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66第六十六章 文 / 雙面人
因長乾帝和皇太后皇后突然賞賜了幾件東西給雪雁,東西不多,也並不如何珍貴,難得的是這份被天家記掛著的體面,多少官宦一輩子還沒得過宮裡的賞賜,賴家雪雁愈加盡心盡力,賴嬤嬤特地從自己的梯己裡挑出一座紫檀透雕小炕屏、一個桃花凍石鼎和一套玉雕擺件兒給她添在嫁妝單子上,又給賴尚榮和賴欣榮去信,叫他們明年給雪雁添妝時別小氣。
一切妥當了,賴嬤嬤對賴大媳婦道:「瓷器一概用官窯的,莫用尋常民窯的東西。」
賴大媳婦會意,道:「民窯的雖也不差,卻比不得官窯的體面,因此起先就預備了官窯的瓷器,只是數目不多,如今再添上些,茶具碗碟各兩套,老太太看如何?」
賴嬤嬤聽了,點頭不語。
賴大媳婦問道:「雖說雪雁的首飾極多,只是四套頭面是否少了些?要不要再添幾套?」賴欣榮出嫁之時單是頭面他們就給置辦了二十四套新的,四套著實太少了。
賴嬤嬤道:「也好,再添四套。」
賴大媳婦歎了一口氣,早知如此,先前就該大方些,如今添上未免顯得太趨炎附勢了。
趙家很快也得到了消息,趙老爺子和趙老太太不禁跌足長歎,道:「早知竟有這樣的體面,聘禮上咱們就該再加厚幾分才是。」老兩口分家時還有一些梯己沒有分給兒孫,而這次下聘的聘禮聘金皆是趙雲自己預備的,他們並沒有出絲毫私房東西。
牛氏和米氏婆媳兩個不覺暗暗憂心,還沒進門便有如此之勢,等進門後豈不是壓倒了她們?只是想到雪雁身後的靠山對趙鋒前程有益,兩人隱約帶了點兒欣喜。
趙雲倒沒如何驚詫,他早知宮裡不會忘記雪雁,畢竟南華救過長乾帝,也知雪雁從未想過依靠南華的體面攀龍附鳳,姐妹二人都不曾求過恩典,不然她早就不會只是個丫頭了,只是旁人總覺得她背後的靠山大罷了。
趙雲對此不在意,只為雪雁歡喜,這樣一來,她嫁過來沒人敢小瞧了她從前的出身。
想罷,叫來李婆子,趙雲指著方才特特修剪好的兩盆臘梅和兩盆水仙,道:「李媽媽,你給王姑娘送去,聊供姑娘清賞。」
李婆子答應一聲,換了衣裳,坐著觀月駕的車往賴家去,見到雪雁,將花送上,並說了趙雲的意思,雪雁面上作燒,含笑道謝,旁邊小蘭早機靈地拿了賞封給她和觀月,每人三百錢,道:「冒著風雪趕來,給媽媽和外頭的哥兒打酒吃。」
李婆子忙笑道:「又勞姑娘破費賞酒吃。」
雪雁向翠柳使了個眼色,翠柳拿著一個松花綢裡桃紅綢面的夾包袱出來,遞到李婆子手裡,笑道:「竟巧,前兒我們姑娘給姑爺做了一件鴉青羽緞的狐皮襖子,才收針沒兩日,另有一副手悶子,媽媽既過來一趟,就捎回去給姑爺罷。」
李婆子見趙雲記掛著雪雁,雪雁也記掛著他,自然為趙雲感到歡喜,忙應了。
等李婆子告辭後,雪雁便命小蘭將一盆單瓣水仙擺在床頭小几上,一盆重瓣水仙設在書案上,兩盆嬌黃嫩致的臘梅則移到窗外廊下,經風雪一吹一打,更見傲骨錚錚。
賴大媳婦進來看到,讚道:「好俊的梅花,好香的水仙。」
雪雁擱筆起身,笑道:「這會子風雪大得很,乾娘怎麼過來了?」
賴大媳婦一面叫人將賴嬤嬤給雪雁額外添的三樣東西捧上來,一面又指著一個丫頭捧著的兩匹衣料,道:「方纔你祖母找東西,有兩匹大紅哆羅呢,原是從前老太太兩次年下賞的好東西,一直沒捨得穿,先也忘記了,才瞧見就叫我拿來你,作襖兒、褂子都好。」
雪雁知哆羅呢乃是貢品,她隨著黛玉,也不過就有兩三件哆羅呢的褂子,一件哆羅呢的襖兒,倒是南華留的衣裳中有好幾件,還有一匹大紅一匹青色的哆羅呢,聞言忙道:「這樣好的東西,祖母和乾娘留給大姐姐罷,我的衣裳已經儘夠了。」
賴大媳婦笑道:「你姐姐有呢,這是給你的。這些東西也是才找出來的,別嫌棄。」
雪雁猶未推辭,忽見管家媳婦慌慌張張地過來。
賴大媳婦皺了皺眉頭,問道:「出什麼事了?這樣慌裡慌張的,仔細衝撞了誰。」
管家媳婦連忙告罪幾聲,然後道:「回太太話,是甄家的事如今已經定罪了。」
