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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74第七十四章 文 / 雙面人

    那個丫鬟遞給雪雁的帖子卻是皇商唐家的帖子,來的人是唐家皇商的太太。

    雪雁雖不認得皇商唐家的人,也和他們沒有來往,她所認得的除了薛家,餘者皆是達官顯貴之家,但是卻聽於連生說過,現今戶部下面當差的皇商唐家、李家和苗家都是為長乾帝辦差的,近來進貢宮中的東西已經不若往年那樣比市價高了幾十倍乃至幾百倍。

    唐太太扶著丫鬟的手,走到雪雁跟前,福了福身子,目露感激之色,道:「趙大奶奶,多謝你於小兒的救命之恩。」

    雪雁回過神來,連忙還禮,道:「唐太太這是何故,我竟不解。」

    說完,忙道:「瞧我,竟險些忘了待客之道,唐太太裡面請,有什麼話去裡面說。」

    唐太太微微一笑,隨著雪雁進去,在大廳中分了賓主坐下,

    趙雲早已迴避,只在書房中看書。

    雪雁喚了小蘭沏茶上來,沏的乃是黛玉給的上等貢茶。

    唐太太聞到香氣,便道:「趙大奶奶倒是好風雅,這樣的茶配著這樣的杯子越發好了。」

    雪雁一怔,笑道:「唐太太過獎了。」

    唐太太歎了一口氣,道:「今兒來得莽撞,不知是否打擾了趙大奶奶的清淨?」

    雪雁忙笑道:「沒有的事兒,我平素在家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唐太太過來,我倒覺得我們這寒門小院都添了許多光彩呢。」

    唐太太聽她說話伶俐異常,不覺一笑,隨即紅著眼圈兒道:「只是若不來,我心裡著實過不去。前些日子忠順王府抓了幾個拐子,救出來不少孩子,我們家立時打發人去,虧得蒼天庇佑,竟有我們家丟了幾個月的哥兒。」

    雪雁聽到這裡,便知道她的來意了,關切地道:「哥兒可還好?」

    唐太太道:「被拐子養了幾個月,打了幾個月,吃的不好,睡得不好,哪裡能好?原是上元節那日幾個孩子吵著要去看燈會,我們家規矩不及大戶人家嚴謹,我們老爺便帶著他們去了,跟著無數僕從,年紀小的都有好幾個僕從抱著護著,豈料上元節人多得很,擠擠挨挨,偏生途中出了一場事,人擠人,眼錯不見就被打散了。好容易找回來,只丟了我那個小兒子,連抱著他的小廝也不見了,找了幾個月,哪裡還有影兒?哭得我什麼似的。後來找到了那個小廝,打了個臭死,才知道那日亂將起來的時候,不知是誰從他懷裡搶了哥兒就跑,竟沒追上,不敢回來。也是蒼天有眼,前些日子忠順王府救回來的孩子裡竟有我那哥兒。」

    雪雁安慰道:「唐太太快別傷心了,能找回來,已是大幸。哥兒已經找回來了,府上以後好生照料,可千萬別再這樣不小心了,這一回得了忠順王爺的濟,下一回未必如此。」

    當世拐子隨處可見,丟了孩子,既怨拐子狠毒,還得責父母之疏忽。忠順王府抓了十幾個拐子,救回來幾十個孩子,如今還不知道這些拐子從前拐賣了多少孩子呢,可見拐子果然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真真是該千刀萬剮。

    雪雁暗暗囑咐自己,將來有了孩子得千萬小心。

    唐太太說話時,眼淚不覺流了下來,此時聽了雪雁的話,忙拿著手帕拭淚,道:「奶奶說得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再不敢放孩子出門了。前兒去忠順王府裡道謝,王妃說,這些都是趙先生和奶奶的功勞,只是外面不知,因此我特特過來謝奶奶。」

