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穿越重生 > 浮沉往事

正文 第七章 老杜的流雲袖 文 / 王三木

    洛陽的流雲袖是北唐第一大酒樓,但絕不僅僅只是個酒樓那麼簡單。自從北唐定都洛陽的那一天,流雲袖便開始了它的輝煌。一百多年來,無論何種情況,多麼動亂,流雲袖都始終敞開著它的大門,便是趙德昭上台伊始的那連番血鬥政變,也沒有讓流雲袖的生意有一丁點的受損,門外是廝殺慘烈的戰場,門內是富貴奢靡的銷金窟。生意好的就像是人每天都得吃飯一樣理所當然。

    這裡有冰肌玉骨的嬌艷美人、撫琴吹簫的浪蕩才子、一字千金的清貴詞臣。桌上擺的是從江南快馬加鞭送來的石斑,下面做的是沉木紫檀雕刻的椅子,掛在牆上的是歷代先賢的成名傑作。這裡是你上輩子想像過無數次的人間天堂,是你這一生之所以努力奮發,出人頭地的重要原因。三教九流,達官貴人,盡在其中。這裡從不傳遞消息,但無數要命的,不要命的消息卻在這裡傳遞。這裡已是北唐的縮影,一個時代的呈現。

    進了門,早有相熟的小二認出了白、時二人的身份,一臉賠笑地帶著二人去了三樓他們常做的雅間,手腳麻利的收拾了碗碟,倒上了明前的茶水。看著動作嫻熟,眉宇間卻分明還是個孩子的夥計,時銘微微有些感慨地說道:「張七,你幹這行多少年了?」

    「小的十歲那年進的流雲袖,如今已有六個年頭了。」張七目光低沉,態度恭敬,極是顯得幹練。

    「我聽說城西的富貴居願意給你個管事的位子,你怎麼還願意在這裡端茶遞水?」白牧楚眉頭輕佻,帶著一臉固有的玩味的笑容「是不是有了相好的姑娘在這裡,所以富貴不能移?若是真心實意的,不妨說出來,本公子替你做主就是。」

    「白少爺又說笑了。」張七的臉上有著與年紀不相符的平靜,想來是平日裡白牧楚不擺架子,所以人人都願意真心同他講上幾句「小的不過是一個跑腿打雜的小夥計,個人清楚個人事。小的現在是穿著粗布打雜,以後就算是穿上錦袍,也不過是個打雜的。流雲袖裡雖然有各種人物,幹我們這行不免受些委屈。但大家瞧在流雲袖這三個字上,總不至於做的太出圈。去了別的地方,生死不過別人的一句話,既然這樣,何苦為難自己?再說當年小的流落街頭,是東家給了一口飯,才能讓小的活到今天,沒良心的事,萬萬不敢幹。」

    「你到也看得通透。」白牧楚大大咧咧的一笑,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心道雖然比不上家中的珍藏,但擔上一個「好」字卻已是綽綽有餘。流雲袖能有今日名聲,暗底裡所蘊含的能量,自然是非同小可的。

    「聽說你們這裡新出的了幾個菜,全部點上,再來一壇存在你們這裡的新豐酒,其他照舊。今日時銘這個鐵公雞請客,一定要拔光他的雞毛為止!」

    那張七應了一聲之後,立馬下去吩咐。

    「這裡的糕點可是不錯。」白牧楚拿起一塊粉嫩光滑的點心就往嘴裡送,一邊吃一邊嘟囔「據說上一次宮裡的陳御廚來這裡陪人吃飯,不小心見到了這裡的糕點師傅,竟是結結實實的叫了一生師父,連皇上都是有些好奇,叫人買了幾份回宮。這糕點每日可是限量的,若不是張七那傢伙和那糕點師傅住的近,我們未必有這口服。嘿嘿!張七這小子,就沒他不熟的師傅。」

    「那是,否則富貴居怎麼可能出那麼大的價位請他過去?張七倒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時銘也拿起了一塊放進嘴裡,味道確實出乎世人意料,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但無疑是難得的美味。「流雲袖的能量實在是驚人,老杜只聞其聲,少見其人。卻能讓這流雲袖一直穩坐業界的第一把交椅,真是了不得。」

