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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99第九十九章 文 / 雙面人

    黛玉給王夫人安排的住處距離牢營不遠,小小的兩間房,一桌一床,讓她做營地裡士兵們漿洗的活兒,比之牢營中的女犯們輕省了許多,衣食也安排妥當了。

    趙雲帶她到這裡後,指明了衣食灶台所在,道:「雖說流放邊疆的犯人若上頭有人庇佑的話,日子過得與常人無異,酒肉皆具,但是林夫人初來乍到,周將軍位高權重,總得以身作則,不能視國法於無,因此還請賈太太見諒。」

    王夫人淡淡地道:「比之牢營已經強了百倍,我還有什麼不足的?」

    雖說落到這樣的地步,王夫人仍舊氣度雍容,言行舉止並未失了體統,也沒有讓她學得跟粗俗村婦一般,只是神態冷冰冰的沒有一點兒熱氣,趙雲看了她一眼,續道:「林夫人說,過幾日來探望賈太太,有了林夫人的庇佑,尋常人都不敢欺侮太太。」

    王夫人搖頭道:「不必了,林夫人是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我不過是一個階下囚,又做了無數對不起林夫人的事情,身上有這樣重的罪名,林夫人雖不計前嫌,我卻沒臉再見林夫人,免得玷辱了林夫人的清貴,若是林夫人憫恤,就別過來了,來了,我也不見。」

    若說王夫人最不想見到的人是誰,如今非黛玉莫屬,自己從高高在上的貴妃之母淪為發配邊疆的罪官家眷,吃苦受罪,還要依附著她過日子,而黛玉卻從無依無靠的孤女成為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誰見了都要問一聲好,見到她,自己便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兒,倘或日日見到她,與其苟且偷生,不如立時死去,免去了相見時的尷尬。

    趙雲微微一怔,既未答應,也沒反對,只留下一個月的米面,就此離去。

    王夫人回身看著院中堆著的衣服,比她在牢營裡做的活計輕了一多半兒,她低頭看著因做活而變得粗糙的雙手,過去打水洗衣,眼淚滾滾地落將下來,墜入盆中,她倒不擔心自己,不過是苟延殘喘,唯獨記掛著的便是依舊關押在牢裡的寶玉,不知道他現今如何了。

    回想起從抄家、入獄到發配的過程,抄家驚慌,入獄惶恐,發配顛簸,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至今都不敢置信,她堂堂的貴妃之母,如何落到了這樣的地步。

    是報應?可是她雖然吃齋念佛,卻並不信陰司報應。

    她一生之中最驕傲的便是生了世間最有本事的兒女,雖然賈珠早亡,但他在世時聰明伶俐,有讀書的天分,十四歲便考中了秀才,壓倒了只吃吃喝玩樂的長房嫡長子賈璉,深受婆婆丈夫疼愛,都將一家的前程寄托於他的身上,不想天妒英才,他還不到二十歲,娶妻生子之後一病死了,因此她不大喜歡李紈和賈蘭,只覺得是賈蘭生來克父。

    對於給她贏了極大體面的元春和天生造化的寶玉,她是最歡喜的,誰能想到她的女兒竟能成為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僅次於皇后,連帶家裡都得了無上的榮光,偌大的家業還有什麼道理不是寶玉一個人的?只是沒想到,好容易有了皇子,偏又掉了,家也敗了。

    赫赫揚揚的榮國府就此風流雲散,王夫人唯一後悔的便是當初被賈赦查到自己包攬訴訟和重利盤剝時,沒有及時將證據毀掉,導致抄家後有了這樣的罪名。

    想到這裡,王夫人忽然一陣冷笑,鳳姐沒少做這些事,只是何以沒有重利盤剝一罪?只有包攬訴訟一項?她記得鳳姐吩咐旺兒夫婦兩個在外面做這些事,常常拿公中的月錢去放,有一回遲了月錢,襲人問平兒,平兒便說給她聽,而後又說給了自己聽,當時沒覺得,如今才想起來,必然是鳳姐早早毀了證據,抹平了此事。