    忠順王妃提起雪雁,唐太太見微知著,自然明白,且她隱約聽說寧安郡馬被拐子拐走的孩子,便是雪雁救了回來,如此一來,唐太太更用心來道謝了。

    雪雁笑道:「我哪有什麼功,不過是王妃故意說的罷了。」

    唐太太也笑了笑,道:「若非奶奶之故,哪能抓到拐子,理當該謝的。」

    雪雁明白他們的心思,自己不接受他們的謝意,恐怕他們心裡更是惶恐,因此,聽了唐太太的話,微微一笑,倒也受之坦然。

    唐太太說話時,目光不動聲色地看了大廳裡的佈置一眼,見這大廳並不甚大,佈局雅致,桌椅茗碗一應俱全,中堂上掛的條幅和對子雖非名家所繪,卻亦不遑多讓,其下設著長案,擺著文鼎鮮花,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唐太太笑道:「這畫倒是好畫,字也是好字,這樣收拾起來,越發好看了。」

    雪雁聽了,只是一笑,謙遜道:「都是外子隨筆塗鴉,見笑了。」

    中堂是趙雲所繪,對子卻是自己寫的,兩人都沒有落款,掛在堂前,因八景鎮不似京城之中,他們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便堂而皇之地掛了出來。

    唐太太笑道:「聽說趙先生滿腹經綸,今日一見這字畫,果然名不虛傳。」

    聽她誇讚趙雲,雪雁笑道:「過譽了,也就比不識字的莊稼人強些。」

    唐太太道:「奶奶過謙了,十八歲的舉人老爺,豈能是只比莊稼人強些?我們老爺提起趙先生來,也都讚歎敬佩不已,只恨沒福結交。」

    唐家雖是皇商,卻比不得舉人清貴,恐也不及鹽商富貴,只比尋常商賈身份高些,達官顯貴讀書人家多不喜與他們來往,平常結交的都是各家皇商、尋常商賈,雖也有許多官員仕宦之家,但都不是那等清貴出身的,唐太太今日過來道謝,一是雪雁對他們有恩,二則便想結交雪雁,聽說她舊主的公公便掌管著戶部,與之交好,有益無害。

    黛玉和雪雁雖是主僕,情分卻若姐妹,如今還時常來往,京城中無人不知。

    唐太太聽忠順王妃對雪雁諸般讚歎,便知這丫頭是個有本事的,且也是個有後福的,如今她雖沒求什麼恩典,可是得了她的好處,不管是忠順王府,還是周家,往後總會對她的子孫有所照應,趙家又是耕讀之家,再教出一個少年舉人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因此,唐太太言語間更和藹謹慎了幾分。

    雪雁自唐太太進門便察覺出來了,但並未生出厭惡之心,人生在世,不都是如此過來的?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與壞,橫豎他們又沒有踩著自己往上爬。各家閨閣千金當家主母的人脈都是如此而來,想當初她百般攛掇黛玉與人結交,不也是這樣?

    故而雪雁笑道:「外子在家裡教書,不大進京,若是見了府上,必不會冷眼相對。」

    唐太太聽了她的這番話,心裡登時歡喜無限,忙道:「如今不能筵宴音樂,可是若我想奶奶了,打發人來請奶奶,奶奶可千萬別說不去。」

    雪雁道:「放心,我歡喜還來不及呢。」

    唐太太十分喜悅。

    又說了一回話,唐太太方起身告辭,又向丫鬟道:「紅珊,將東西搬進來。」

    先前給雪雁遞帖子的丫鬟答應一聲,出去半晌,那些本來站在車下沒有跟進來的丫鬟僕婦魚貫而入,或捧,或抱,或抬,送了許多東西進來,皆是耀眼生輝。

    雪雁見狀一歎,猶未開口推辭,便聽唐太太道:「今兒來得匆忙,未曾預備厚禮,些許寒薄之物,還請奶奶千萬收下。」

    雪雁聽了,含笑道謝,倒也沒有矯情。

    唐太太對她不覺又喜歡了幾分,再次告辭後,扶著丫鬟出去,雪雁親自送出門,留下小蘭和翠柳引著眾人將東西搬到雪雁房中,一干人等放好東西,便告辭出去。

    雪雁送了唐太太回來,走近屋中,看著榻上床上桌上的東西,搖頭一笑。

    唐家乃是皇商,勝過薛家十倍,窮得就只剩下錢了。

    小蘭拿著禮單遞過來,雪雁看了看,卻是各色綢緞六匹,各色妝蟒六匹,各色紗羅六匹,各色絹綾六匹,黃花梨木鏤雕百花鏡匣一個,宮花兩匣,內造點心八匣,另外還有芙蓉簟、扇子、香串、戒指等應景之物。

