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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75第七十五章 文 / 雙面人

    王夫人的話尚未說完,滿屋驚慌已極,俱是面如土色,而賈母已經一頭栽倒,慌得周圍人等蜂擁而上,扶起賈母躺在榻上,又去請太醫,又掐人中揉胸口。()

    薛姨媽和寶釵站在一旁,各自驚慌不已。

    鳳姐亦將午後去探望黛玉的事兒忘了,只顧著賈母。

    好容易賈母緩過氣來,捶著羅漢榻大哭道:「我的娘娘怎麼就這麼命苦?好好的小皇子,就這麼掉了,這不是在剜我的心?」

    眾人見賈母醒來,心裡登時一鬆,忙上前齊齊解勸。

    鳳姐卻退後一步,問王夫人道:「太太,小皇子沒了,娘娘怎麼樣?」

    王夫人已哭得雙眼紅腫,適才自己慌慌張張地進來,已驚嚇賈母如此,心裡也自後悔,該當瞞著賈母緩緩告知才是,聽了鳳姐的話,忙向賈母道:「娘娘倒還無妨,只是在宮裡也艱難得很,這會子還沒有太監過來傳旨。」

    元春小月,王夫人原先盼著皇子長成後的一腔心思付諸流水,忍不住再次流下淚來。

    賈母聽到元春無事,稍稍放心,隨即便心痛已經掉了的皇子,若是生下這個皇子,不知家裡能再續多少榮光,遂吩咐道:「趕緊預備著,娘娘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宮裡定然有人來傳旨叫我們進宮向娘娘道惱。」

    鳳姐聽了,答應一聲,匆忙出去使人預備香案,又叫人等在門口。

    賈母卻向薛姨媽和寶釵道:「我們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竟是不能款待姨太太了。」

    薛姨媽心中一酸,卻也知道賈母待自己家始終不如黛玉,何況也擔心元春的安危,若是元春不在了,金玉良緣恐怕便不行了,忙道了一聲惱,爾後帶著寶釵回去,途中不斷唉聲歎氣。

    寶釵一進家門,便去薛姨媽房中,憂心忡忡地道:「媽,娘娘無事罷?」

    薛姨媽擺了擺手,道:「只要娘娘無事便好,想必是平安無事,不然你姨媽還能是這般模樣?你想想鳳丫頭,小月了養兩年便大愈了,只是娘娘掉了個皇子,終究不好難受。」

    夏金桂聽說薛姨媽和寶釵回來,遂掀了簾子,踩著門檻子,道:「這是求情回來了?」

    薛姨媽壓不住她,心裡早就後悔莫及,壓根也不理她。

    寶釵起身讓座,堆笑道:「嫂嫂怎麼過來了?剛從林妹妹那裡回來,還沒歇口氣呢。」

    夏金桂雖在薛家張揚跋扈,無人敢制,但是從心眼兒裡卻隱約有些畏懼寶釵,不管她如何挑撥離間,如何鬧事,寶釵總能隨機應變,最後反彈壓得自己無理,故斜看了她一眼,拍手道:「難道我還不讓你們歇息了不成?我好端端來打聽咱們家的前程,你們倒來怪我。」

    薛姨媽歎了一口氣,拉住寶釵,對她道:「已經打聽了些消息,也沒什麼用處。」

    夏金桂冷笑道:「依我說,都是你們往日做的孽!都是親戚,人家還比你們家高貴,嫡嫡親的外孫女還比不上你們?一樣的女孩兒,如何住在府裡幾年,反不如你們了?從前你們這樣,現今求到人家頭上,人家能毫無介懷地幫你們才怪呢!」

    薛姨媽聽了這話,不由得又羞又氣。

    論親疏,他們是王夫人的親妹子親外甥;論身份,皇商終究比不得官宦人家清貴。

    黛玉住在榮國府裡七八年,雖然沒人說她在這裡白吃白住,但是他們家剛進京時,林如海未死之前,也有人這樣說黛玉,只是後來林如海死後,東西搬了進來,才沒人說這話,可還是有不少人都說她尖酸刻薄愛取笑人,都誇薛家大富,誇寶釵穩重和平能容人。