    王夫人狠狠地搓洗著手裡的衣裳,沒想到鳳姐竟然也有精明果斷的時候,□雖苦,卻哪裡比得自己刺字發配,連臉都不敢露於人前。

    事已至此,即便知道鳳姐做過這些事,也無計可施了。

    王夫人洗完衣服,捶了捶腰,目光望向北方,喃喃自語地道:「寶玉,娘只剩你一個了,你須得好好地活著,若是蒼天憐憫,我們母子還有相見之日也未可知。」

    不說王夫人如何思念愛子,趙雲卻是回到了家中。

    洗完澡,同雪雁說起王夫人時,道:「難以想像經歷了這樣的波折,賈王氏居然依舊從容以對,瞧不出一些粗俗,只是說話行事冷冷淡淡。」

    雪雁見他赤膊而出,忙拿起衣架子上的衣服給他披上,撇嘴道:「即便遭逢大難,只怕還當自己是貴妃之母,從你話裡我就知道了,二舅太太心裡頭不知道什麼滋味,做貴妃的女兒薨了,家業敗了,老爺死了,僅剩的寶貝兒子還在牢裡,她自己到了這樣的境地,偏要托庇於她素日最不喜歡的周大奶奶,只怕是又驚又羞又惱又怒又氣呢!」

    趙雲笑道:「你倒說得明白,難道竟是賈王氏肚中的蛔蟲不成?」

    雪雁連忙擺手,道:「快別說這話,我哪裡有這樣的福分做二舅太太肚中的蛔蟲?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偏將二舅太太發配到這裡來,雖說離京極遠,路上吃了苦頭,但是明知她侵吞了老爺留給周大奶奶的東西,我們還要照應她,周大奶奶還罷了,我心裡卻不甚自在。」

    趙雲聽完,也深以為然,但是對於王夫人而言,雖說衣食不愁,但心裡卻日夜忍受折磨,日日想著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是黛玉的恩典,黛玉未嘗不是出了氣。

    雪雁聽了他的說法,點頭道:「這倒也是。」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活著受這樣的折磨,對於王夫人而言,還不如死了,按她看來,王夫人在榮國府裡養尊處優,吃的用的都是上等,身體養得極好,一年到頭都沒聽說她生過病,又撐著走了幾千里的路到這裡,雖說不上長命百歲,但一時半會也沒有性命之憂。

    對於王夫人,雪雁並沒有放在心上,她雖不至於落井下石,但因心疼黛玉在榮國府所受的委屈,也不會對她額外伸手相助。

    次日雪雁帶著麒哥兒去黛玉處,告訴她已經將王夫人安排妥當。

    黛玉聽了趙雲轉達的王夫人原話,歎了一口氣,任由麒哥兒跑進裡間看弟弟,道:「也罷了,二舅母既不想見我,我不去便是,日後衣食上留心些,別叫人欺負了她。」

    鴛鴦答應了一聲,道:「奶奶放心罷,有咱們家在,別人不敢欺負了二太太。」

    黛玉點點頭,又是一歎。

    這時,大哥兒在裡間忽然哇哇大哭,黛玉和雪雁齊齊住口,忙命奶媽抱出來,奶媽尚未出來,卻見麒哥兒先跑了過來,停在黛玉跟前撓了撓頭,不解地道:「弟弟怎麼哭了?我就是戳了戳弟弟的腮幫子,媽媽戳我我就沒哭。」

    雪雁聽了,心中一跳,忙查看大哥兒,幸而沒有留下指痕,忍不住拍了麒哥兒一下,道:「你怎麼這樣淘氣,好端端地去戳大哥兒作甚?」

    奶媽劉氏忙道:「我看著呢,麒哥兒不曾淘氣,就是輕輕碰了大哥兒的臉。」

    黛玉已將兒子抱在懷裡,也對雪雁笑道:「沒聽麒哥兒說是跟你學的,你打他做什麼?咱們家的孩子都胡打海摔些才好,我瞧著必然是麒哥兒吵醒了大哥兒,大哥兒才哭的,你不知道,這孩子氣性大著呢,若是他睡覺時吵醒了他,哭得眼淚都流成了河。」