    雪雁見鏡匣鏤刻得十分精緻,頗有江南之韻,心裡喜歡,就勢坐在榻上,將鏡匣搬到腿上,打開一看,入眼頓時一怔,匣內鑲嵌一塊西洋鏡,對於唐家而言並不難得,其中一整套烏木鑲金的梳篦等物,下面的幾個小抽屜裡卻分別裝著兩串瑪瑙,兩掛珍珠,一雙白玉鐲,一對碧玉珮,兩對赤金釧,一對用紅綠兩色寶石在上頭鑲嵌出石榴花的花飾,十分別緻,另一對卻是鑲嵌著璀璨奪目的金剛石,都是罕見之物。

    雪雁搖頭一笑,不以為意。

    到了他們這樣的身份,銀錢東西反而是最輕的禮物了。

    直到趙雲進來,看到這麼些東西,略有些驚奇地詢問,雪雁方回過神,道:「忠順王府救出了不少孩子,皇商唐家的孩子也在其中,他們家的太太聽了忠順王妃的話,特地來的。」

    說著拿起一掛瑪瑙串子戴在腕上,舉給趙雲看,笑道:「好看不好看?」

    瑪瑙通體鮮紅,襯著雪白一段腕子,分明如雪中紅梅,顯出一身嫵媚風流,趙雲看得心中大動,眸光柔和下來,笑道:「好看得很。」

    雪雁便沒褪下來,反將另一串也戴上了。

    趙雲看了一會,見她起身收拾東西,又將地契鎖好,問道:「你買的地,有什麼打算?」

    提起這件事,雪雁便合上愁眉苦臉地道:「我也不知道,西山下的地還好些,據說都是老佃戶,選個莊頭總管,每年送來便是。江南的那些地,你我怎麼過去?」

    她素日爽朗明麗,今日這副神色,看得趙雲倒覺得有趣,笑道:「西山的莊子明兒我去一趟,離得近倒是好料理,時常去看看。至於江南的,周大人家有許多地,總得派人去接手,我便與他們一同過去,賃出去,亦選個莊頭總管,每年九十月將租子送進京,也便宜。」

    雪雁並沒有料理過這些事情,知道江南的地離京城千里迢迢,並不容易,因此聽了這話,道:「也好,我還有二百畝地在南邊,我瞧了,離這回買的莊子並不甚遠,且莊子裡的地也不是攢在一處,而是分散各處,你去了,索性一併接手,日後不必勞煩周大奶奶了。」

    趙雲點頭答應,這些事雪雁不能出面,自然都得由他料理。

    次日一早,趙雲果然帶著兩個小廝去西山。

    彼時已是五月中旬,天氣炎熱,雪雁在家中閒來無事,又不願出門,便拿出尚未繡完的白牡丹,有些可惜地道:「若是三四月份倒能用得,眼下得等到明年春天方能用了。」

    小蘭抿嘴笑道:「當初奶奶還說一個月便能做完了。」

    雪雁橫她一眼,洗了手拿起針線,才做了幾個花瓣兒,便見豆子探頭探腦地進來,雪雁見狀,招手道:「快進來,誰帶你們來的?也敢自己出來?」

    豆子四月底得了她做的兩身衣裳,其中一身正穿著,紅衣綠褲,更顯得粉妝玉琢,跑到雪雁的跟前,仰臉笑道:「嬸嬸,爹送我過來的,到了嬸嬸門口,爹就回去了。」

    雪雁聽了,方放下心來,一面叫小蘭拿點心來給他吃,一面捏了捏他因吃點心而鼓起來的臉蛋,道:「日後沒大人帶著,不許出門亂走,現在拐子多得很,又壞得很,不認得的人,你可不能跟他們走,聽到沒有?」

