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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100第一百章 文 / 雙面人

    像蔣玉菡這樣的戲子,即便是贖了身脫了籍,自己也有一腔志氣,盼著脫離戲子的行當,買幾畝地做個田舍翁,奈何擋不住達官顯貴的權勢。他起先在忠順王府時,旁人雖覬覦他溫柔標緻,但是不敢輕舉妄動,如今他從忠順王府出來了,沒了忠順王府的庇佑,和他交好的薛蟠賈寶玉馮紫英一干人等死的死,監、禁的監、禁,他也不過是任人魚肉罷了。

    紫鵑並沒有對黛玉和雪雁直言,只是長歎一聲。

    依她看來,襲人對寶釵寶玉二人有始有終,盡心之至,少時無礙,時間長了,蔣玉菡心中未必還能一如從前待她溫柔體貼,畢竟當初蔣玉菡被忠順王府找到,皆是寶玉所為,怎能容得下自己的妻子眼裡心裡還記掛著寶玉。

    基於自幼一同長大的情分,紫鵑臨來前也勸過襲人一回,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

    晚飯之後,房內只有黛玉、雪雁並鴛鴦等人,紫鵑方說明這段來龍去脈,歎息道:「不僅琪官身不由己,便是襲人,也只能由著那些人折磨作踐罷了。戲子尚且任人作踐,何況戲子之妻乎。不管她從前有多少不是,落得如此命運,也叫人著實可憐。」

    雪雁聽了這話,暗暗吃了一驚。

    她常和忠順王府有所來往,知曉蔣玉菡雖是戲子,卻有志氣,多年來唱戲,得了不少賞賜,攢下了不小的家業,原本還想著襲人嫁給他,既是蔣玉菡之福,亦是襲人之幸,如今看來,竟非如此,紫鵑說得隱晦,但是雪雁卻聽明白了,他們夫婦兩個都是任人玩弄。

    黛玉微微蹙眉,道:「怎會如此?難道竟沒法子避免?」

    紫鵑歎道:「避開了這個,還有那個,蔣玉菡生得好,琪官名滿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惦記著呢,他們搬了幾次家都沒用。奶奶不知道,我遇到襲人,哭得淚人兒似的,一肚子的苦沒處訴,饒是這麼著,還不敢告訴寶二爺,只說琪官待她甚好,豐衣足食的。榮國府一干主子下人發賣時,她本想贖了寶二奶奶,只是叫咱們家先贖回來了,她便贖了麝月,送到寶二奶奶身邊作伴,原本還想贖平兒,不想平兒被過路的客商買走了,好說歹說,也沒能買下她。」

    周家只買下了邢夫人等主子,並沒有買下下人,按著她婆婆的說法便是,被別人買了也一樣是去做下人,不過就是從這家換到了那家,橫豎沒有性命之憂,同時吩咐紫鵑不得倚仗周家之勢強買強賣,因此在平兒等人身上紫鵑亦是愛莫能助。

    黛玉想起榮國府當年的熱鬧,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個個肆無忌憚,笑容如花,哪能想到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從此天各一方,而自己終究如先前所言,對他們鞭長莫及。

    雪雁問道:「姐姐的家人可贖出來了?」

    紫鵑忙笑道:「當年你提醒我,我也勸著我父母贖身,偏生他們捨不得府裡的體面,竟是不肯,我便撒手不管了,如今他們後悔得什麼似的,抄家時,因是家生子,所有家業一概抄沒,七八千兩都折進去了,幸而我陪嫁了一處宅子,現今給他們住著。」

    說到父母兄嫂侄子的下場,紫鵑忽又道:「賴家也被抄了。」

    雪雁一怔,忙問道:「我在這裡,不知道京城的事情,敢問姐姐,不知祖母和乾爹乾娘等人如何了?雖說祖母和乾爹乾娘是府裡的家生子,但是大哥哥和欣榮姐姐都是放出去的,且欣榮姐姐在京城裡,想必無礙罷?」