    老杜並不一定是姓杜的老人,他有的時候是濃眉大眼的英俊後生,有的時候是精明強幹的狠辣女子,有的時候也可能是奄奄一息的垂暮老人。流雲袖的第一位老闆是老杜,最後一位老闆也必定是老杜,無論他的年紀到底大不大,哪怕嫩得都能掐的出水來。他,也必定是老杜。老杜並不經常露面,也很少有人知道老杜真正住在哪裡。像張七這樣流露街頭、生死由天的孩子,老杜每年都會派手下人帶回來幾個幫工,給他們一口飯,但這些人恐怕有很大一部分人,到離開流雲袖的那天都不知道,到底是誰「收養了他們」。多少年來,有無數仗著抱上了粗腿的富商想要同這位北唐酒樓業的龍頭。掰一掰手腕,卻不幸一一折戟沉沙。洛陽百姓每天茶餘飯後都免不了要將這「老杜」評論上一番,這已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是皇帝每天都得看奏折一樣不可缺少。若是有一天洛陽沒了流雲袖,沒有了「老杜」,便不再是「北唐的洛陽」

    「老杜的流雲袖自然是了不得的,否則當年我們兩個怎麼會冒著被家人毒打一頓的代價,當了你姨娘的玉簪子,來這裡胡吃海喝一頓?」白牧楚嘗了一口剛送上來的千里鶯啼,臉上少有地露出了幾分惆悵,歎息道:「只可惜這道菜自馬老爺子走了以後,味道雖熱不差,卻總是少了一些東西。」

    時銘的父親是北唐少有的名將,亦是北唐少有的風流人物。妾侍雖然不多,但離「少」這個字眼,卻是這輩子都不會有關係了。有一次,時雋自出征回來後一直待在了四夫人的院中,大夫人(時銘的親娘)免不了要偷偷地抹眼淚。當時只有八歲,不比流雲袖的的長椅高出多少的時銘,拉著六歲的白牧楚要想一個替母親「出氣的辦法」。

    一肚子壞水的白牧楚當即就有了主意,找了個合適的機會:「連哄帶騙」地和時銘一起偷了四夫人最喜愛的玉簪子,隨便找了一家當鋪,半送半賣一樣地當了八百兩,拿著大把銀票的兩個屁大點孩子,大搖大擺地進了流雲袖,就坐在如今他們坐的位子,點了滿滿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直吃的肚子撐圓為止。

    接著又在流雲袖大堂定了十桌上好的席面,闊綽地花光了手裡的所有銀票,讓這裡的小二去叫城南的難民過來這裡吃飯,點明說是梁國公府的四夫人當了玉簪子做的善舉。在百姓的感激聲中,白牧楚同時雋大大方方地進了梁國公府,事情最終在時雋的搖頭苦笑中結束。

    至此,時銘與白牧楚的名聲算是徹底傳遍了洛陽的所有朱門大戶,而流雲袖則成了他們經常都要坐坐的地方。時光輕輕的一晃,竟已是這麼多年華的過去

    「是啊!我們當年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就點了這道千里鶯啼,時間過的好快。」時銘流露出一絲追憶的笑容,無盡的歲月時光,於這一刻細細地流淌。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裡的情景嗎?趁著沒人管教,放開了吃。兩個人站在椅子上猛吃猛喝。你那個時候連雞腿都夾不動,直接上手就抓,最後弄得一身都是油漬。」

    「怎麼會忘記。我們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程老夫子一家,我記得當時他們的兩個女兒可是瞪大了眼睛,像看一對活寶一樣地看著我們。現在還拿這件事取笑我」白牧楚淡淡一笑,目光裡儘是深深的回憶,慢聲說道:「後來我就穿著那麼一身,在你爹面前侃侃而談,那個四夫人都被我逗笑了,可見得多麼狼狽。」

    生命中,是否曾有過那樣一段簡單、無知而快樂的時光。你曾傻傻的給雪人餵過飯而被人笑掉了大牙。你曾被一群女孩圍剿而慌張地躲進茅房不敢出來,也常常為了一口蜜糖而在父母面前撒潑打滾,痛哭流涕。