    豆子聽得似懂非懂,只顧著點頭吃點心。

    雪雁家裡瓜果點心不斷,一是給家裡來上課的學生吃,二則她自己愛吃瓜果,鄉鄰家的小孩子卻喜歡吃點心蜜餞等物,每次來了,雪雁都很大方,因此他們都喜歡往她家裡來頑,雪雁倒不厭煩,常常在他們離開時也包幾塊點心給他們。

    豆子吃完點心,雪雁餵他喝了幾口茶,給他裝了一兜蜜餞,方送他回去。

    同時,雪雁又命小蘭和翠柳從唐家送來的東西裡挑出一匹紗,一匹羅,和兩盒點心,一領芙蓉簟,有取了四支宮花,捧著跟在後頭。

    雪雁牽著豆子的手,先去了趙家老宅。

    米氏正帶著趙威在門口乘涼,見她過來,眼睛往小蘭和翠柳捧著的東西上一掠而過,忙站起身,滿臉堆笑道:「大嫂來了,快進來,外頭熱得很,進來吃塊西瓜。」

    雪雁問道:「老爺子和老太太可都在家?」

    米氏一面開門,一面答道:「老爺子去鎮西同人閒聊去了,老太太卻在家。」

    聽到說話聲,趙老太太扶著牛氏的手出來,見到雪雁,十分歡喜,笑道:「這麼熱的天,你怎麼過來了?快進屋裡來。」

    雪雁跟著進了屋,方笑道:「昨兒得了些東西,給祖父和祖母送來。」

    趙老太太忙問是什麼東西,雪雁便叫小蘭和翠柳送上來,指著芙蓉簟,道:「這是芙蓉簟,也是涼席,這樣的天正好用,比尋常的強些。」

    趙老太太只覺得上面的芙蓉花紋十分好看,念佛道:「這都是什麼稀罕東西?」

    雪雁笑道:「就是一張涼席,有什麼稀罕?老爺子和老太太覺得涼快,便盡到它的用處了。這是兩盒點心,尋常難得,老爺子和老太太略嘗嘗味兒罷。那一匹紗和一匹羅正是做夏衣的好料子,老爺子和老太太以及叔叔嬸嬸弟弟弟妹都做兩身衣裳,比綢緞的涼快。」

    牛氏看一回,贊一回,想起昨天聽人說有一群人去找雪雁,不覺便問出了口,道:「是昨兒人送的罷?我在縣城裡也沒見到這樣好的東西。」

    雪雁看了她一眼,不想跟他們炫耀說多麼難得,只點頭笑道:「正是昨兒人送的。」

    趙老太太忙道:「既是給你的,你留著便是,你和雲兒做衣裳穿,何必給我們送來?」

    雪雁含笑安撫道:「老太太放心,家裡還有呢,我也留了一些,另外一些等一會子我回家再送給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一番心意。」

    趙老太太見她孝順,平常得了什麼好東西總會送些來,心裡喜悅,面上便露了出來。

    雪雁又指著四支宮花對米氏笑道:「這是京城裡的新鮮樣法,比咱們自己扎的花兒精巧,我拿了兩支大紅的,兩支桃紅的,送給弟妹戴罷。」

    米氏見那宮花精緻非常,紅的是石榴花樣,桃紅的是碧桃花樣,栩栩如生,不覺十分喜歡,連連道謝,收在自己的妝奩中,忙忙地洗手,叫婆子把湃在井水裡的西瓜切好送過來,道:「大嫂嘗嘗咱們家裡自己種的西瓜,今年雨水不多,西瓜倒甜。」