    雪雁湊過來看大哥兒粉妝玉琢的模樣,道:「大哥兒竟有這樣的氣性?」

    黛玉含笑點頭,叫麒哥兒坐在身邊椅子上,命人拿果子給他吃,麒哥兒橫了雪雁一眼,捧著果子咂了咂嘴巴,側身遞到黛玉跟前,道:「弟弟吃!」

    黛玉笑道:「你自己吃罷,你弟弟還沒長牙,吃不得。」

    麒哥兒聽了,只好自己一個人吃將起來,吃一塊點心,喝一口茶,吃一個果子,喝一口茶,然後瞇著眼睛晃著腿,好不自在。

    雪雁搖頭一笑,因低頭看著大哥兒,一分像周鴻,三分像黛玉,倒有六分像林如海,眉目清俊,不禁道:「大哥兒除了眉毛像將軍,餘者倒像老爺。」黛玉氣度舉止極似林如海,雖說兒肖母,女肖父,但是大哥兒和林如海有八、九分相似,雪雁難免覺得詫異。

    黛玉將大哥兒哄睡了,方笑道:「我也這麼說,只是他爹沒見過父親,不然定嘖嘖稱奇不已。」想到娘家後繼無人,黛玉不覺有些感慨萬千。

    雪雁道:「像老爺也好,像將軍也好,從武有將軍,從文有老爺,老爺當年高中探花,明兒咱們大哥兒給姑娘考個狀元回來也未可知。」周家書香門第,幾代下來只出了一個周鴻棄筆從戎,至於大哥兒,按著周元的意思大約是從文,但是周鴻和黛玉往常說過由他自己。

    黛玉笑道:「古往今來,一共才出幾個狀元?哪有那樣的本事,他平平安安的,不惹是生非,不做紈褲子弟,憑他愛做什麼,從文從武,我都不攔著。」

    話題一轉,道:「麒哥兒兩歲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給他啟蒙?」

    雪雁看著吃得正開心的麒哥兒,絲毫不知黛玉已經考慮到他的功課了,遂笑道:「他生下來到如今,咱們都是愛看書的人,詩詞歌賦沒少說,耳熏目染之下,這孩子已記了幾首詩詞,只是若要啟蒙,還是三歲以後罷,眼下只隨意教他一些唐詩宋詞。」

    麒哥兒嚼著鴛鴦才遞上來的鮮花餅,口齒不清地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竇燕山,竇燕山。」他連續念了兩句竇燕山,卻不記得下面的了,一時瞪眼張嘴,不由得揪然不樂,淚珠兒溢滿眼眶。

    黛玉見他急得快哭了,忙笑道:「咱們麒哥兒記性真好,能背這麼多東西了,下面的不會了,一會子叫你媽教你。」

    麒哥兒聽了,頓時破涕為笑。

    麒哥兒的記性極好,雪雁常帶著他在書房看書,偶爾念出幾首唐詩宋詞,三五遍後,麒哥兒便能朗朗上口,多教幾回,他能牢牢記住,雪雁念了上句,他能順著下句背出來,趙雲和雪雁都是又驚又喜,雖說三歲後啟蒙,現今便開始悉心教導他背誦一些啟蒙書籍。

    轉眼到了第二年,麒哥兒已經會背誦十幾首唐詩了。

    雪雁因又有了身孕,黛玉聽說後,便叫她將麒哥兒送到自己身邊,既與大哥兒作伴,自己也能教導他,也不會讓雪雁太過費心,雪雁自知黛玉無所事事,也樂意如此。

    這日雪雁到黛玉家,只見麒哥兒兩隻小手背在身後,站在黛玉跟前昂首挺胸地背詩。

    見到雪雁,麒哥兒眼睛一亮,幾乎要立即衝過去,但是強忍著繼續往下背誦,只是在背誦的時候,一雙溜溜的眼睛不住往雪雁身上瞥,黛玉嬌叱一聲,道:「麒哥兒,老老實實背完,不然你媽一會子給你幾下子。」