    紫鵑道:「你放心,賴大姑娘都把賴嬤嬤和賴大管家夫婦都贖出來了,他們家的園子家業當初都是記在賴大爺名下的,因此沒有被悉數抄沒,只抄沒了賴嬤嬤和賴大管家夫婦兩人名下的東西財物,竟有十幾萬兩呢,也佔了他們家家業的一半兒,兼之榮國府敗了,依附著榮國府的賴家也沒有多少體面,如今也就只是平安二字罷了。」

    賴大家下場比較好,寧國府的賴升家不但闔家被抄,一家老小都被發賣。

    雪雁歎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能得平安二字,已經是他們的造化了。」雖然賴家待她一直十分盡心,但是她也知道賴家貪墨的銀錢出自榮國府,出自林家。

    紫鵑點了點頭,當她得知從賴家抄沒出十幾萬兩的銀錢東西時,便知道了來歷,榮國府建了個大觀園,不久他們家也有了一個園子,其磚木瓦石多是從修建大觀園時得的,抄出來的東西裡也有幾件林家之物,想來是榮國府侵吞林家的財物時,建造園子擺設其內,或者後來典當折變時,他們從中得的,因此她對賴家也沒了先前的敬佩。

    不過雪雁是賴家的乾女兒,紫鵑不好當著她的面說這些。

    雪雁鑒貌辨色,卻笑道:「有什麼話你直說便是,何苦藏著掖著?依我想,從賴家抄沒的東西裡定然有榮國府裡的,或者也有咱們家的也未可知。」

    紫鵑聞言一呆,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雪雁淡淡一笑,道:「有什麼猜不出來的?我雖是賴家的乾女兒,但是也知道當初他們拗不過老太太的意思才認了我,兼之後來姑娘嫁得好,他們也有所倚仗,有來有往,方日益親密。他們家的行事手段我心裡明白,不過因是外人不好說罷了。賴家從榮國府裡撈了多少油水,不必說我也清楚,榮國府裡得了咱們姑娘的錢,追根究底,賴家得的還不是姑娘的。」

    她和於連生親密無間,如同親生兄妹,但是對於賴家,她到底存著一分疏淡,倒也不是她忘恩負義,只是每每想到他們貪墨的銀子裡有黛玉的一份,即使兩家行事周全,來往密切,總是難以親近起來,況且若是自己當家作主,也不願意要賴家這樣的下人。在她的心裡,賴家一直都在黛玉、趙雲、於連生之後。

    聽了這番話,紫鵑道:「原來你心裡早就有一筆賬了。」

    雪雁點頭一笑,道:「我是賴家上了契的乾女兒,幾年下來,也不是虛情假意,便是養個貓兒狗兒還有情分呢,何況我們,如今聽說他們俱各平安,我便放下心來。」

    說完,問道:「賴家抄出十幾萬來,榮國府裡呢?」

    紫鵑想了想,搖頭歎道:「都說府裡早已寅吃卯糧了,我只道抄家也抄不出多少東西,不想府裡竟抄出不下二三百萬的財物,多是各房裡的梯己和管事們攢的家業,單是二太太房裡,就有不下五十萬的銀子東西,有咱們家的,有甄家的,還有當年包攬訴訟得的銀子和利錢,還有管家時撈的油水,各處的孝敬,真真是讓人吃驚不已,誰能想到太太竟是個財主。」

    說話間,紫鵑連連歎息不已,誰都沒料到賈家最有錢的不是別人,竟是王夫人,據說當初抄家時,連賈赦得了賈母的梯己,也比不上她的。

    雪雁皺眉道:「咱們家的東西,沒有發還給咱們?」

    按理說,林家的財物都不是賈家的,該當發還才是,榮國府剩下的雖不多,可也不少。

    紫鵑搖了搖頭,道:「都是從賈家抄出來的,哪能發還給咱們?就是珠大奶奶的梯己,說是發還了,其中還有一些官員從中盤剝呢,到珠大奶奶手裡的不過是十之三四。咱們家的那些東西,剩下沒用的多是御賜之物,不能折變典當,不然,早被他們用的用,賣的賣了。」