賴大媳婦聽了,登時大吃一驚,道:「先前不是說有太上皇護著,又有各家世交幫著周旋,還有榮大學士在朝中,押解進京幾個月都沒定罪,如何今日忽然定罪了?」
管家媳婦道:「邸報上發出來了,到底是因為什麼,卻不知道。」
賴大媳婦忙出了雪雁的屋子,趕緊叫人去找賴大,人還沒走遠,榮國府裡便打發人來叫她過去,見到她,賈母便問道:「你可知道甄家的罪定了?」
賴大媳婦道:「剛知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緣故。」
賈母雙眉緊皺,若有深憂,道:「快打發人去探聽明白回來告訴我,咱們家和甄家是老親,總不能眼看著甄家就這麼倒了。這幾個月來,我原想著好歹還有太上皇,還有榮大學士以及諸般世交,沒想到聖人竟然一意孤行,突然發落了甄家。」
有人出去了一回,少時賈赦賈政都過來給賈母請安。
賈母如今素厭賈赦,見了他也沒什麼好臉色,只看向賈政,賈政會意,忙寬慰道:「母親盡可放心,已經叫賴大去了,過會子就有消息了。」
賈母歎道:「我怎麼能放心?甄家是多大的事兒?怎麼說定罪就定罪了?」
賈政遙想當年甄家接駕四次,何等風光,如今淪為階下囚,家產查封,下人發賣,一家老小都入了獄,據說還有個少奶奶才有了身子,入獄後就掉了,人也沒了命,闔府上下,竟然只有一個寡婦奶奶因多年來清淨守節沒有入獄,但也只是帶著獨子空守一座十來間的房舍居住罷了,悲慘如此,怎能不讓人為之歎息。
賈赦不以為然地道:「當今雖然發落了甄家,可甄家到底是百年世家,上皇豈能允許?」
賈政搖頭道:「不然,近年來上皇聖體欠安,已有許多時候沒有上朝了,自從開始查封甄家時,一概消息都不許傳到上陽宮,甄家之事上皇未必知道。」
賈赦輕輕驚異了一聲,詫異道:「二老爺怎麼這會子消息倒靈通了?」
賈政搖頭苦笑,沒有說是元春從宮中好容易才送出來的消息。他之一生,長子早亡,長孫年幼,雖有次子,卻若沒有,唯有這個女兒最是爭氣,為她的父母添了許多體面,也是闔府的依靠,賈政本性雖然迂腐,卻不會在這上頭給元春添煩惱。
賈赦看了他一眼,尋思半晌,已經猜測到了幾分,哼了一聲,亦沒有言語,若不是因為宮裡的娘娘出自他們房中,是本家的依靠,不能有所閃失,自己早將賈政攆出榮禧堂了。
少時,賴大氣喘吁吁地送了邸報進來,賈母忙命賈政念給她聽。
賈政拿著邸報,雙手微微顫動,賈赦一把奪過來,自己戴了眼鏡看,不免大驚失色,道:「老太太,甄家果然已經定罪了,甄應嘉甄大人賜了一條白綾在獄中自縊,另有甄夫人等或有枷號示眾,或有入獄收監,或有流放,或有貶為庶民。」
賈母忙問道:「都是什麼罪名?怎麼判處得這樣重?」
賈赦道:「罪名極多,虧空、逾制、家產逾千萬、任人唯親、多件天災**隱匿不報,又有謊報金陵水患侵吞朝廷賑災之銀等等竟有十幾條大罪,甄夫人和幾個管家奶奶因重利盤剝和包攬訴訟等等罪名入獄,並枷號示眾一月,餘下子孫也有倚仗權勢打死人命的,也有巧取豪奪的,泰半入獄,唯有幾個旁支子弟無罪,眼下卻收押牢中。」
賈母驚得面如土色,道:「怎麼就這麼多的罪名兒?竟是不能翻身了?」
賈赦歎道:「怕是難以翻身了,這麼多罪名,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輕的,聽說龍顏大怒,甄家一千好幾百萬的家產悉數歸於國庫。」甄家幾次三番地哭訴沒有錢還虧空,這不活打了嘴巴,原先替甄家辯解的一些官員見到這筆天大的財物,也都閉口不言了。
房中在屏風後面迴避的鳳姐李紈等女眷們,皆是心驚膽戰,尤以鳳姐和李紈為最,鳳姐聽到甄夫人和幾個管家奶奶入獄的罪名,不免想到了自己,只想著如何抹掉此事。李紈卻是擔心王夫人收著甄家送來的三四十口箱子,不知會不會得一個藏匿犯官家產之罪,只是她也知道,甄家已獲罪,這筆財物卻是萬萬不能交出去,不然豈不是告訴外人自家藏匿了?