    雪雁先奉了一塊給趙老太太,又讓了牛氏,然後拿一塊給豆子,方自己吃了一塊。

    吃了西瓜,洗了手,陪著趙老太太說些閒話,牛氏因問道:「昨兒來的是什麼人?那樣大的排場,又送這樣多的東西。」

    雪雁微微一笑,道:「是戶部領著內帑採買東西的皇商家太太,過來道謝的。」

    趙老太太忙問道:「道謝?謝你做什麼?」

    雪雁和趙雲救了侯保一事,他們並沒有宣揚,亦不曾告知趙老爺子和趙老太太,聽了這話,只笑道:「唐太太認為我幫了他們家一件大忙,故來道謝,也沒什麼。」

    趙老太太道:「咱們家雖是讀書人家,可皇商地位高,都是為宮裡辦事的。」

    雪雁點頭一笑,如今說士農工商,但皇商卻凌駕於農工之上,地位並不是想像中那麼低,凡是皇宮、朝廷等處所需之物皆是由皇商買辦,上到磚瓦木石,下至胭脂花粉,統由戶部管理,極為要緊,也因此,皇商容易牽扯進朝廷爭端之中,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

    出了趙家老宅,將豆子送回家中,豆母見狀,道:「這孩子,一早就吵著去你那裡,怕是打擾你的清淨了罷?」

    豆子吃得滿臉碎屑,扭頭不理。

    雪雁笑道:「我自己在家也冷清,豆子過去倒覺得熱鬧了些。」

    告辭時,豆母送她出門,忙道:「才摘了西瓜,給你們裝了一擔,我見你們怕是無力挑過去,一會子叫豆子爹給你們送過去。」

    人情都是有來有往,雪雁也不推辭,笑道:「都說今年西瓜好,我就等著吃嫂子家的了。」

    豆母聽了,反倒歡喜起來。

    雪雁回到家,收拾出和送給趙家一樣的東西去韓家,獨宮花多了四支,紗羅各多一匹,韓家比趙家人多,韓青山夫婦,韓飛夫婦,並兩個孫子孫媳婦,用的自然也多,且他們離韓家比趙家近,趙雲和外祖父家情分比老宅深,雪雁自然也同韓家親密了幾分。

    韓母見了她還沒說話,便先笑起來,道:「雲哥兒怎麼沒同你一起來?」

    雪雁坐在老太太的身邊,將東西和韓飛之妻交代明白了,方笑道:「我們在西山買了幾畝地,我不能過去,便由他去料理料理。」

    一語未了,韓母已經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隨即又擔憂起來,道:「你們什麼時候又買的地?你們才成親,家裡也沒剩多少銀子了,買了地,日後可怎麼花銷?飛兒媳婦,一會子你將家裡吃的用的收拾一些給他們兩口子送去。」

    韓飛之妻答應了一聲。

    雪雁忙安撫道:「家裡還有錢呢,哪裡就讓外祖母和舅母費心了?買地用的是我陪嫁的銀子,也是想著多些進項,留給後頭總比幾兩銀子強些。」

    韓母頓時想起雪雁嫁妝之豐厚,微微放心,問道:「可是放在了雲兒名下?不必交稅。」

    雪雁搖頭道:「不曾放。」

    韓母急了,道:「這是何故?托在雲哥兒名下,你們不必交稅,豈不是進項多些?」

    雪雁道:「外祖母還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原是個讀書人,總有幾分脾氣。何況我們有十頃地是不交稅的,並不在意這些,這回買的地交了稅,雖說進項少了,可心裡卻覺得為國盡力了,他心裡好受些,我見了也歡喜。」

    韓母歎道:「真真兩個實心眼的傻孩子,天底下那麼些讀書人爭著上進,為的還不是比莊稼人強的好處?秀才免除徭役,舉人免除賦稅,偏你們有了好處反不佔。」

    他們家的地都是放在趙雲名下,每年能省下許多賦稅。

    雪雁淡淡一笑,人生中總有許多堅持,哪怕這些堅持在別人眼裡不值一哂。

    趙雲回來後已經是兩三日後了,總算將二十頃地都租出去了,因他們家收的租子比甄家少了一二成,故許多老佃戶都願意續租,最少也租了十幾畝地,多則三五十畝,簽了契約後,推選村長做了莊頭,日後每年都將租子給他們送過去。