    黛玉插口道:「充入國庫便充入國庫罷,橫豎多是御賜之物,便不是,發還了給我們,我也不要,當初按著規矩,是要上繳朝廷的,只是璉哥哥倚仗甄家權勢沒有上繳。」

    雪雁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若是發還給了姑娘,姑娘或者上繳朝廷,或者用來賑災濟貧,都是極好的,並不是非要留給姑娘。」

    紫鵑笑道:「這都幾年了,你除了當著外人喊奶奶,私下怎麼還是叫姑娘?奶奶現今都生了哥兒了,你也該改改口了。」

    雪雁卻道:「我已經習以為常了,橫豎不當著外人叫姑娘,你不必管我。」

    眾人聽了,都是莞爾不已。

    黛玉輕輕一歎,道:「別說這些了,說說別的罷,咱們家二爺成親了,三爺和大姑娘可說親了?信我還沒拆,等晚上再看,你先告訴我。」

    紫鵑精神一振,眉開眼笑地道:「二爺成親了,我來時,二奶奶已經有喜了,就是得了大爺奶奶家書不久的事兒,大姑娘也在相看人家,三爺打算和二爺一樣,等考中了秀才再說親,三爺是爺們,太太說不必太急。」

    轉頭看著雪雁,她又說道:「戴總管已經告老還鄉了,現今於總管已經是掌宮大太監了。」

    黛玉和雪雁聽了她帶來的消息,無不歡喜。

    少時,因問起紫鵑生的是男是女,紫鵑笑回是個小子,名喚王瑞,黛玉忙叫抱進來看看,送了一套金五件作表禮,雪雁送了一個金項圈,一塊長命鎖,黛玉笑道:「好生養著,明兒大了,就叫進來給大哥兒作伴。」

    言下之意便是叫王瑞日後跟著大哥兒了,或為伴讀,或為小廝,或為長隨。

    紫鵑感激不盡,連連道謝。

    這時,前面趙雲來催雪雁回家,雪雁忙起身告辭,黛玉笑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在家裡歇著罷,得了空我去你們家裡看你。」

    雪雁笑著答應了。

    回到家裡,雪雁先拆開於連生的書信,和自己給他的家書一樣,足足有二十多張,信中說的也是京城一些事情,以及自己又升了的消息,雪雁常常舒了一口氣,於連生今年二十多歲便有這樣的能為,自己總算放心了。

    一時命丫頭打開箱子,無非是綢緞衣料玩意兒等,大多都是給麒哥兒的。

    趙雲接過信看完,道:「一會子給我收拾幾件衣裳鞋襪,我要出門。」

    雪雁收好書信,問道:「去幾日?怎麼忽然出門了?」

    趙雲答道:「沈將軍派周將軍去查探另外幾處營地,讓周將軍組建新軍,離此約有百里之遠,極近海岸,因此一早就得出門,大約要去半年或者三個月方能回來。」

    雪雁吃驚道:「怎麼去這麼久?三個月便足以訓練出一批驍勇善戰的將士了。」

    趙雲淡淡一笑,並沒有言語,有些軍中之事並不能告訴她。

    雪雁卻瞬間明白了,自從方千總投奔了沈睿後,軍中一山不容二虎,傾軋日益激烈,不過周鴻一直都謹守規矩,知道自己不能掌握兵權,以免惹得長乾帝忌憚,也一直聽沈睿之命,而不與之爭權,他只管打仗。但是沈睿並不這麼想,大概是容不下周鴻手下帶來的十萬大軍,這十萬大軍的兵權在他手裡,而不是在周鴻手裡,偏偏這些將士都是周鴻帶出來的,一同征戰過沙場,即使周鴻不是一品大將軍,底下將士也聽周鴻的,而不是聽他的。