探春等人素來都聽府裡羨慕甄家如何富貴如何風光,沒想到說敗就敗了。
別人還罷了,探春卻早有預料,暗暗傷感甄家如斯,不知自家又能如何,可惜她偏是個女子,若是男子,早出去建功立業了,也不必看著家業一日比一日敗落而無計可施。
賈母歎息不止,問道:「他們家有個寶玉呢?據說同咱們的寶玉生得極像,如何了?」
賈赦道:「甄寶玉身上倒沒罪名,如今仍在獄中,即便是放出去,也得等些時候罷。」
說完,賈赦忙道:「甄家敗落到這樣的地步,咱們寧可遠些,也別太近了,仔細被甄家牽扯進去,咱們家還有娘娘在宮裡,可不能因甄家出了什麼事情,連累娘娘的體面。」
不止賈赦和闔府人等都是如此想法,就是外面原本與甄家交好的也都是如此。
榮奎沒能挽救甄家於水火之中,暗暗惱恨,已經告病在家多日了,長乾帝自然不以為意,反而好聲好氣地恩准他在家調養一個月,等榮奎一走,立時翻臉命人重辦甄家,從甄家一事上,牽扯出無數黨羽來,一時之間,竟有數十位京城、江南兩處官員落馬,他們一入罪,長乾帝便安排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官員接任,竟沒影響朝堂半分根基。
周鴻等人忙得不可開交,忙命人請了趙雲過來。
趙雲如今諸事齊備,只剩來年二月迎親,眼下剛進臘月,自然不急著忙碌自己的婚事,見了周鴻,遂與之商議如何料理眼下等事。
其實兩人都不喜料理這些事,與此相比,他們都更期盼馳騁於塞外,拚殺於疆場,而非在朝中處理這些勾心鬥角之事,只是在其位謀其政,不得不做得十全十美。
黛玉聞聽甄家之事,不免想到賈家之敗,歎息道:「竟彷彿見到了外祖母家的事兒。」
因近日甄家的事情引得府裡人心惶惶,賴大夫婦也都奔波不已,雪雁的嫁妝皆已齊備,蓋頭和嫁衣都繡好了,正閒來無事,黛玉來接,立時便坐車過來,聽了這話,道:「都說世態炎涼,從前咱們就明白了,可笑甄家赫赫揚揚百餘年,也是這般下場。」
甄家便是映射賈家,甄家今日如何,賈家將來便是如何,可笑賈家也對甄家避而遠之,虧得他們還收著甄家三四十箱財物呢,殊不知將來感歎世態炎涼時亦是有本而來。
黛玉不禁愁眉道:「這可如何是好?」
雪雁道:「不是我冷心冷肺,只是姑娘也知道,那府裡便是今日改過自新也來不及,何況他們還自以為有娘娘在宮裡,毫無畏懼。」不僅如此,他們並沒有將甄家的事情引以為鑒,自以為有元春做靠山,今年秋季賈母壽辰時還得了豐厚賞賜,自家絕不會似甄家一般的下場。
這些話,雪雁沒有告訴黛玉,但是她知道黛玉一定明白。
黛玉歎道:「前兒打聽了消息說,甄夫人已經死在獄中了,他們家的那個寶玉淪落成了乞丐,竟連個收容他的人也沒有,不知道流落何方了。人常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甄家雖稱不上仁善,也無惡不作,可往日總也幫襯過幾家,如今竟沒一個伸手相助的。()從此看,也不知道外祖母家將來如何呢,偏沒個人想過。」
雪雁心中一動,道:「大約也就三姑娘看出了些眉目。」
對於探春,撇開她對於黛玉寶釵不同的態度不談,雪雁十分敬佩她的精明果斷。