    麒哥兒眨眨眼,連忙垂下小腦袋,跺了跺腳,繼續背誦,不消片刻,就背完了。

    雪雁聽他背得又急又快,彼時自己腿腳還沒跨進門檻。

    麒哥兒剛剛背完,飛身跑到雪雁跟前,奮力地邁過門檻,險些摔個跟頭,被雪雁一把扶住,他抱住雪雁的腿不放,癟癟嘴道:「媽媽壞,都不來找我頑。」

    雪雁牽著他進屋,笑道:「你不是跟伯母親密,怎麼又來怨我了?」

    麒哥兒瞅瞅黛玉,看看雪雁,揪著眉頭,左右為難。

    黛玉見狀,道:「哪有你這樣做媽的,偏這樣說他,麒哥兒住在我這裡,一天到晚,無時無刻不在念叨著你。麒哥兒過來,伯母有好玩意兒給你。」

    麒哥兒慢吞吞地走過來,仰臉看黛玉,一臉好奇。

    黛玉將特特找出來的白玉九連環放在他手裡,道:「麒哥兒什麼時候解開這九連環,伯母還有好些玩意給你。」

    麒哥兒雙眼圓睜,抓著九連環不鬆手,用力點頭。

    雪雁和趙雲也給麒哥兒預備了幾樣開智啟蒙的頑器,不僅有九連環,還有七巧板,只是不及黛玉給的精緻,而且她一眼便認出來這是黛玉小時候林如海送給她的,當初收拾東西時,黛玉還特地拿出來頑過幾回。

    麒哥兒果然更喜歡黛玉送他的,一日都不肯離手,他畢竟年紀小,解不開,險些要將九連環摔到地上,但是隨即戀戀不捨地收回了手。

    黛玉莞爾一笑,招手叫他到跟前,教他解開。

    雪雁問道:「前頭的宴席還沒散呢?」

    黛玉摟著不斷撒嬌的麒哥兒,聞聲道:「早著呢,這才送了幾次酒?那些營裡的將士喝酒跟喝水似的,好容易這兩日不必當差,恨不得吃得爛醉如泥。」

    原來有周鴻的下屬將士來拜,黛玉命人在前堂設宴,周鴻又請了趙雲作陪。

    雪雁蹙眉道:「竟是少吃些酒才是,雖說不必當差,誰知道眼下是什麼景況?趁著將士吃得大醉時來攻,也不是沒有的事兒。」

    黛玉笑道:「你放心,他們都有分寸。」

    話雖如此,到底不甚放心,命人送酒菜過去時,也命人送瞭解酒湯和解酒石。

    送到時,趙雲想著雪雁懷孕,聞不得酒氣,便銜著一塊解酒石在嘴裡,也沒有和別人推杯換盞,大吃大喝,卻見柳湘蓮和方千總都有了些醉意,柳湘蓮倒好,方千總卻是吃得爛醉,等到晚間回去時,方千總仍要同柳湘蓮划拳。

    周鴻見狀,索性不讓他回去了,命人收拾了客房與他居住。

    趙雲回到家中,聽到房中麒哥兒興高采烈地背詩,忍不住會心一笑,忙先去洗了澡,喝了茶,才進房中,迎面便見麒哥兒飛撲而至,他忙一手接住。

    雪雁埋怨道:「怎麼這會子才回來?」

    趙雲將麒哥兒放在肩頭坐著,笑道:「方千總吃醉了,耽擱了一會子。」

    雪雁聽了,便不言語。

    趙雲陪著麒哥兒頑了半日,等到麒哥兒困了,方將他放在對面的羅漢榻上,麒哥兒四仰八叉,衣服敞開,露出一截肚皮,雪雁走過來給他脫了衣裳,只著肚兜,然後換上銀紅衫子,嚴嚴實實地蓋好被子,方扶著趙雲回到自己床邊睡下,一宿無話。

    過了兩日,趙雲一如往常地去了營地,雪雁帶麒哥兒去陪黛玉。

    彼時,周鴻亦去營地了,並不在家。

    不想雪雁到時,也有幾家將士家眷來拜黛玉,正在前廳說話,只見鴛鴦上茶時,方太太笑吟吟地拉著鴛鴦說話,從頭看到腳,又看了肉皮兒舉止,看得鴛鴦十分羞臊。

    雪雁眉頭微微一皺,瞧著方太太的模樣兒,倒像是看中了鴛鴦似的,她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是冷眼看著,方太太確有幾分這樣的意思,不然怎會無緣無故地稱讚鴛鴦生得好學的規矩好,忙走過去道:「今兒我來得不巧,竟這樣熱鬧。」