    沈睿把周鴻調去訓練新軍,一則新軍懶散,所有調任之權在自己手裡,周鴻只是個教頭,只要自己一紙調令讓周鴻回來,周鴻便即一無所有,新軍仍歸自己指揮,二則在周鴻不在的幾個月裡,他也能將十萬大軍打散重組,派別人接管。

    趙雲勸周鴻聽從軍令,虎符往往是虛的,將士們更信任佩服比他們強的統領,尤其是周鴻這樣的人物天生就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度,讓人信服。

    掌兵權和得人心相比,後者更為有用。

    周鴻喜愛疆場,本就是不喜朝廷上的爾虞我詐,寧可同將士喝酒吃肉,也不願在京城裡與紈褲子弟談論風花雪月,只是沒想到自己到了西海,竟惹得沈睿如此忌諱,將帥不和,乃是軍中大忌,雖說邊境近來安穩,但是隱患猶在,寧可避開,也不想與之硬碰硬。

    雪雁寫信給於連生的時候,將此事說給他聽,都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沈睿忌憚周鴻,自然不會讓人傳進京城裡,而周鴻也不屑於此,雪雁卻知道長乾帝的心思,雖然不願周元父子文臣武將聯手,但是更不願西海沿子的大軍出亂子,讓外人趁虛而入。

    信寫好了,一時卻不好送出去,雖有驛站,到底不如自己人送的便宜。

    雪雁打發人去問邢岫煙,聞得薛蝌打算八月啟程,她便將家書放在妝奩內,安心養胎,閒了給於連生做兩身衣裳鞋襪,又買了一些西洋藥和西洋玩意兒,他們住在西海沿子,常能見到外國人,一說要買西洋藥和西洋玩意兒,幾個外國行商都親自送上門,其中幾樣西藥在京城裡罕見,雪雁買下來,打算連同書信一同捎給於連生。

    其後,雪雁不斷寫些西海沿子的所見所聞,都和書信放在一處,叫於連生知道。

    這日一早,她扶著腰在院中散步,約摸小半個時辰後,忽然聽人通報說寶琴過來了,她忙命人快請,卻見寶琴帶著一個外國少婦過來,那少婦天生的金髮碧眼,雪肌玉膚,真可謂是國色天香,渾身打扮得珠光寶氣,額上打著聯垂,更顯得好看。

    雪雁並非初次見到外國人,並不如何稀罕,只看著寶琴,問道:「這是做什麼來?」

    寶琴笑道:「她叫愛麗絲,那年我在大觀園裡念的詩就是她做的,學說咱們的話兒,讀咱們的四書五經,我本想著見不到了,沒想到這回竟能再見到,就帶過來給你們見見。」

    愛麗絲向雪雁問好,他們在這裡經商,對於戍守於此的將士十分忌憚,常常送禮打點。

    雪雁聽她語言流利,並不似許多外國人那樣口齒生硬,暗暗讚歎,忙笑道:「快請進來坐,久聞大名,今兒見了,果然名不虛傳。」一面說,一面叫人倒茶。

    愛麗絲跟著進去坐下,喝了一口茶,先讚道:「好香,竟是沒有喝過的茶。」

    雪雁抿嘴一笑,道:「這是貢茶,尋常難得,你若是喜歡,一會子拿兩瓶給你帶回去。」雖然這些茶葉是進貢的,但是地方官員在進貢之前,總會預備一些孝敬戍守本地的將領,因此黛玉得了許多,分送了她好些。

    愛麗絲聽了,頓時大喜過望,連連道謝,然後笑道:「夫人真真大方,我喜歡得很。柳夫人說夫人買我們帶來的貨,因此我央求柳夫人帶我過來拜見夫人。」

    雪雁道:「是有這麼一件事,怎麼,我買的竟是你們帶來的?」

    愛麗絲點頭道:「是的,這次柳夫人的哥哥得的也是我們家的貨,我們用黃金、寶石、香料、象牙、羽緞、哆羅呢等物換薛先生的綢緞、茶葉和瓷器,不過藥卻賣得不好,薛先生買的也不多,聽說夫人很是買了不少我們的藥,難道夫人知道我們藥的好處?」

