當曾布擊敗方信,奪取安慶,自己原打算召他會朝,封他公爵。只是信使還沒有出洛陽,韓言便用曾布的人頭,讓整個天下都記住了他的名字。當消息傳入洛陽的時候,自己內心深處有真實的傷痛,曾經追隨自己出生入死,親如兄弟的臣子,曾經那一段永遠都不願老去的歲月見證,就這樣,宣告了結束。從那一刻起,自己便不得不記住了這個將要改變天下的少年。
那雙肩似是還有一些稚嫩,但眉宇間卻已儘是從容淡定的名將風姿。舉手投足間帶著軍人特有的乾淨利落。雖然禮儀周全的,挑不出任何差錯的站在那裡,但一股捨我其誰的桀驁之氣幾乎撲面而來,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掩飾,這是唯有年輕才有的可貴,卻更是融入於骨血的驕傲
輕輕的,這笑容屬於更精彩的年代。
「子昂果然人才風流。」雖然趙德昭心中思緒萬千流轉,但面上卻沒有半分顯露,親切的像是一個長輩見到了許多年未見的自家子侄,盡顯慈祥與關懷。「真是人中龍鳳,不愧是孟公最為屬意之人,風采更勝孟公當年。」
那是二十九年前,那時候還是西漢皇太子的孟珩督軍關中,聯手霍離,發動了第八次關中大戰,聲勢之盛,實關中四十年之未有。當時的北唐皇帝還是趙德昭的父親趙瞻莫,一個並不容易動怒的仁厚天子,卻在那一次,不顧群臣反對,親率十一萬天子禁軍趕赴西京,會同西北各路軍馬,對陣孟珩。
那一年,十七歲的趙德昭被安排在較前的十九軍。在一次遭遇戰中,十九軍被孟珩的親衛軍擊潰,各自逃命。孟珩那時候遠遠地看到倉皇逃竄的趙德昭,但並沒有派兵追趕,而是集中主力追擊十九軍的高層將領。那一場大戰最終不了了之,西漢雖然佔了一些便宜,卻未能挫動北唐在關中的根本。十年前孟珩在第十一次關中大戰結束後得知,當年的錯過,竟是這樣一個心腹大患後,唯有一聲歎息。
孟渝的態度謙和而疏遠,淺淺地笑著「陛下謬讚,北唐地大廣博,人才輩出,孟渝不過末流人物,實不足道。」
「子昂自謙太過了,當今天下又有幾人不知你的名聲。」趙德昭像是陷入了無限回憶之中,連眼角邊的皺紋都似乎舒展了開來,只是卻並不像是開心的表情。目光忽然變得平靜,帶著一些鄭重的意味,緩緩說道;「這個世道終歸是太亂了些,每個人要想在這樣的世道裡活下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一個人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好像並不能責怪別人太多,因為這個世道是這樣的。」
西漢在荊襄一直是做著準備的,當日曾佈兵敗淮西,韓言孤軍直入,千里追殺,所過之處只剩下一片焦土與藍天。兵鋒更是窺略徐州及信陽。趙德昭震驚之下急調襄樊一帶的部分主力精銳增援淮西,更令軍機大臣白憲督軍南下。
而一直磨刀霍霍的孟渝便在這個當口亮出寒芒。四月初的時候,他遙控荊襄一帶的漢軍,由裴度為將,夜襲北唐重鎮竟陵,擊潰整編六十六軍、混協八十三軍及一眾團防。斬首一萬七,俘虜近六千,聲震襄樊。隨後孟渝親到荊襄,在隨州城郊擊潰混編八十二軍,抓獲了還沒有來得及進城的北唐楚王、趙德昭嫡親子侄趙恪,兵圍隨州城。不過暫編十八軍的蕭元藉著八十二軍抵擋的那一陣時間,及時地調整了城防。之後任憑漢軍攻勢如潮,山呼海嘯,蕭元也守的穩如泰山。數日之間,孟渝極難有所突破,而這個時候,白憲十餘萬南下部隊已到信陽,不想進退失據的孟渝退回了竟陵,而趙恪一家則徹底成了階下囚。
此次孟渝入洛的一大目的便是用趙恪一家換取隨州,儘管連孟渝自己也清楚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說起來北唐的誠意不可謂不大,已致仕的榮城侯(趙德昭一生惟一的老師)親自出馬主持大局,趙德昭使用了北唐開國以來的的最高規格接待西漢使團。只可惜雙方的條件相差太大,風牛馬不能相及,西漢對於隨州的渴望不能割捨,可北唐最大的讓步卻只能是用錢把趙恪一家贖回,頂多再搭上一些精良的馬匹。憑心而論,像趙德昭這樣從政變上台開始便一直動用雷霆手段的君主,能做出這些已是難得。只可惜這個世上的野心家,能鑽進他們眼裡的只有真真切切的利益。西漢同北唐的談判就像是一場雪花與夏天的約會,注定沒有結果。
只是事關家國利益,不努力至最後一刻,孟渝終歸不願放棄。
「軍隊是保護百姓的所在,不該讓百姓替軍隊的無能付出代價。」孟渝語氣淡淡,像是全然忘記了這一切,究竟是誰替誰付出了代價。「讓一群手無寸鐵的平民走向死亡而不管不顧,將會是上蒼都不願寬恕的罪過,陛下以為如何?」
趙德昭很自如地笑著,像是完全沒有在意孟渝話中的刻骨鋒利。「如今這天下,舉目望去,無一不是焦土戰場,那裡又分的清真正的軍人百姓。蒼天的所想我們從來都無法知道,就好像它看了數千年的人間,也不過每天變換著那些相同的面孔而已。北唐自太祖開創基業以來,無數人血灑疆場才有今日的江山萬里,誰都不可以拿著那些被祖先鮮血澆灌過的土地去換一個人的安全,無論他如何尊貴。」
從頭到尾,趙德昭只是那樣隨意地說著,說著那些「不著邊際的話語」卻沒有人會去懷疑它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