    黛玉冰雪聰明,亦瞧出幾分眉目,見雪雁過來,登時鬆了一口氣。

    寶琴笑道:「怎麼說熱鬧反不巧了?」

    雪雁道:「今兒你來,明兒我來,一日一個,既不會太過熱鬧,也不會太過冷清,奶奶也能因此鬆快兩日,豈不是好?因此我說,來得不巧。」

    寶琴笑道:「這話倒有幾分意思,不過今兒我是陪著方太太一起來的。」

    雪雁看向方太太,方千總笑道:「我來求太太的恩典。」

    寶琴詫異道:「咱們來時,你只說拜見林姐姐,怎麼這會子又說來求林姐姐的恩典?我竟不知道你有什麼事情求林姐姐了。」

    黛玉也道:「正是,說什麼求不求的,有什麼事情只管說,若是力所能及,我必不推辭。」

    方太太聽了心裡一寬,笑道:「說來還是前兒我們大爺在府上吃酒,又住了一宿,誰承想,不妨碰到了鴛鴦姑娘,一心看上了,因此叫我來求太太。這些年,我們大爺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服侍,鴛鴦姑娘是太太調理出來的,水蔥兒似的模樣,又是那樣的舉止氣度,比一般寒薄人家的小姐還展樣大方,我心裡也喜歡得不得了,只是怕太太捨不得。」

    聽到這裡,眾人臉上齊齊變色。

    黛玉寶琴雪雁等人都知道鴛鴦立下的誓言,不曾想,方千總竟看上了鴛鴦,還叫方太太過來說和,按著時下的規矩,一般人都不在意丫頭命運如何,而且周鴻到這裡將及一年,也要拉攏原先就戍守在此的將士,若是黛玉拒絕了,只怕會動搖底下的人心。

    方千總雖是周鴻麾下,但卻是周鴻來到西海之後分過去的,並不是從京中帶來的。

    雪雁卻知道方千總此舉,一是為了鴛鴦的美色,二則是想依附著周鴻,畢竟納了黛玉的丫鬟為妾,就是與周鴻有了瓜葛,一如趙雲和自己,又如柳湘蓮和寶琴,有了這樣的瓜葛,還怕日後不能加官進爵,她暗暗遞了個眼色給鴛鴦,示意她莫要輕舉妄動,然後笑道:「方千總和方太太真真是好眼光,一眼便相中了奶奶身邊人中的尖兒。」

    方太太笑道:「說到底,都是太太調理得好。」

    鴛鴦面上蒼白,嘴唇微微一動,幾乎便要脫口反駁了。

    黛玉看了鴛鴦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什麼時候做起這保媒拉縴的事兒了?」鴛鴦曾是賈母的丫頭,調、教下面的丫頭也十分規矩,從不曾走到前面去,方千總幾時見到她的?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那日前後,鴛鴦都沒離開自己半步。

    說話時,黛玉抬頭凝視著方太太,心中微惱,只怕方太太說的話也不盡不實。

    用丫頭去收攏下屬將士的心思,非黛玉所為,亦非周鴻所願,周鴻自從為將以來,最不屑的便是這樣的手段,私下也曾與黛玉說過,說沈睿將軍麾下很有幾個將士都納了沈夫人身邊的丫頭為妾,即便不是沈夫人身邊的丫鬟,也是沈家管事之女,情分日益親密。

    方太太一怔,不解黛玉話中之意,難道她竟不願意?