    雪雁聽完,笑道:「只要能用到實處,自然是好藥。你們帶來的金雞納霜極好,只是數量不多,我還打算多買一點子送人呢。」她並不是都送人的,自己也留了一些,尤其是金雞納霜,可遇而不可求,留著也算是防患於未然。

    愛麗絲聽得十分歡喜,道:「我們還有一些,今兒特地帶來送給夫人,另外,還有一些我們那裡的東西,不成敬意,請夫人莫要嫌棄。」說著,送上拜禮的禮單。

    卻見愛麗絲送的乃是自鳴鐘一座,象牙船一隻,哆羅呢四匹,羽緞四匹,寶石一盒,洋煙一盒,金雞納霜兩盒,還有玫瑰清露四瓶,這些在京城裡都是極為罕見的貢品,但是因為邊境通商的緣故,反而只是尋常之物,譬如說進貢宮中的羽緞羽紗只二三匹,但是邊境官員所得卻不下十幾匹,且在他們那裡也並不昂貴,因此愛麗絲送得十分大方,她來時已經打聽過了,雪雁的夫婿雖然只是幕僚,但是卻很得周鴻的信任,她知道寶琴和周家、趙家的情分時,立刻便備了兩份禮物,送給黛玉的比給雪雁的又加厚一倍。

    愛麗絲比寶琴大七歲,經歷的事情又多,在西海沿子這些日子裡,很明白天朝的人情往來,他們若想長久地做好生意不受剝削欺凌,便得打點好這些人物。

    雪雁推辭不得,次日便回了禮,貢茶、宮緞和官窯瓷器,都是百里挑一的上品,比愛麗絲家和薛蝌交換的東西強了十倍,畢竟薛蝌採買過來的貨物都是民間常見之物。

    愛麗絲見了雪雁和黛玉回的禮,驚歎不已,都當寶貝似的收藏,離開時,戀戀不捨地過來辭別,可巧碰到麒哥兒在院中頑耍,當即送了一個金自行船給他,上了發條,擰緊,船便能在水中自行行駛,麒哥兒喜歡得不得了。

    雪雁在寶玉的裡見到過這樣的自行船,倒也不甚在意。

    轉眼間進了八月,雪雁即將臨盆,越發小心地保養,輕易不出門,又請了穩婆在家,卻因趙雲尚未回來,未免有些悶悶不樂。

    薛蝌在家裡住了三個多月,大半貨物都已脫手賣給外國人了,尤其綢緞、茶葉和瓷器三樣,換了許多洋貨,下剩一半貨物賣掉換了黃金,也賺了十幾倍的利息,除去各樣使費稅銀後,便將寶琴和雪雁該得的金銀送過去。

    雪雁看著薛蝌送來的銀兩,暗暗咋舌不已,一來一去,竟賺了四萬兩銀子,難怪都說經商賺錢,果然是暴利,也虧得有周家庇佑,方保薛蝌一路平安。

    雪雁謝過薛蝌,托他將自己給於連生的家書東西捎帶進京。

    薛蝌打算趁著這幾年在西海沿子有靠山多走幾趟,聞言,忙答應了,出發時,自然也有周家下人帶著黛玉的家書和禮物回京孝敬周元夫婦。

    薛蝌走後,雪雁心裡盤算銀子的用處,黛玉過來,聽了說道:「橫豎放著也是白放著,咱們不知道在這裡住幾年,拿些出來置辦些良田,年年都有進項,咱們家單靠那幾兩銀子俸祿能做什麼?還不夠做兩件衣裳,我已打發人去看地了,等到回京時按著原價折變便是。」