    雪雁聽完,親自給他倒茶,笑道:「有勞舉人老爺親自跑一趟。」

    趙雲接過茶碗,道:「你我還分什麼彼此?」

    吃完茶,雪雁拿出一身月白實地紗的衣裳,道:「這兩日給你做一身,你試試。」

    趙雲當即換上,處處熨帖,無不合身。

    雪雁身上穿的也是月白紗衫,繫著白綾裙子,一頭烏壓壓地頭髮挽著髮髻,沒有戴絲毫首飾,只腕上戴著白玉鐲子,兩人相視一笑,索性坐在花陰下對弈。

    小蘭切了西瓜端上來,雪雁並沒有吃,只拈著一枚黑子,思索片刻,落在棋盤上。雪雁陪著黛玉下了無數回,棋譜也記誦了許多,如今同趙雲下卻頗有幾分吃力,每一落子,須得思索良久,以免一招之差,滿盤皆輸。

    趙雲雖知雪雁擅長此道,但是能與自己下得不相上下,還是吃了一驚。

    雪雁同他下棋吃力,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兩人在棋盤上廝殺得十分慘烈,一個步步緊逼,一個處處防守,一個出其不意,一個隨機應變,花影落在兩人臉上身上,卻顯出一種肅穆莊嚴的氣勢。

    趙雲並不敢掉以輕心,忽然見雪雁落下一子,猝不及防,立時還了一招,但是隨即一怔,撿起被自己塞死的一片黑子,道:「你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雪雁詫異道:「你竟反應過來了?」

    趙雲搖頭苦笑,道:「便是反應過來也晚了,落子無悔。」

    雪雁等他撿完被殺的黑子,笑吟吟地落下一子,再過幾招,果然吃掉趙雲的半壁江山。

    趙雲早知自己必敗無疑,倒也沒有什麼沮喪之色,將棋子分別撿收起來,道:「夫人棋藝高超,為夫甘拜下風,今天就由我來給夫人端茶倒水,鞍前馬後。」

    雪雁撲哧一笑,果然端坐原位,道:「那就沏茶來,沏好茶。」

    趙雲叫人拿來風爐,果然親自烹茶,遞了一杯給雪雁,道:「今兒你這棋下得怎麼走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雖勝了,可也損失慘重。」

    雪雁細細吃了一口茶,道:「既分勝負,總不能半點無損。」

    趙雲自己給自己沏了一碗茶,道:「雖然如此,可是損失也太重了些。」

    雪雁卻道:「若能得平安,損又何妨?就像我們老爺留給姑娘的東西,若不是明面上那麼許多入了各人南中,焉能留下姑娘的嫁妝。不過這法子不能一概而論,在身外之物上還罷了,若是在戰場上,縱然能贏,卻又有何歡喜?須得以最小的損失來博得最大的好處。」

    有捨才有得,林如海捨得,所以黛玉有所得。

    趙雲看她神采飛揚,眉眼間顧盼生輝,不禁莞爾一笑,心中無數春意湧出,正欲說什麼,便聽前面有學生來請問功課,昨日觀月先送消息說今日回來,學生們就來上課了。

    趙雲過去,剩下雪雁一人看著風爐微笑。

    韶華雖好容易過,轉眼間便到月底了。榮家的罪名已經下來,比甄家的下場好不了幾分,榮奎賜白綾一條,餘者子弟家眷仍在獄中收押,因他們做過的事情極多,一時之間難以悉數查明,故暫時如此,其家中查抄出來的財物雖比不上甄家,卻也相差不離,甄家外放,又接過駕,建過行宮,可榮家乃是京官,京官家中查抄出上千萬家產,焉能不驚人駭目?