    因此,夏金桂今日這番言語挑不出什麼錯來。

    聽了夏金桂這話,寶釵微微皺眉,柔聲道:「嫂子,現今事關咱們家的生死存亡,該當同心協力才是,嫂子何必說這些話來氣媽?倒叫外人看著不像。」

    夏金桂揚眉豎眼,道:「不像?不像什麼?誰讓你們哄人呢!當初說得你們多好,豈料早就剩個空架子了,兒子還是個殺人的東西,我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嫁到你們家,不說捧著敬著,小姑子倒來說我的不是,也不想想,誰家還有這麼大年紀沒出閣的小姑子?」

    寶釵一聽,面上登時一片慘白,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嘴裡十分苦澀。

    哪個女兒不懷春?她雖外頭處處遵守規矩,心裡頭對於寶玉未嘗不是柔情婉轉,這些年,見慣了薛蟠那樣花天酒地的人,也知道外面的世家公子沒有幾個像寶玉這樣好的,對於父母所說的金玉良緣,她是願意的,所以一等多年,讓夏金桂如此恥笑。

    賈政是個孝子,雖然王夫人一心一意地願意,可是賈母不鬆口,賈政就不會同意。

    如今元春偏又出了事兒,只盼元春平安無事。

    夏金桂甩著帕子道:「看看現今有幾家像咱們家似的?這麼個老姑娘,也不怕人笑話,不說找人家,偏還叫娘家養著。」

    薛姨媽氣得指著她不知說什麼好,夏金桂見狀,道:「我說的是實話。」

    說完,一摔簾子出去了。

    薛姨媽老淚縱橫,拉著寶釵的手哭道:「好孩子,都是我誤了你。」

    寶釵忍不住滴淚道:「都是我的命,怎能怪媽?」

    薛姨媽拿著手帕子拭淚,一咬牙,道:「晚上我找你姨媽說話,好歹先定了這事,不能再讓別人笑話你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能傳出什麼好話來。」說畢,便叫人去打聽王夫人,等王夫人無事了來回自己一聲。

    小丫頭答應一聲,過去了。

    不多時,宮裡打發夏太監出來傳了皇后的懿旨,命賈母王夫人等進宮安慰元春。

    賈母和王夫人千恩萬謝地送了夏太監出去,回來後賈母便撂下臉來,遣退眾人,只留賈政和王夫人二人,瞅著王夫人道:「不是說都打點好了,於公公在聖人跟前也提過娘娘,聖人對娘娘十分照顧麼?」

    王夫人道:「聖人額外對娘娘有許多照顧,可是娘心思重,宮裡又是那樣。」

    賈母聽到這裡,不覺流淚道:「是了,我怎麼就忘了?後宮嬪妃為了子嗣,或為榮寵,或是嫉妒,歷來有無數手段,娘娘在宮裡只有一人,哪裡能擋住這些明槍暗箭。」

    賈政聞得元春如此,不禁有些六神無主,道:「事已至此,該如何是好?」

    賈母歎道:「虧得娘娘無事,明兒五更天我和太太進宮。」

    誰知賈母畢竟年紀大了,聽到這樣的消息十分擔心,晚間起來兩次,次日便病了,慌得府裡忙忙地拿著帖子去請太醫,王夫人無奈,思索著昨日薛姨媽之語,倒巴不得賈母不進宮,自己好跟元春說梯己話,遂隻身一人按品級大妝進宮。

    進了鳳藻宮,王夫人便嗅到一陣濃濃的藥香。

    元春現今做小月子,未著妝容,愈發顯出黃黃的臉兒,十分憔悴。

    王夫人見了,頓時心如刀割,只是不敢在宮中掉淚,也不敢在元春跟前提起已經掉了的皇子,輕聲道:「娘娘好生調理幾年,千萬別弄壞了身子,過幾年再懷一個。」

    元春歎道:「進宮十幾年,好容易才懷上這一個,下一回,還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福氣。」