    黛玉委婉地道:「我正是捨不得鴛鴦,她跟了我幾年,事事妥帖周全,且年紀又大了,正要留她長長久久地服侍我,」

    這話卻是拒絕了方太太所求,方太太聽了,不由得挑起眉頭。

    雪雁在一旁笑道:「方太太有所不知,鴛鴦姐姐原是奶奶外祖母老太君的大丫頭,當年立誓不嫁,奶奶佩服鴛鴦姐姐的心氣,便不曾為難過她,倒不是故意拒絕了你。」

    方太太詫異道:「竟有這樣的事兒?」

    寶琴也笑道:「正是,這是許多年前的事情,我也知道。」

    寶琴心裡暗暗後悔陪著方太太一起過來了,原想著方太太和雪雁也有幾分交情,說來拜見黛玉,才請了自己同她聯袂而至,沒想到她竟是打著鴛鴦的主意。她如今經歷世事,大約也明白了方家的心思,無非是因為雪雁嫁給了趙雲,趙雲也受周鴻十分倚重,方千總雖有謀略,但謀略不及趙雲,論起武藝,又不如柳湘蓮,因此出此下策。

    鴛鴦上前跪下,朝方太太磕了一個頭,道:「多謝太太抬愛,只是我早已發下毒誓,一生一世服侍奶奶,我不過是蒲柳之姿,而方千總英雄氣概,也只太太能匹配得上,且蒼天菩薩在上頭看著,不敢有所違背,因此還請太太原諒。」

    黛玉也笑道:「正是,憑別人怎麼好,十個百個也不及方太太,反倒玷辱了方太太的為人,因此回去請方千總千萬見諒。」

    方太太聽了,目光看向其他的丫頭,非是汀蘭等人,而是後來□上來的二等丫頭,現今都是一等的了,汀蘭等人都到了年紀,在出京前,被黛玉按著她們的心意一一發配了出去,獨汀蘭嫁給周家管事,不似紫鵑有了身子,所以也跟了過來。

    雪雁見狀,道:「你快別看別人了,奶奶家裡有規矩,丫頭們也有志氣,早早地求了恩典,等到年紀大了放出去,由家裡做主擇配,不論身份貴賤,要做正頭夫妻的。」

    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要麼讓方千總明媒正娶,要麼就此作罷。

    方太太本是隨著方千總同甘共苦過來的,好容易熬到了六品,哪裡肯自請下堂,讓方千總另外娶妻,她本想著哪個男人不是三房五妾,家裡也有兩個妾,黛玉身邊的丫頭到了自己家裡還不是任由自己使喚,不想周家卻有這樣的規矩,鴛鴦又立了誓在先。

    想了想,方太太笑道:「我們竟晚了一步,也是我們沒福,得不到這樣的好人。」

    一句話便將此事揭過去了。

    不歡而散後,黛玉便告訴了周鴻,周鴻皺眉道:「不必理會,若因為此事不願對我忠心,我也不會重用他,在軍中靠的是真本事,可不是這些手段。」

    說著,又安撫了黛玉一回,道:「雖說女眷們聯絡情分,但是也不能失了風骨。」

    黛玉自從拒絕了方家所求,她心中便甚是忐忑不安,唯恐自己沒有解決周鴻的後顧之憂,反給他惹來煩惱,聽了周鴻這句話,她方放下心來。

    雪雁也說給趙雲聽了,趙雲並不在意,只說:「這邊的將士並非一心,上下也不是鐵板一塊,既有沈將軍的心腹,也有南安郡王從前的心腹,雖然調職了,還有一些人在軍中的勢力不容小覷,但是周將軍帶來的大軍卻是隨著周將軍一同平了平安州的叛亂,非同小可。」

    就是說,別看家眷們親親熱熱,實際上沈睿也頗為忌憚周鴻。

    雪雁歎了一口氣,外患未除,內裡倒先傾軋起來,也不知道會生什麼事情。

    不久,方千總到底納了一妾,卻是討了沈夫人家的丫頭,示了忠心,方太太親自去討的,擺酒唱戲明堂正道地納妾,寵愛得什麼似的,方太太方都靠後了,也不知道後悔了沒有,沒幾日,方千總被調到了沈將軍身邊,品級雖未升,卻比在周鴻身邊得到重用了。