    一晃,經年。

    當時光的車輪碾過那些斑駁的記憶,一切的一切都蒼白成了無奈。

    當年,那個和你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總是背著父母偷偷去田間偷瓜摘桃的少年。如今,又肩負了「誰的夢想」?越走越遠。

    曾經,那個老是纏著你辦家家酒,笑起來有兩個可愛酒窩的姑娘。如今,又依偎在了誰的胸懷?剪短了長髮,剪斷了思念。

    我們都無法拒絕懷念,正如同我們無法拒絕生命中所有的溫暖和美好。那是我們最青澀的記憶,那是我們最純淨的時光。

    這時樓下走上來兩個極出彩的青年,一個相貌清秀俊雅,氣度從容灑脫。另一個劍眉星目,不苟言笑,一看便知是久居上位的重要人物。

    三樓人滿為患,二人正在小二的陪同下找位置。時銘目光一閃,北唐年輕一代的翹楚又有幾個是自己不認識的,更何況是這般氣度的才俊。二人的身份不需鑒聞局的密報都想得出來。只是時家子弟向來豪邁,有為喜歡結交英傑,對其他的並不以為意,逕直便走了過去,看的一旁的白牧楚微微歎氣,這樣的性子,真不知是福是禍。

    「相逢便是有緣,在下這裡有一壇存了十年的新豐酒,不知兩位可願意共飲?」

    右首的沉穩男子眉頭一挑,輕輕笑道:「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既是美酒,如何能夠錯過,更何況是與兄台這等人物對飲。」

    時銘大笑出聲,拉著二人便在自己那桌坐下,那二人也沒有半分扭捏,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一旁的小二早已機靈地擺了兩套餐具,換上了四個更大的酒杯,送上一把信刀,迅速的離開。時銘像是片刻都不願意耽擱,拿起信刀便開始啟酒罈上的泥封。隨著泥封一分分地去掉,酒香也一分分的瀰漫開來。時銘臉上的渴望半分掩飾都沒有,當真是酒中豪傑。

    左首的俊秀少年微微一笑「當真是世間少有的好酒,若是聞著這酒香。便是兄台不肯,也得厚顏討上幾杯。」

    「那今日便是不醉不歸。」

    此刻白牧楚早已是一杯下肚,長出了一口氣後,頗有些放蕩不羈的名士風範,高聲吟道:「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人生苦短,今日兩位遠來是客,白某先乾為敬。」說完,便又是一杯酒下肚,但臉上依舊平常如往昔,沒有半點反應,顯然已是酒道高手。

    右首男子目光炯炯,,亦是一飲而盡。「能在這十丈紅軟中相遇,就是難得緣分,何必在乎姓名?無論主客,今天唯有盡心一醉。他日若是相遇,無論陌路還是戰場,再喝上一杯新豐酒即可,也算不負今日這一醉。」之前的冷漠從容一掃而空,眉宇間閃爍飛揚的神采,那是絕對的驕傲與自信,更是披靡天下的氣勢與縱橫。

    白牧楚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如決堤洪水一般的思緒,像是在一瞬間完全淹沒了自己的深心。這一刻彷彿千軍萬馬生生在自己面前,奔騰嘶鳴,呼嘯山河。深心處的渴望竟是這般沒有掩飾。彷彿於一瞬間鐵血沙場,黃土掩面。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心竟是願意這樣的炙熱燃燒。

    到了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父輩的人生,明白了時銘為什麼那樣執著地選擇。就算不為生前的家族傳承,身後的不世功名。但只為了同世上最優秀的男人在沙場上對決生死,一展平生所學,又有多少人可以抗拒?或許,這才是許多軍人一生中最願意去珍藏的記憶。

    「天下紛亂數百年,我輩男兒自當是豁出性命去爭勝負,以求江山一統。今後戰場相逢,生死無恨。」

    右首男子擊節讚道:「好一個生死無恨,白兄到底不愧擔了一個白字。」說完一把拿起桌上酒罈,將酒罈中剩餘的大半美酒一飲而盡。一股辛辣直衝胸口,那酒罈雖小,卻也足有兩斤,此刻他只覺心中豪氣頓生,竟無半分醉意,隨手將酒罈一擲,舉手投足間儘是瀟灑,大笑道:「酒來!」

    在多少個角落下,又有多少笑容在輕輕綻放?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