    王夫人愈加心疼,只得百般安慰。

    元春見到親母,心裡好過了幾分,略解傷痛之意,因問起家裡諸事,道:「寶玉可好?讀了幾本書了?想過幾時下場沒有?」

    提起寶玉,王夫人道:「寶玉搬出了園子,已經上進了。」

    其實賈政自從外放回來以後,他自忖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便不如何管束寶玉了,寶玉自覺意外之喜,越發將書本子擲下。他雖然搬了出來,但是仍舊每日去園子裡遊蕩一回,然後再出門和世交家的子弟吃酒頑耍,或是騎馬,說是射覆,十分自在。

    元春聽王夫人沒有說幾時下場,略一思忖,便道:「我怎麼忘記了,今年恰逢國孝,秋闈春闈都往後挪一年,寶玉即使上進了,也得等到明後年才能下場。」

    王夫人點頭一笑,隨即又歎了一口氣。

    元春知道王夫人最擔憂寶玉的婚事,便道:「母親只管放心,寶玉的婚事有我呢。原想著今年見了祖母好生叮囑一番,豈料老聖人駕崩了,只得明年再說。」

    王夫人聽元春未曾改變心意,仍是同意金玉良緣,心裡方喜歡起來,說了昨日薛姨媽的請求,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不定下,心裡不安,寶丫頭再過一年就二十歲了。」

    元春道:「便是定下,也得明年。」

    王夫人不再言語。

    元春不忍見母親為幼弟如此費心,道:「母親回去,就說是我的意思,暫且叫薛家悄悄兒地預備著,等到明年一出孝,便將婚事辦了。」

    王夫人喜道:「如此甚好,想必老太太必然不肯違的,若是下了一道諭旨就更好了。」

    元春道:「下了諭旨,就是賜婚了,只是我哪有那樣的體面?未免逾制了。賜婚只有聖人才能,且是皇家子女娶妻嫁夫,便是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也不能為宗室臣下之女賜婚。」

    王夫人忍不住道:「聽娘娘這麼一說,怎麼林丫頭便得了賜婚呢?」

    猛然聽到黛玉,元春微微一怔,隨即道:「那是聖人額外的恩典,念著老臣,一家子只有感恩戴德才是,難道為了體面,還能跟林妹妹比不成?說起林妹妹,母親也該和周家多來往來往,周家現今如日中天,咱們可不能遠了。」

    王夫人道:「今年周大人起復,我也親自過去道喜了。」

    元春放下心來,道:「咱們家沒有一個爭氣的子孫,萬不可與人為難,惹出禍事。」

    王夫人聽了,起身斂手應是。

    這時皇后忽然打發人賞了東西過來,元春不得出房,忙命抱琴等人代自己謝恩,東西拿進來看時,王夫人心中估量,不過是綾羅綢緞金玉古董玩意兒。

    王夫人乃道:「皇后娘娘倒憫恤娘娘。」

    元春命抱琴收起來,又叫她從自己的梯己中拿出一些東西來,一會子由王夫人帶回去,道:「皇后娘娘一向公正嚴明,對宮裡的人一視同仁。」

    王夫人點頭道:「只要皇后娘娘公正,娘娘在宮裡便好過些。」

    元春忙道:「這些話可不能說!」

    王夫人忙掩口,自悔失言。

    元春素疼母親,見狀,忙安慰了一會子,道:「母親回去,也別打點於太監了,雖說母親是為我好,可是聖人額外照應,反使我處於風頭浪尖,心裡惶恐不安,倒不如省下這抿子錢,給家裡多添置幾畝祭田。」

    王夫人答應了,心裡卻不以為然,祭田隸屬族中,多為長房所承,自己何必如此。

    元春卻不知道王夫人的心思,道:「聽說,榮家抄家了?我在宮裡得的消息不多,只隱約聽到一些隻言片語。想當初聖人初登基時,榮家還想送幾個旁支的女兒進宮,只是剛進宮待選時,被上頭尋出不是來,一一打發了。」