    柳湘蓮氣得暴跳如雷,道:「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人,只因林夫人沒把丫頭給他做妾,他便投奔了沈將軍,雖說沈將軍比周將軍品級高,權勢重,但是誰不知道周將軍只是因為周老大人在朝中貴為一品文官,才沒有掌兵權的。」

    寶琴歎息一聲,勸道:「為這個生氣,何必呢。」

    柳湘蓮道:「到底心氣難平。」

    寶琴道:「方千總既走了,說了也無濟於事,再過個把月,哥哥就該回來了。」

    薛蝌四月方回到西海沿子,先去各處拜見,送上禮物,又將賬冊送了一份到雪雁處,雪雁粗粗一看,再三道謝,任由他繼續做生意。

    紫鵑等人亦到了,黛玉見到她,十分歡喜,忙請了雪雁等人過去相見,共敘別來之事。

    好容易忙亂完,紫鵑抱著大哥兒細細看了一回,方交給奶媽,自己說起榮國府抄家後的事情。

    黛玉聞得葵哥兒和巧姐兒都被王仁賣了,忙問道:「可找到了沒有?」

    紫鵑想起尋找奎哥兒和巧姐的艱難,臨出京時去探望鳳姐,鳳姐日日跪在牢裡求神拜佛,只說後悔做了那事,報應在兒女身上,遂歎道:「誰承想竟是得了劉姥姥的濟,我們這會子來得晚,便是在金陵托薛大爺找尋,我將從前璉奶奶給的首飾都給了劉姥姥,芸二爺找到了葵哥兒,倒是劉姥姥找到了巧姐,花錢贖了出來。」

    雪雁聽了,道:「都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璉大奶奶只怕也沒想到罷?」

    紫鵑點點頭,想起賈芸在一富商家找到葵哥兒,劉姥姥在青樓贖回巧姐兒,心中唯有一歎,這事只能私下跟黛玉和雪雁說,卻不好當著外人的面說,以免傷了巧姐的聲名體面。

    黛玉問道:「我先前囑咐你的事情,可都做了?」

    紫鵑忙道:「奶奶放心,我都依從奶奶的吩咐,咱們家太太將賈家的幾個主子贖了出來,安置妥當了,花的是三姑娘和四姑娘沒有用的那四百兩黃金,只可惜周姨娘在牢裡沒了。另外二百兩,我交給了珠大奶奶。」

    說到這裡,紫鵑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想起京城發生的事情,道:「珠大奶奶在府裡出了名的賢惠,裡裡外外誰不說大奶奶是個菩薩,對下人也是和氣的,也替平兒做過主,還敢說璉奶奶的不是,再想不到大難當頭,竟只顧著自己,對於公公婆婆一家子叔叔妯娌不聞不問。」

    眾人聞言,頓時怔了怔,問道:「這是怎麼說?」

    紫鵑道:「抄家不久,珠大奶奶因是節婦,幾日後便被放了出來,又將財物發還,珠大奶奶當即便帶著蘭哥兒回南,說是投奔娘家叔叔,別說替老爺太太他們打點了。珠大奶奶這些年一年四五百兩的進項,加上奶奶留給他們的二百兩黃金,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只是竟不肯拿出一文錢來打點,也不知道將來對蘭哥兒有什麼好處。」

    雪雁卻道:「也怨不得珠大奶奶。珠大奶奶心裡苦得很,這些年,誰對他們好過?吃的頑的用的幾時想到蘭哥兒?蘭哥兒這麼大了,也沒能說上一門親事,珠大奶奶為了蘭哥兒,多少不好的名聲都願意背負,那些積蓄牽扯到蘭哥兒的前程,日後還要打點使費,珠大奶奶如何不儉省些?珠大奶奶若救人,是她慈悲,若不救,也情有可原。」

    黛玉微微頷首,道:「但凡府裡當初對他們母子兩個略好些,何以如此。」

    紫鵑亦點了點頭,道:「可不是這麼說,府裡頭人人都怪珠大奶奶時,我就說,當初珠大奶奶在府裡吃的苦,誰又看到了?誰又額外幫襯了一點子?就是一個月二十兩的月錢,也是老太太在時,見她寡婦失業的可憐,才命人提到和太太們等同。」