提起探春,黛玉微微一怔,隨即道:「三妹妹是最聰明的,在此事上,這些姐妹中連寶姐姐都不如她,可惜她偏不是二舅母肚子裡出來的,事事想著二舅母,二舅母也沒能給她一個終身,但願二舅母明兒疼她些,等二姐姐出嫁了,趕緊給她尋個好人家。」眼瞅著榮國府將敗,只盼著姐妹們能離開一個是一個,總比和甄家姑娘們一個下場的好。
雪雁聽了,點頭贊同不已,也希望探春能逃脫遠嫁別離之苦,哪怕說的人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也不是十全十美,但是總比她一走幾千里再也回不來的好些。
紫鵑重新換茶時,過來道:「二太太若真疼她倒好,只是眼下也不知真不真。」
黛玉和雪雁聽了,同時默然不語。
半日,黛玉方強笑道:「舊年三丫頭生日時,連娘娘都賞了幾件東西作壽禮,想來是二舅母對她滿意得很,說給娘娘聽,娘娘才對她另眼相待,別人生日時可沒這份體面,二舅母許能善待於她給她擇一門好親事也未可知,畢竟三丫頭嫁得好,於二哥哥也有益。」
紫鵑搖頭道:「這些誰也不知,往常不覺得,現今倒覺出幾分來,二老爺不過是從五品的官兒,縱然有個貴妃娘娘,可三姑娘也只是五品官老爺的庶女,比四姑娘二姑娘的身份低得多,二姑娘如今嫁了這樣的人家,三姑娘如何能越過去?必然是不能的。如今只盼著繼二姑娘之後,三姑娘四姑娘都有個好結果罷。」
說到此處,大家都唉聲歎氣起來。
汀蘭道:「歎這些做什麼?好容易雪雁來一趟,姑娘偏惹她傷心。」
眾人經她勸解,方回轉過來。
只是黛玉到底心思細緻,仍是十分擔憂賈母,待傍晚雪雁告辭時,黛玉忙示意紫鵑遞了一個胭脂盒大小的錦盒給她,道:「上一回就想給你了,偏忘記了。」
雪雁打開,卻是一盒寶石,紅藍綠俱全,還有幾顆貓兒眼,十分勻淨,不禁看向黛玉。
黛玉笑道:「明兒打首飾或鑲或嵌,總比買的強些。」
雪雁道:「姑娘留給自己用罷,給我做什麼?我並不缺這些。」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有好些呢,不說出閣時有一匣子,就是後來你還給我的東西裡也有兩三匣,更別提珍珠瑪瑙玉石之屬了。等紫鵑出閣,我也給她一盒,不只給你。你拿著這個,再配上些金子,叫賴家找工匠給你打些新鮮花樣的首飾,你出閣時也是我的體面。」
紫鵑和汀蘭等人都勸她收下,雪雁百般推辭不得,只得收下。
回到賴家,雪雁見過賴嬤嬤,見她斜倚著靠枕,神色間也隱有憂慮,便知她想到了甄家,道:「祖母在想什麼?」
賴嬤嬤回過神來,笑道:「不曾想什麼,你去林姑奶奶那裡回來,林姑奶奶可好?」
雪雁道:「姑娘一切都好。」
賴嬤嬤點點頭沒有言語,雪雁回了屋子,寶石收起來並沒有想著打首飾,她細細估量了一番,自己的嫁妝極多,不需要再多辦了,不如留作他日之用。
雖因甄家之事使得賈家人心惶惶,但是他們都不在意,過了幾日如往常一般行事。
賴大媳婦驚慌過後,也鎮定下來,處處敲打下人,一時復舊如初。
這日賴大媳婦在賈母房中回話,向賈母稟告今年各處送來的租子和東西,賈母靜靜聽著,良久方長歎了一聲,道:「府裡一年不如一年了,這麼一點子東西夠做什麼?我素日沒留心,竟不知道府裡已經艱難到這樣的地步了。」
賴大媳婦也愁得很,府裡的進項一年比一年少,過年還得打金銀錁子賞人,不知道得花費多少,偏還不能不賞,以免失了娘娘的體面,只得道:「今年雪大,有好幾個地方鬧了雪災,還下了碗大的雹子,砸毀了許多莊稼,因此收成未免少了些,只好將就著過年罷。」