    王夫人歎道:「是呢,榮家已經抄了,赫赫揚揚的一大家子,那麼些人,竟都淪為了階下囚,還沒發落呢。可憐南安郡王家的郡主,也跟著入了獄。」

    元春奇道:「南安郡王府就沒有想法子?」

    王夫人搖了搖頭,道:「哪能沒有想法子,聽說南安郡王上書向聖人求情,還為榮家開脫,可是聖人卻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難道榮家一干子弟悉數入獄,反倒只對郡主網開一面不成?再者,罪名還沒查清楚,等查清楚了,若是郡主和郡馬無罪,便當釋放,故仍收押獄中,只是比別人略好些,單獨的牢房,且又有南郡王府上下打點著,沒吃什麼苦頭。」

    元春不禁長歎一聲,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王夫人道:「虧得咱們家和榮家並不如何親近,比不得甄家和榮家親近,饒是這麼著,也沒如何照應到娘家,嫁到榮家甄家姑娘,如今也和娘家一樣的下場了。前兒甄家查抄的東西都折變了,房舍商舖莊田都叫上頭的達官顯貴之家分了,書畫古董也是如此,竟折變出七八百萬兩銀子,統統入了國庫,只剩下一些衣裳布匹,據聞叫幾家皇商得了,放在鋪子裡賣。」

    元春憂心道:「咱們家沒幫甄家和榮家做什麼事兒罷?」

    王夫人聽了,心中一跳,不裡肯將收了甄家幾十口箱財物的事情告訴元春,忙斬釘截鐵地道:「沒有,那樣的人家,咱們遠著還來不及,哪裡會幫他們什麼。」

    元春道:「如此倒好,我就怕家裡有人糊塗了。」

    王夫人笑道:「沒有的事兒,娘娘只管放心地調養自己的身子。」

    元春點點頭,宮女來說時間到了,不禁落下淚來。

    王夫人忙安慰道:「娘娘快別哭,仔細傷了眼睛,日後進宮的時候好多著呢,還能來給娘娘請安,也就十來天的工夫。」又悄悄將帶進宮的一大包金銀和一疊銀票交給抱琴,在宮裡,金銀珠玉等物打點都比銀票強,尋常人都不願使銀票,不如金銀信得過。

    元春方忍住淚,命抱琴送王夫人出去,又將賞賜的東西帶上。

    王夫人回到家中,先回了賈母,道:「娘娘已經恢復過來了,只是精神不如從前好。娘娘還說了,叫姨太太家先預備著寶丫頭的嫁妝,明年出了國孝,便將婚事辦了。」

    賈母才吃了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聽了這話,不置可否地道:「你做主便是。」

    王夫人立即答應了一聲,告退回房,叫金環玉環將元春賞賜之物拿出來,道:「給寶玉送些去,再給姨太太家送些去,並請姨太太過來商議大事。」

    除此之外,別人都沒了。

    金環和玉環答應一聲,自去料理。

    王夫人方又問道:「寶玉呢?寶玉今天怎麼不見?」

    玉釧兒過來道:「寶玉今兒出去了,說是去見幾家世交子弟。」

    玉釧兒偶然遇到陪著賴嬤嬤來請安的雪雁,雪雁叫她不如求個恩典,聘到外面去,也能孝順她父母,玉釧兒一想不錯,便叫她母親過來求了王夫人的恩典,已經說定了一個殷實之家的次子,禮都過了,本已定了今年出去,偏因國喪,便推遲半年,仍在府裡當差。

    王夫人問道:「誰跟去的?可別衝撞著了。」

    玉釧兒道:「跟去了八個小廝,太太放心罷。」

    王夫人正欲再問,已聽薛姨媽過來了,忙親迎進來。

    薛姨媽一夜都記掛著元春,見了王夫人,關切地道:「娘娘可無恙否?」

    王夫人歎道:「也不過那麼著,再好可沒了哥兒,也便不好了。」

    薛姨媽聽了,連忙安慰。

    好一時王夫人才回轉過來,拉著妹妹的手道:「今兒叫妹妹來,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妹妹聽了,自然歡喜。」

    薛姨媽當年能轄制薛父之妾未曾生得一兒半女,又在榮國府裡與上下人等處處結好,自然也是有個有本事的聰明女子,聽了王夫人這話,心裡便覺察出幾分,不覺喜悅非常,面上卻不曾露出,詫異道:「我只擔心娘娘,哪有什麼喜事?」