    雪雁聽了,問道:「誰怪珠大奶奶呢?」

    紫鵑想了想,道:「珠大奶奶被釋放後,大太太和二太太等人在牢裡久等珠大奶奶過來打點不至,聞得珠大奶奶已經南下了,咬牙切齒地痛罵珠大奶奶。倒是那時大老爺二老爺還沒斬首,大老爺聽了這話,反指手畫腳痛罵了二老爺和二太太一回,京城中無人不知。」

    雪雁道:「大老爺怎麼罵的?罵了什麼?」

    紫鵑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道:「還能罵什麼?就是罵二老爺房中做的那些事情,我去時,正罵在興頭上,二老爺一句話都不敢反駁,只因大老爺罵得有理。」

    黛玉和雪雁素知賈赦之性,聽了這話,幽幽一歎,黛玉問道:「大舅舅和二舅舅都判了斬首?可曾有人收殮?」

    紫鵑低聲回道:「大老爺二老爺和珍大爺都是斬首,珍大奶奶和璉大爺是流刑,二太太也是,斬首之後,是我叫我爹娘過去收殮的,現今停靈在鐵檻寺,和老太太的靈柩放在一處。想當初老太太沒了,大老爺二老爺本該扶靈回鄉,讓老太太入土為安的,只是他們吵著分家,彼此又有了嫌隙,沒能成行,如今也不知道靠哪一個孝子賢孫將其送回祖墳。」

    賈母一生富貴安康,走時也沒受到什麼折磨,只是這身後之事終究讓人笑話了。雪雁唯有一歎,道:「二舅太太被發配到這裡來了。」

    紫鵑一怔,道:「我只知道是發配西南,不想竟是西海沿子。哦,對了,於總管托我給麒哥兒帶了許多東西來,還有於總管聽說你現今在薛家的生意上湊了一份子,便做主將舊兩年他收著的租子交給了薛大爺買京貨南貨回來,讓我們告訴你一聲,你知道不知道?」

    雪雁笑道:「薛大爺將賬冊給我了,也說了。倒是大舅太太和寶二奶奶他們仍在京城?京城雖好,卻哪裡及得上族中有家有業,還有祭田。」

    紫鵑慨歎道:「大太太和趙姨娘琮哥兒環哥兒回南了,原來璉奶奶已經跟大太太說在族中自己添置了許多祭田,讓大太太回鄉,不必在京城裡讓人笑話,依附別人過日子,又說若能見到葵哥兒和巧姐,好歹撫養兩個孩子長大,將來是要給大太太養老送終的,大太太無有不應的,因此薛大爺啟程時,除了我們,便是他們也跟著一路同行,到了金陵,方各自分開,如今葵哥兒便跟著大太太,巧姐隨著劉姥姥跟芸二爺進京了。」

    黛玉忙問道:「怎麼巧姐兒沒有留下來跟著大舅母?」

    紫鵑微一猶豫,道:「明兒再跟奶奶說罷。」

    黛玉猶未解,雪雁卻聽明白了,岔開道:「寶二奶奶沒有跟著一同回去?」

    紫鵑搖頭道:「沒有,寶二奶奶留在京城裡了,現今和麝月做些針線活兒賣了度日,除了咱們安排的那些,還有襲人幫襯著。襲人出府之後嫁給了一個贖了身的戲子,就是當初寶二爺挨打的那個蔣玉菡,又叫琪官的,琪官攢了不少家業,襲人如今也是管家奶奶了,當初榮國府裡丫頭下人變賣時,她贖了麝月出來,送給寶二奶奶使喚。」

    雪雁聽了一笑,正要說什麼,卻見紫鵑眼裡閃過一抹憐憫,道:「襲人的日子過得也不甚好,無非是熬日子罷了,不管她從前做了什麼,如今她為寶二爺打點,又供奉寶二奶奶,也算是有情有義了。」

    雪雁頓時好奇道:「你方才說蔣玉菡攢了不少家業,我記得他是忠順王府贖身出來的罷?如何襲人的日子過得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潤色補充完畢,我一定要早早恢復原來的更新時間,祝福我吧,我發現還是早上寫起來又快又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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