    雪雁笑道:「姑娘說的是,拿一半買地,另一半就多多購置些洋貨,外國人帶過來的寶石香料象牙都是極好的,攢下來將來給我們姐兒做嫁妝。」

    黛玉瞅著她的肚子,道:「大約快生了罷?你怎麼知道是個姐兒?」

    雪雁笑道:「便是這胎不是,日後總能生個姐兒。」

    三天後是八月十五,雪雁十月分娩,果然平安生下一女,喜得黛玉連聲說她是兒女雙全,湊了個好字,等到滿月後,便取了一個乳名叫好兒。

    彼時周鴻趙雲未歸,也只有她們娘兒們熱鬧。

    雪雁買完地後,便開始給女兒攢嫁妝,大筆採買洋貨,其中自鳴鐘、黃金、寶石、象牙、香料和各色哆羅呢羽緞羽紗等物都買了許多,女孩子天生弱於男人,她雖待兒女一視同仁,但是卻覺得不如少給兒孫財物,令其自己掙來,而多給女兒一些,出嫁底氣足些。

    黛玉得知後笑道:「別人都是重男輕女,不想你卻反其道而行之。」

    雪雁道:「若是女孩兒也能掙一番事業,何必如此?若是子孫爭氣,不給他們留下家業,他們也能掙出一份來,給的多了,日子未免過於奢靡而導致不思進取,瞧瞧榮國府裡就知道了,倘或當初都是貧苦人,也不至於到了這樣的地步。」

    黛玉聽了,深以為然,讚道:「難為你有這樣的見識,教導兒孫總要嚴厲些,咱們都見到了何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總不能讓自己的後人重蹈覆轍。」

    至此以後,教導兒女時,兩人均是窮養兒,富嬌女,外人無不稱奇道異。

    薛蝌如同往常進京,周家下人便與之分手,去周家和於連生兩處送信送東西,薛蝌則在自家鋪子裡收拾東西,也有別家的商舖來買他帶來的貨物,十分忙碌,也不及去探望寶釵等人了,只聽說寶玉出獄二字便不再問了。

    卻說書信和東西送到於連生手裡,於連生當即拆看,不覺眉頭一皺。

    雪雁能猜測到長乾帝的心思,於連生自然更為明白。

    於連生收了信,看罷東西,揀了幾樣連宮裡都罕見的東西孝敬給長乾帝。

    長乾帝整頓吏治大有所得,昔日勳貴世家皆已灰飛煙滅,四王之權都收了回來,西寧王府已滅,剩下的三家,南安王府沒了兵權,如今夾著尾巴做人,北靜王爺也不敢和人結交了,八公除了六個,還剩兩家老實本分的,因此長乾帝偷得浮生半日閒,見了於連生孝敬的東西,問道:「竟有西洋藥?這金雞納霜連宮裡也不過就那麼一點子。」

    於連生笑道:「都是小人那妹子從西海沿子托人捎來的,雖在京城裡少見,但是那邊的外國行商卻帶了不少過來,因此小人的妹子多買了些。」

    長乾帝聞聲瞭然,道:「西海沿子那邊有什麼新鮮事沒有?」

    於連生想了想,道:「也沒有什麼新鮮事,只是說那邊外國人多,金髮碧眼的,也有紅髮藍眼的,和咱們大不相同,外國人慕天朝之威,也學四書五經呢。」

    長乾帝聽了,甚為自得。

    於連生又說起西海沿子的諸般趣事,這些雪雁在信中也說了,漸漸說到軍中之事,但並沒有明說,道:「周將軍本管著十萬大軍,老爺吩咐周將軍過去也是想打得邊境小國聞風喪膽,只是近來無戰事,周將軍竟去做教頭了,幾個月都沒能回來一趟,小人那妹子因妹婿數月不回,便在書信中抱怨給小人聽,小人覺得不大妥當,故稟告老爺。」