賈母點了點頭,又歎了一口氣。
賴大媳婦見賈母聲色不如往年,看著精氣神也差了許多,不禁十分擔憂。
又過了一會子,賈母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聽說宮裡賞了東西給雪雁?」
賴大媳婦知賈母的言下之意,想必是因為近日甄家之事賈母知道宮裡有人的好處,故有此問,略一沉思,答道:「正是呢,已經好些日子了,都供奉在家裡,哎呦呦,真不愧是宮裡的東西,著實是好,已經都留給雪雁做陪嫁了,那樣體面。」
賈母沉吟片刻,道:「既這麼著,你們好生給雪雁置辦嫁妝,別薄待了她。」
賴大媳婦忙笑道:「老太太說得是,我們待雪雁就跟親生的一樣。」
賈母道:「如此甚好,明兒雪雁出門子,我打發鴛鴦去給她添妝,日子可定好了?」
賴大媳婦道:「多謝老太太的恩典,日子定了來年二月二十六,也就剩兩個來月了。」
賈母點點頭,道:「倒比二丫頭出閣還早幾日,二丫頭是三月初六的好日子,她們兩個倒是趕了巧。年下叫你婆婆帶雪雁過來,別放她一個人在家。」
賴大媳婦聽了,忙答應不迭,巴不得賈母給雪雁添妝,嫁妝上更好看一些。
到了年下,賈家並沒有因甄家之事受到絲毫影響,依舊還是滿目繁華,處處錦繡。
給賈母拜年時,賴嬤嬤果然攜著雪雁一併過來,眾人見了,都向她道喜,賈母近因甄家頗有幾分煩悶難解,見到雪雁,臉上倒露出三分笑容來。
雪雁從來都說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最好,因此自始至終就沒想過依靠別人的意思,當然她會借勢,但不會依靠,奈何她身後有這麼幾座靠山,在外人眼裡自己便是依附著他們,同她說話時,言語更為往常和氣,在賈母跟前也難得地有了座。
論身份,賴嬤嬤和賴大夫婦都是僕人,雪雁卻不是,但是她不能坐在賴嬤嬤之上,故只坐了鴛鴦移過來的黃銅腳踏,設在賴嬤嬤下手。
只可惜他們都沒想到若有朝一日自己沒了這些靠山,是否還會如此?雪雁一面臉上笑,一面心中歎,可惜世人總是看不透,靠山哪裡比得上自己有本事。
酒過三巡,眾人都挪到花廳裡間說話,廳前另設戲台。
雪雁心中品度,榮國府大不如從前了,今年過年雖然戲酒不斷,卻寥落了好些,就是賞錢的聲音也不如往年密集。正想著,人回說三更了,另有眾丫鬟拿了添換的衣裳送上來。
賈母身下坐著雪狼皮大褥子,這雪狼皮還是舊年黛玉孝敬她的,身上裹著貂皮大氅,也是用黛玉孝敬的貂皮做的,腿上放著手帕,手帕上放著掐絲琺琅的手爐,賈母捂了捂手,抬眼見雪雁穿著桃紅洋緞灰鼠窄裉襖,繫著一條大紅石榴裙,身上卻披著一件石青緙絲灰鼠披風,便笑道:「這披風太素了些,你眼瞅著就到好日子了,該穿得鮮亮些。」
雪雁一怔,心想自己穿著銀紅、大紅兩色,因過於鮮艷,唯有石青方能壓得住色,哪裡素淡了?瞥了在座的迎春、探春、惜春並寶釵、湘雲、寶琴、邢岫煙等人一眼,也不覺得自己打扮素淡,實際上比釵煙惜等人反倒鮮艷得多。
不等她想完,便聽賈母吩咐鴛鴦道:「將前兒你翻出來的那件大紅斗篷拿來賞了給雪雁穿,女孩兒家,竟是別太素淨了些,也忌諱。」
鴛鴦答應一聲,去了半日,捧著一件大紅織金妝洋線番羓絲面天馬皮裡的斗篷出來,抖開遞給雪雁,果然鮮艷奪目。
賴嬤嬤忙瞅了雪雁一眼,示意雪雁謝恩。