    王夫人笑道:「娘娘說了,先叫你們預備寶丫頭的嫁妝,明年出了國孝,立即就辦。」

    薛姨媽喜極而泣道:「娘娘這是為寶丫頭做主了?」

    王夫人點點頭,心裡和薛姨媽深有同感,姐妹二人為了金玉良緣謀劃多年,總算達成所願了,到底是女兒和母親好,想著為母親解憂。

    薛姨媽道:「我回去就叫蟠兒給他妹子置嫁妝,就這麼一個女兒,總得風風光光的。」

    王夫人登時想起黛玉出嫁時的場面,薛家總不能比她遜色才是,遂笑道:「你們家歷來大富,我還怕你們委屈了寶丫頭不成?何況我喜歡的是寶丫頭的為人。」

    薛姨媽聽了這話,只好一笑。

    薛蟠素敬其母,素疼其妹,聽了薛姨媽帶來的消息,立時便要去給她置辦嫁妝。

    夏金桂聽了金玉良緣的消息,想著本家漸漸沒落了,生意越來越差,又不如幾個新榮皇商之家的生意,依附著榮國府比什麼都強,何況薛姨媽再怎麼著也不會為了女兒將闔府的家業都賠上去,難得沒有與他們吵鬧。

    寶釵羞得早躲進閨房不出,鶯兒文杏都過來賀喜。

    薛姨媽瞪了薛蟠一眼,道:「你急什麼?沒聽娘娘吩咐了,悄悄兒地置辦,這會子還是國孝呢,你這樣大張旗鼓的,豈非罪過?」

    薛蟠卻不以為意,道:「這算什麼罪過?從前老太妃沒了的時候,東府裡珍大哥哥還不是常在私下吃酒唱曲兒,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過來湊趣,只是瞞著外頭罷了。」

    但是薛姨媽卻是不許,薛蟠只得依從,只是他好容易做了國舅爺的大舅子,焉有不說之理,每逢別人見了他打傢俱打首飾做衣裳買東西問起時,他便得意洋洋地將這件喜事透露出去,雖未十分張揚,但是十停裡倒有八停人知道了。

    雪雁得此消息時,正在家中曬書。

    黛玉原是姑蘇人氏,姑蘇習俗六月初六曬書,故雪雁亦將家中書籍都搬出來,曬在院中,一干學生都說道:「有道是有事子弟服其勞,師母只管交給我們罷。」

    話雖如此,雪雁卻擔心弄壞了書,便只叫他們將書搬出來,自己帶兩個丫鬟擺放翻曬。

    江淼年紀最小,旁人也不敢叫他做重活,他便捧著一部書過來,對雪雁道:「師母,這書都有一股霉味了。」

    院中設了架子,架子上鋪著木板,雪雁正和趙雲一起將書本分門別類地攤在上面,一本一本地檢查,略有發霉,便用乾淨的棉布輕輕拭淨,若有褶皺扭曲,便拿熨斗燙平,十分忙碌,聽了這話,忙回身接過來,細細一看,笑道:「只有霉味,曬一曬便好了。」

    江淼滿眼驚歎地道:「師母,怎麼就有那麼多書呢?」

    雪雁抿嘴一笑,指著趙雲道:「這些都是你們老師收藏下來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幾年下來,便有這麼些了,再過幾年,恐怕更多呢。」

    江淼聽了,扭頭看向趙雲,敬佩地道:「書中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老師有沒有讀完萬卷書?走完萬里路?」