    長乾帝氣極而笑,更是下定決心將朝堂清理一遍,去了這些蠹蟲。

    榮家的僕人並沒有收押,上千下人也無處安置,抄家之後,當即官賣,也有幾十戶下人被長乾帝賞給功臣,凡是入獄的下人則是曾經欺壓百姓身有人命的。

    長乾帝接連處置許多朝臣,滿京城人心惶惶。

    雪雁聽說黛玉中了暑氣,因去探望,可巧薛姨媽竟帶著寶釵來拜,碰見了,只得問好。

    黛玉在堂屋中待客,倚著涼枕,臉上並無病容,只是氣色差了些,顯得弱不勝衣,見狀卻偏疼雪雁,便笑道:「倒也巧,你們都是客,快坐下。現今天熱得很,也不知道外面又鬧了幾處旱災,瞧你滿頭大汗,紫鵑,請了雪雁過去洗洗臉。」

    紫鵑答應一聲,對雪雁道:「快跟我來。」

    雪雁含笑跟過去了,洗了臉,啟了黛玉的妝奩,收拾齊整。

    黛玉方向薛姨媽和寶釵道:「外頭的事情都是爺們料理的,我竟從不曾過問,何況管著戶部皇商的是我們老爺,哪有我說話的餘地?只要薛大爺本本分分地辦好戶部交代的差事,叫戶部的大人們都滿意,還怕日後沒有好差事?」

    薛姨媽眼圈一紅,道:「姑奶奶哪裡知道,眼下皇差也不好辦,竟沒有多少利息,戶部的錢糧發下來,比往年減了不知多少,連舊時一成都沒有。」

    黛玉笑道:「往常發下來內帑是多少,我並不知道,可是如今我卻聽說朝廷國庫減少了許多支出,卻能買到和從前一樣的東西。往常一個雞蛋送進宮裡就要幾十兩銀子,如今幾文錢就得了,想來是從前的內帑不合理,少不得一一改過。戶部既改了,姨媽家照辦便是。」

    聽了這話,薛姨媽頓時吃了一驚。

    寶釵一雙眼睛猶疑不定,忙問道:「妹妹說的可是真的?都減了?」

    黛玉看她一眼,笑道:「難道我還說謊不成?聖人有心儉省,一年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銀子,發現古往今來戶部差事多有藏掖之處,既改了,乃是好事,於國於民皆是大善。」黛玉心中也有話並沒有出口,但是她知道薛姨媽和寶釵一定明白,此事雖然於國於民乃是大善,但是於一干皇商並非好事,他們賺的錢大大減少了。

    因此,今兒薛姨媽和寶釵都求到了她這裡。

    周元掌管戶部,被長乾帝逼得只能處處儉省,趙雲出個計謀,請他在宮廷和朝廷採辦東西之時,單叫了各家皇商過來,讓他們各自開出合理的價錢,誰開的價錢最低,且又十分合理,誰便接手這一樁採辦。

    同時,周元說了,皆會派人總管,不必一層一層往上打點,省卻許多工夫和冤枉錢。

    諸位皇商一聽,方露出幾分笑容來。

    唐家、李家和苗家都是長乾帝的人,自然知道長乾帝意欲減少各項支出,還朝堂一個清明,遂老老實實地開了價錢,皆比市價高二倍,但比往年低了無數倍,好在不似往年那樣一層一層往上打點,價錢也不會從下到上,層層遞進。

    想當初,一文錢的東西,皇商報價十文錢,管著此事的官員便往上報一百文,上一級再往上報時便是一兩銀子,再往上就是十兩銀子,等報進宮裡,便是一百兩銀子了,那些多出來的都被他們貪污了。

    周元本就是個讀書人的性子,哪裡容得如此,故費了大力整治。

    因此,薛家開的仍是舊價,便沒有雀屏中選。

    寶釵本是聰明女子,瞬息之間便明白了黛玉的意思,暗道如此一來,恐怕家裡更無甚進項了,只得道:「多謝妹妹提點,我回去再和媽商議商議。只是我哥哥的性子實誠,還請林妹妹在周大人跟前美言幾句,好歹保住我們家在戶部領內帑錢糧的身份。」