雪雁只得換□上的石青披風,然後向賈母磕頭謝恩。
彼時寶玉已經過了百日,亦在座,打量了雪雁一回,點頭道:「雪雁姐姐生得雪一樣乾淨,因此穿這紅衣裳更顯得好看,彷彿雪裡紅梅一樣。」
雪雁聞言,含羞低頭不語。
忽聽鳳姐下手坐著的一個年輕婦人開口道:「模樣標緻,言談舉止不俗,倒是個好姑娘,也只這樣的好姑娘方能嫁得好人家,不管如何,人家正經科舉考中了舉人,憑的是真辦事。」
今日在座的頗有幾個人雪雁不認得,聞聲抬頭望去。卻見這婦人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生得鮮花嫩柳一般,嗑著瓜子瞅著自己笑,頭上金釵玉簪,身上綾羅綢緞,打扮得格外富麗堂皇,竟與鳳姐不相上下,只是卻沒有鳳姐神妃仙子一般的氣勢。
鳳姐聽了這話,頓時微微一笑,因她現今有孕在身,乃是大房多年之期盼,故今日在這裡有座,不似尤氏李紈那樣仍站著旁邊侍候。
賴嬤嬤忙稍一側身,低聲提醒雪雁道:「是薛家新娶的大奶奶。」
雪雁一聽便知是夏金桂了,如今薛家住在榮國府,年下設宴自然不免邀請薛家一同,忙起身過去問好。她早聽說此人,因沒了香菱,她便只打壓薛蟠的氣焰,也沒有將寶蟾便宜給薛蟠,故在薛家張揚跋扈,一點兒都不將薛姨媽母女放在眼裡,薛姨媽後悔莫及,唯有寶釵生性沉穩,每每見夏金桂意欲挑釁,便以言語彈壓其志,使得夏金桂不敢輕易得罪了她。
夏金桂拉著雪雁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向賈母笑道:「老太太的眼光真真是好,瞧這衣裳襯得人比花嬌,我也常說,年輕的女孩子們就該打扮得花紅柳綠,沒的穿些半新不舊的青色蓮青色蜜合色土黃色,像是自己詛咒自己似的,忒不吉利了。」
眾人聞言,忙看向寶釵,原來寶釵今日便穿了一件蜜合掐金灰鼠對襟短襖,配著蔥黃盤錦彩繡棉裙,皆是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披著舊年的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鶴氅,雪雁如今穿的斗篷面料一樣,皆是外國朝貢的貢品,只是不及雪雁的斗篷鮮艷多矣。
寶釵神色沉穩,恍若未聞。
倒是薛姨媽氣得肝疼,只是當著眾人不好流露出來。
夏金桂撇了撇嘴,褪下腕上一個金鑲寶石雙龍搶珠的鐲子給雪雁,笑道:「給你拿去賞丫頭罷,咱們不缺錢不缺首飾,天天打扮得好看些,別學那些捨不得穿戴的人。」
雪雁苦笑不已,推辭數次,夏金桂索性將鐲子戴在她腕上,挑釁地看薛姨媽母女一眼。
探春看在眼裡,歎在心裡,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意這些小事,想起甄家,未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偏生家裡竟一無所覺,依舊各自吃喝玩樂,不由得愈加悶悶不樂。
雪雁忽一眼瞥見探春獨在等下出神,暗暗一歎,即使她是男子,也無法扭轉榮國府之劣勢,皆因這府裡由內而外打從根子底都爛透了,他們若是平安無事,一句改過自新了結過錯,如何對得起被榮國府欺壓的人們?譬如石呆子張金哥一干人等?