    趙雲卻沒有回答,道:「我來考考你們,可知道袒腹曬書的典故?」

    江淼不解地道:「袒腹曬書是什麼意思?曬書就是曬書,露出肚皮也是曬書?」

    趙暉不慌不忙地為他解惑道:「老師,我知道。袒腹曬書說的是東晉郭隆,富貴人家拿棉被錦裘晾曬,郭隆無物可曬,於是日中仰臥,人問其故,答曰:曬書。」

    江淼更加不解了,問道:「為什麼曬肚皮就是曬書?」

    趙暉笑道:「郭先生滿腹經綸,諸子百家,曬腹便如曬書。」

    江淼笑了起來,道:「原來是這樣,那定是曬讀在肚子裡的書了。」

    趙雲讚許地看了趙暉一眼,趙暉答完,道:「老師,弟子能否過來借老師的書看?」

    趙雲笑道:「只管過來,跟你師母說一聲便是,不過這些書可不許弄壞了。」

    趙暉喜之不盡,連連答應。

    忙活了半日,好容易將所有書都料理完了,雪雁只覺得渾身酸痛,暗笑自己享受慣了,一時竟累著了,而院中早有幾個學生搬了鼓凳出來,挑出幾本書坐在花陰下讀得津津有味。

    雪雁和趙雲都不在意,只叫丫鬟小廝看著些。

    回到屋裡換了衣裳,堪堪收拾妥當,便聽黛玉打發人送東西來。

    雪雁走出門,便見紫鵑帶著幾個丫頭婆子過來,不禁笑道:「喲,今兒吹的是什麼風?倒把姐姐吹來了,這可是貴客。」

    院中的學生們乍然見到紫鵑的排場,容貌氣勢打扮都不比雪雁遜色,雪雁因今日曬書故未曾妝飾,只穿舊衣,而紫鵑則是玉簪挽髮,羅衫上身,兼之溫柔嫻雅,一干人等都不知手腳往哪裡放,趙雲忙招呼一聲,同紫鵑點頭問好,然後帶人避開。

    紫鵑看著滿庭書畫,笑道:「你們也在曬書?沒想到竟有這麼多。」

    雪雁請她進屋,叫翠柳倒茶,留小蘭在外面看著書,方道:「難道你們沒曬?你們那裡的書,只怕比我們這裡多十倍。」周家累逾百年,又是書香門第,最不缺的便是藏書了。

    紫鵑聽了一笑,道:「家裡到處曬滿了書,姑娘說,你這裡定然也如此,故打發我來,一則是送幾樣新鮮點心瓜果來給你嘗嘗,二則送了四部新書,三則來看看你。」

    雪雁抿嘴一笑,道:「這些差事,隨意打發誰來都使得,怎麼倒勞煩你了?」

    紫鵑拿著扇子扇了扇風,打量了房中一回,笑道:「來看看你過得如何,再看看你家如何,姑娘還指望我記住了,然後回去說給她聽呢。」

    雪雁心中不覺一暖,道:「姑娘可好些了?」

    紫鵑道:「就是中了些暑氣,上回你也見了,不過吃兩劑解暑湯便好了。近日宮裡娘娘的皇子掉了,姑娘去了那邊府裡幾回,安慰老太太。」

    雪雁雖然早有預料,可是聽到這樣的消息,仍不免十分感歎,道:「娘娘小月了?」

    紫鵑歎道:「可不是,開了花兒卻沒結果,聽說娘娘憔悴的不堪。再有,老太太本就上了年紀,自打聽了這個消息,愈發不好了,這些日子都病著,一日三四次地請太醫,姑娘去了好幾回,每每回來都要傷感許多時候。」

    雪雁道:「事情都已經出來了,再傷感無用,只能多安撫老太太了。」

    紫鵑點點頭,隨即冷笑道:「還有一件事兒你聽了才覺有趣呢。」

    雪雁聽了,忙問是何事。

    紫鵑將薛家行事告訴了她,末了道:「真真不知說什麼好,這是什麼時候?老聖人才送了靈,娘娘沒了皇子,老太太病著,一家上下十分繁瑣,都不敢高聲說笑,他們家倒恨不得人盡皆知。姑娘說,過去時無意問起,才知道娘娘囑咐悄悄兒地先置辦嫁妝,明年再辦,豈料薛大爺那麼個性子,不知多少人看笑話,只沒傳到裡頭去。」