    黛玉豈敢應承,笑道:「薛大爺好生辦差,自然不會被免了去。」

    寶釵歎了一口氣,低聲道:「這幾年好些皇商後來居上,今年採辦胭脂花粉和綾羅綢緞、花木磚石的差事,我們家竟沒得一個,採辦宮中瓜果蔬菜雞鴨魚肉的差事,更是失之交臂。」

    黛玉雖早知薛家生意漸亦消耗,家道中落,但是聽了,仍不免一歎。

    雪雁走出來道:「難道寶姑娘家的生意就只顧著宮中不成?便是宮中不得,平常還有無數生意呢!前兒我見了唐家的太太才知道,皇商的生意也不是只供著宮裡。」

    寶釵聽了,道:「我們家雖也有生意,卻哪裡及得宮裡的體面。」

    雪雁倒是甚為贊同,薛家的體面便在於皇商,倘或連這份差事都沒有了,寶釵便和寶琴一樣都是商賈之女了,賈母怎能願意金玉良緣。

    抬頭看寶釵今日雖然出門,但是衣著打扮仍和從前一樣,不以奢華為上,少見釵環,越發顯得面如銀盆,眼如水杏,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她年紀大些,更顯得風姿綽約,可惜辜負了好韶華,至今仍舊待字閨中。

    雪雁低頭看著自己腕上的四隻玉鐲,再看寶釵裙上連一塊碧玉珮都沒有,不覺苦笑。

    黛玉似也察覺到了,但是她極愛打扮,素來學不來寶釵一樣的樸素,便對雪雁笑道:「你什麼時候見到唐太太了?上回她來拜我,我竟沒聽她說。」

    雪雁道:「想來唐太太來拜見姑娘時,我們還沒見過。」

    黛玉聽了,點頭不語。

    薛姨媽和寶釵她們親熱非常,因已得了黛玉的說法,便起身告辭。

    黛玉忙笑道:「姨媽和姐姐好容易來一趟,吃過午飯再回去罷。」

    薛姨媽臉上愁色微露,歎道:「竟是不能,等明兒姑奶奶有了空,我再帶你姐姐來看你。」

    黛玉不再挽留,親自送到二門回來。

    母女兩個坐在車中,忍不住相對淚眼,薛姨媽道:「真真不知道你哥哥能撐起家業不能,眼下戶部這樣,咱們可如何是好?」

    寶釵滴淚道:「只能和別家皇商一樣,把價錢降下來。」

    薛姨媽道:「降下來,竟是別做生意了,能掙幾個錢?去了各樣人力,再去打點的銀錢,不但不能賺錢,還得白貼上許多。」

    寶釵安慰道:「倒不會,媽沒聽林妹妹說,咱們雖然少賺了幾倍,好歹不必打點了。」

    薛姨媽歎了一口氣,道:「只好如此了,好歹保住咱們家皇商的名分才是。不然,你的終身也不知道如何。我同你姨媽原想著,今年就給你定了,誰知偏又逢著國孝,還得等一年的時光,明年你都二十歲了,再不出閣,豈不惹人笑話?」

    寶釵面上一紅,低頭搓弄著衣帶,心中苦笑不已。

    賈母不鬆口,他們又能如何?

    回到榮國府裡,薛姨媽帶著寶釵去給賈母請安,賈母聽說是從黛玉府裡回來,不由得看了她們幾眼,問道:「不知我玉兒可好?」

    寶釵心中登時一酸,只聽薛姨媽道:「林姑奶奶中了暑,不大好。」

    賈母聽了,忙命鳳姐過來,又要送藥,又要給請太醫。

    鳳姐如今有子萬事足,意氣風發地道:「老太太放心,午後我就親自過去一趟。」

    賈母方放下心來。

    薛姨媽因說去找王夫人說話,賈母想起寶玉如今住在王夫人那邊,便開口道:「過去做什麼?一會子就過來了,見面的時候盡有的,有什麼話兒不能說?」

    一語未了,便見王夫人滿面淚痕地進來,眾人見了,都唬了一跳。

    賈母微微皺眉道:「你這是怎麼了?」

    王夫人泣道:「才得了消息說,娘娘腹中的龍種掉了,是個已成型的皇子。」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已經好了的腹瀉患者求原諒:更新啦\(^o^)/~

    早知一瓶水就掛好了,昨天就該掛的,謝謝大家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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