    軍中之事不得外傳,趙雲當初便沒有告訴雪雁,雪雁深知其理,便只在信中說方千總如何求納鴛鴦不得轉而納沈家丫頭為妾,然後抱怨說趙雲跟著周鴻一去幾個月不回等等。

    長乾帝眉頭一皺,道:「聽這意思說事將帥不和?」

    沈睿雖只是一品將軍,但卻是長乾帝派去的統帥,只是沒有大元帥之稱。

    於連生低聲道:「小人不懂這些,小人的妹子的信中也沒說,小人隱約覺得是這麼個意思,不然沈將軍怎麼偏派了周將軍去訓練新軍?周將軍是何等樣人,巡查邊境,安排將士,好生備戰才是正經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去做教頭。」

    長乾帝道:「信在何處?你將信中所言,一一如實說將出來。」

    於連生鬆了一口氣,連忙照實說來。於國於民,他都不能任由西海沿子那邊將帥不和,長此以往,軍不知聽誰之令,到那時遇到敵襲必然是無頭的蒼蠅,不能同心協力。

    沈睿只顧著自己在軍中的威信,而如此對待周鴻,決計犯了長乾帝的大忌。

    長乾帝聽完,登時龍顏大怒,道:「信中所言並不十分清楚,你打發幾個人速速趕過去查探清楚,若果然如此,便將沈睿調回來,令周鴻總管西海沿子諸事。」

    於連生一怔,忙道:「老爺是要讓周將軍掌管兵權?周老大人還沒致仕呢。」

    長乾帝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道:「我這兩年也想通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況周元一家老小都在京城,還怕周鴻在西海沿子反了不成?周鴻行軍打仗少有人及,不能讓沈睿壓著他,橫豎多派些人監察,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也能先得到消息。」

    於連生笑著稱是,如此一來,周鴻更進一步,趙雲也隨之水漲船高,到那時,雪雁亦跟著夫貴妻榮,即便遠在西海沿子,上面無人壓著他們,於連生才算放心。

    長乾帝有了這樣的意思,於連生立即便派人去查探,並不能依雪雁一封書信作準。

    料理完此事,已經是年下了,年下忙碌,直到上元節後,長乾帝方放於連生兩日假。

    於連生出宮後,獨自一人在家只覺得沒趣,便帶人出門,行走於鬧市,昨日上元節,許多花燈未曾收回,街市上依舊亮如白晝,熱鬧非凡。

    於連生吩咐小太監買了一個花燈,自己提在手裡,歎道:「想當初未進宮時,哪裡能有什麼花燈賞玩?那時年紀小,只盼著有朝一日有錢了,也學人家在上元節裡點花燈,只是如今有錢了,卻沒那時的心思了。」

    跟著他的小太監笑著恭維道:「大總管是做大事的,自然不在意這些小玩意兒了,別說這樣的花燈了,按著大總管的本事,便是用金子堆砌出十個八個來也是輕而易舉。」

    於連生撲哧一笑,道:「金子做的我也不稀罕。」

    說完,忽然道:「昨兒個上元節,周貴人賞了一個玻璃繡球燈給我,你記著,回去收拾出來,等到薛蝌回西海沿子時,捎給麒哥兒頑。」

    小太監聽了,忙滿口答應,謹記在心。

    於連生又逛了一回,小太監提醒道:「聽著梆子聲,已經三更了,大總管回去罷。」

    於連生攏了攏斗篷的前襟,點了點頭。

    一個小太監忙先奔回街口,片刻後回來,身後跟著一頂轎子。

    於連生坐在轎子裡回去,行到中途,忽聽一陣打罵之聲,忙問發生何事了。

    小太監過去,不消片刻便回來了,隔著簾子道:「是一個打更的衝撞了賈雨村賈大人的轎子,隨從的差役僕從正在打那個更夫呢。」

    於連生想起賈雨村的所作所為,他生平最恨這等忘恩負義的人,便掀開簾子下轎,大步走了過去,人未到,聲先至,道:「喲,誰這麼不長眼睛,得罪了賈雨村賈大人?叫咱家瞧瞧,明兒個咱家也避開些,免得被衝撞著。」