    雪雁搖頭一歎,若是他們家有規矩,便不會如此了。

    紫鵑抱怨了幾句,道:「還有一件事,姑娘說,你們在南邊買了地,打算怎麼料理?上回見你,只因姑娘中了暑沒精神,倒忘記問你了。」

    雪雁含笑將自己同趙雲商議的結果告訴她,道:「姑娘什麼時候打發人去,告訴我一聲。」

    紫鵑拍手道:「倒和姑娘想到了一處去。姑娘也這麼說呢,因你們家下人不多,少不得得趙先生親自去一趟。還說,若是你們有意,就瞅個日子。因離去年回南已有一年了,正好該得了祖宅的租子資助族中子弟讀書等事,所以派去不少人,倒也不必擔心路上安危。」

    雪雁笑道:「所以姑娘說和我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紫鵑啐了一口,道:「便是心有靈犀,也該是你和趙先生,姑娘和大爺。」

    雪雁聞言,頓時笑了起來,樂不可支。

    紫鵑問道:「姑娘說,也不知道你們家是否有什麼事情,因此叫我來問問幾時得空。」

    雪雁想了想,道:「這個月二十是我們老太太的壽辰,雖不大辦,到底也得過去磕頭拜壽,不如就月底罷,早些去料理完了也就放心了。」

    紫鵑將日子記在心裡,到那時黛玉少不得打發人送一份壽禮過來,嘴裡又道:「姑娘還說,買房子置地過戶時,除了銀子,還交了三分稅銀,你買了房舍地畝,家裡的銀錢可還夠用?若是不夠,就跟我說一聲,回頭姑娘打發人送些來。」

    雪雁愈加感激黛玉,忙道:「回去替我多謝姑娘費心,倒不必姑娘送錢來,我們在這裡花費不多,一年滿破費不過百十兩銀子,不拘從哪裡省出一抿子就有了,再說,我只用了我陪嫁的銀子,家裡的幾百兩銀子還沒動呢。」

    紫鵑笑道:「也是,你還有房租地租呢,橫豎餓不著。」

    雪雁忽然想起紫鵑父母家人,便道:「你已經跟了姑娘,你父母家人還在府裡當差?」

    紫鵑怔了怔,歎道:「我正勸著我父母和兄弟都求個恩典從府裡出來,在自家的莊子裡過著富家翁的日子豈不是好?有我跟著姑娘,旁人再怎麼著也欺負不到家裡。只是我爹娘捨不得在府裡的月錢和年年能得的油水,不肯呢。」

    雪雁勸道:「你多勸勸罷,橫豎你不在那府裡當差,早些出來倒好。」

    紫鵑瞅她半晌,她素來敬服雪雁,便點頭道:「我回去再勸勸。」

    雪雁知道榮國府必定是抄家的下場,雖然紫鵑的父母倚仗著榮國府,也有許多不好之處,但是好在紫鵑勸著,除了地租多些,並未橫行霸道地欺負人,自己又和紫鵑情深,故有此勸,只是她沒有料到的是,紫鵑的父母十分執拗,沒有聽從紫鵑的勸告,依舊留在府裡。

    紫鵑從雪雁家回來,回話給黛玉。

    彼時天色已晚,黛玉正看著人收書,聽了她的回話,笑道:「雪雁胸中有丘壑,必然不會讓自己手裡一無所有。也罷了,她既不缺錢使,我便不送了,日後得了什麼應節的東西多送她一些便是,她分送別人也比買的強。」

    展眼到了六月二十,乃是趙老太太八旬之壽,國孝未出,不能辦酒,只有一干子弟磕頭祝壽。但是因趙雲夫婦之故,鎮上但凡是略有體面的人家都打發人送了壽禮,趙氏族中子弟女媳都過來了,倒也好生熱鬧。

    因在鎮上,雪雁打扮便不如往日富麗,但更顯清雅。

    一時各人送上壽禮,雪雁乃是趙家長房長孫媳婦,自是頭一個,早先同牛氏和米氏商議過了,乃是親手做的一套衣裳鞋襪,一百壽桃,一百掛面,另有一對金壽桃長簪。

    趙老太太見了,喜得合不攏嘴,當即就將長簪插在頭上。

    二房送的亦是這些東西,只少了一對長簪,多了兩個金戒指。

    正獻禮,忽聽黛玉打發人送壽禮來,並給老太太磕頭拜壽。

    聞得黛玉送壽禮,趙老爺子和趙老太太都不知如何是好,連忙站了起來,還是雪雁出來,笑道:「老爺子老太太只管坐著,既來拜壽,哪有壽星出門的道理?」

    遂出去,請進來相見,紫鵑這回並沒有來,只來了兩個婆子,給趙老太太磕了頭,送了乃是泥金百壽圖插屏一件,各色紗羅四匹,小小的金壽星一尊,沉香珠一串,並一些壽桃掛面等物,只是尋常之物,但於趙家而言,卻均是上等。

    趙老太太感激不盡,道:「勞煩兩位過來,只是如今不敢吃酒,倒怠慢了。」

    來人卻懂得,笑道:「國孝當頭,該守規矩,老太太賞一碗麵吃便是我們的福分了。」

    趙老太太聽了,忙命人送面上席。

    周家來人吃了面,又說了些吉利話,便即告辭。

    雪雁送了出來,笑道:「回去跟大奶奶說,明兒過去給太太奶奶們請安。」

    來人笑道:「太太和大奶奶大姑娘都記掛著奶奶呢,前兒太太還說,奶奶怎麼半個月都沒過去了,大奶奶說是府上老太太過壽,在家裡幫襯,太太才知道。」

    雪雁笑道:「勞太太和奶奶記掛著,替我多謝。」

    周家來人方回去了。

    雪雁抽身回到屋裡,便見眾人都圍著周家送來的東西看,句句不離恭維,因牛氏開口問道:「雲兒媳婦,你看這插屏好看得緊,又富貴又有寓意,是怎麼得的?明兒我老娘過壽,我也想送一個,體面得很。」

    眾人都看向雪雁,也知今日趙老太太過壽黛玉送禮,必然看在她的面上。

    雪雁笑道:「這是作畫的顏料,以金箔和膠所制,既能用於書畫,也能塗飾箋紙,即便是傢俱上的漆也能添這些,不過就是圖個好看罷了。倒是這底座的木頭難得,是黃楊木的。」

    長氏突然道:「我記起來了,前兒你孝敬我一把扇子,上頭就是這樣金光閃閃的。」

    說著將手裡的折扇拿給眾人看,果是竹骨泥金面,十分好看。

    雪雁點頭一笑,這是趙雲在山上砍了一竿竹子回來,自己在家做扇子,她調了顏料作畫,自己畫的留在家裡自使,趙雲畫的則分送眾人。

    牛氏道:「既這麼著,明兒就煩勞你們給我畫一張畫兒。」

    雪雁笑著答應,道:「不知是什麼日子?若是近日,竟是早些說,年底從翔須得出遠門。」

    牛氏詫異道:「這才在家幾個月?又出遠門?」

    趙老太太也忙問端的,十分擔憂。

    雪雁道:「是做正事,同周家的人同路,因去的人極多,倒也不怕。」

    趙老太太聽說是和周家一起去,便放下心來,將黛玉所送的壽禮珍而重之地收起。

    牛氏告訴雪雁說是下個月,等到人散回家後,雪雁便將此事告訴趙雲,不久畫了一張百壽圖,送給牛氏,至於插屏底座如何,已非雪雁所能費心的了。

    到了月底,雪雁給趙雲收拾行囊,與周家等人啟程,一路南下。

    自趙雲離開之後,鴛枕獨孤,雪雁只覺無趣,索性早上出門,晚間回來,或是去周家同黛玉說話解悶,或是去賴家給賴嬤嬤請安,或是回舊宅同於連生見面吃飯,唐家也下了帖子請她過去小坐喫茶。

    唐太太叫小兒子過來給雪雁請安,不過七八歲,在家養了這麼些日子,已恢復過來了。

    雪雁見了,忙示意小蘭送了表禮上來,乃是金錁一對,尺頭二匹。

    唐太太命人送兒子下去,方對雪雁道:「還有一件事求你,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不知唐太太所求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二更

    一早就起來刷新聞,但願雅安所有人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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