    聽到於連生尖細的嗓音,被毆打吐血的更夫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怔怔出神。

    於連生微感詫異,挑起花燈走近,不及看那更夫,便見賈雨村慌慌張張地從轎子裡出來,對於連生拱手作揖,道:「老內相怎麼在這裡?」一面說話,一面讓人將自己的轎子挪過去,給於連生的轎子讓路。

    於連生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聖人賞了咱家兩日假,咱家出來看看花燈會。」

    賈雨村心裡羨慕非常,恭維道:「到底是老內相,別人便沒有這樣的體面。」

    他的奉承於連生並不覺得受用,道:「別說這樣的話,咱家不過是個太監,當不起賈大人這麼說。這個打更的怎麼得罪賈大人了?咱家可是聽著他打的梆子聲回家的,賈大人看在他跟咱家明示時候的份兒上,饒他一回罷。」

    賈雨村連稱不敢,喝命下人放過更夫。

    等圍著更夫毆打的差役僕從散開,於連生方就著花燈的微光打量更夫,只見他裹著一件破舊骯髒的氈斗篷,披頭散髮,形容憔悴,又被打得鼻青臉腫,瞧不出面目,於連生看罷,頓時心生憐憫,當初他未進宮時,何嘗不是這樣任人欺凌,便吩咐小太監道:「帶他家去,拿藥給他敷上,也請大夫瞧瞧,別傷了筋骨。」

    小太監答應一聲,走過來對那更夫道:「咱們大總管憫恤你,是你的福分,跟我走罷。」

    更夫看了賈雨村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賈雨村含笑給於連生讓路,等到於連生坐的轎子走遠了,方暗暗啐了一口。

    於連生回到家裡,頭一件事便是讓人請大夫給那個更夫治傷,又叫人拿了上等的棒瘡藥,道:「叫人燒了熱水來,讓他洗洗澡,再拿我不穿的衣裳出來給他更換。」

    小太監正要答應,卻聽那更夫嘶啞著嗓子道:「不勞於公公費心了。」

    於連生聞聽此言,不禁奇道:「你認得我?」

    他現在已經是大明宮掌宮內相,幾乎無人叫他舊日的稱呼了。

    那更夫微微點頭,道:「於公公不就是雪雁認的哥哥?那幾年於公公去我們家找雪雁時,我亦曾見過於公公,只是一別多年,我到了這樣的地步,因此於公公沒有認出來。」

    於連生聽了,忙吩咐人舉燈湊到更夫跟前,細細打量,驀地道:「你是榮國府的寶二爺?」

    那更夫緩緩地點了點頭,羞愧道:「讓於公公見笑了。」

    於連生聽了,暗暗稱奇,忙叫人備了熱水和茶果送來,問道:「寶二爺是八月裡出獄的罷?怎麼做了更夫了?倘或我沒有記錯的話,周家將府上人等已經妥善安置了,府上大太太等人南下回鄉,寶二奶奶卻留在京城裡等著寶二爺出來,雖無錦衣玉食,但有周家照應,也不至於讓寶二爺衣食無著,寶二爺如何在深夜打更?」

    於連生不敢相信寶玉這樣的公子哥兒竟願意做打更的活計,行走於夜間。

    聽了於連生這番話,寶玉幽幽一歎,慘然道:「一言難盡。於公公今日的救命之恩,我謹記在心,只是夜深了,我還要打更,該告辭了。」

    於連生見他執意如此,宛然不是昔日的富貴公子,形容枯瘦,面目憔悴,明顯吃了不少苦頭,唯有歎息,也沒強留,只將棒瘡藥遞給了他,然後送他出去。

    寶玉將棒瘡藥塞在懷裡,依舊穿街過巷地打更。

    作者有話要說:蔣玉菡作詩,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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