好容易等到曲終人散,雪雁和賴嬤嬤坐同一輛車回家,問道:「這薛家大奶奶就這樣當著眾人的面兒給薛家姨太太和寶姑娘沒臉?」
賴嬤嬤抱著手爐暖手,道:「何止如此,就是當著外人的面她也如此。」
雪雁知她將賈府一干人當是自己人,疑惑道:「給寶姑娘沒臉,他們家能有什麼好處?難道就因在家裡彈壓不住寶姑娘,便如此行事?」
賴嬤嬤歎道:「怕就是因為這個,也是薛家自作自受。」
雪雁聽了,忙問端的。
賴嬤嬤道:「薛家娶夏家小姐,你知道夏家小姐只有一個老奶奶守著夏家小姐過活罷?」
雪雁點點頭,道:「都說薛家為了發絕戶財,夏家老奶奶也有心攀附薛家,乃至於薛家身後的府裡,故不顧規矩地讓夏家小姐出來見薛大爺,薛大爺本就是個貪杯好色的性子,便一眼瞧中了,夏家老奶奶又露出這樣的意思,薛家姨太太自然趕緊打發人去提親了。說到底,也是夏家先有了這個意思,薛家才打蛇隨棍上,結了親。」
賴嬤嬤笑道:「他們兩家都想著好處,想著聘禮嫁妝豐厚,沒想過詳加打探男女的品性為人,因此現今後悔得不得了。薛家大奶奶進門後方知道薛家大不如從前,生意早已消耗,兼之薛大爺沒有本事,哪裡還有什麼百萬之富?便拿出了舊日的本事,在薛家橫行無忌。」
雪雁聽了這一席話,深以為然,不管根基門第富貴,成親前總要打探對方的為人品性才好,不然便會如同薛家和夏家一般後悔莫及。
薛家漸次熱鬧起來,夏金桂在家裡奈何寶釵不得,一遇不順,便撒潑打滾,外出說話處處夾槍帶棒,薛姨媽和寶釵母女二人唯有忍耐罷了。寧榮國府闔府皆知,又笑又歎,都不知說夏金桂什麼好,自覺天底下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偏沒見過這樣外貌標緻內稟風雷的女子。
轉過了年,薛蟠愈發沒了剛性,闔家都是夏金桂做主,薛姨媽又氣又恨,卻無可奈何。
雪雁不在意這些,只是賴家常往府裡走動,她自然難免聽到幾分,也知大家都覺得寶釵不容易,如此溫厚和順的小姑子,偏遇到那樣厲害的大嫂子。
因是正月,不能動針線,雪雁閒來無事,便在家中練字作畫,或者擺了棋盤自弈。
甄家之事已完,又料理了被牽連下獄的官員,趙雲方出京回家預備迎親一事,雪雁從黛玉口中得知,只是輕輕一歎,她和黛玉也瞧出了幾分,這二人都不是拘於方寸之地的人,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眼下仍得留在京城。
雪雁在京城裡一住多年,也不甚喜歡京城的是是非非,極想遊覽天下勝跡,但是知道世道艱難,甄家娘子尚且不敢獨自上路,何況自己?只好掩下心思不提。眼下成親在即,雖然人人都說他們相配,卻也不知道將來到底如何,只能盼著自己終身如意。
展眼到了二月二十五,乃是出嫁的前一日,按例送嫁曬嫁,親友添妝。
雪雁平常不覺,事到臨頭,反而羞澀起來,躲在房中不見人,倒有舊日的姐妹們都來了,鴛鴦、玉釧兒等人,黛玉自然沒有不到,周灩也跟了過來,說話打趣不住。
場面自不及黛玉出閣時的熱鬧,但是賴家也有相交的親友,都過來,看了賴家給雪雁預備的嫁妝單子,也認出有很多宮裡的東西,想到南華所留,都嘖嘖稱讚不絕,覺得賴家對雪雁挺好,這份嫁妝比賴欣榮出嫁時不遑多讓,只是壓箱錢不知數目罷了。
雪雁的嫁妝頭一抬便是長乾帝欽賜的金如意,第二抬是玉如意,接下來一溜兒都是宮裡所賜的東西,一抬一樣,完了才是土坯瓦塊,她自己的二百畝地和一處宅子,以及於連生那日送的東西裡還有兩張房契,給她做陪嫁。
看完嫁妝,各人都過來給她添妝。
來客中黛玉身份最尊,但是鴛鴦卻奉賈母之命來了,黛玉便讓她先。
看了一遍嫁妝單子,鴛鴦捧著一個掐絲錦盒打開,裡頭裝著一套赤金點翠鑲寶石的頭面,其中一支赤金累絲的孔雀盤珠而臥,栩栩如生,一看便價值不菲。
眾人一見,都讚了起來,再看黛玉給雪雁的,亦是一套頭面,卻是紅瑪瑙的。
賴尚榮夫婦並沒有親至,打發人送了兩套頭面過來,賴欣榮次之,接下來,眾人或有一釵,或有一簪,或有一鐲,或有一環,也有送尺頭的,也有送金銀錁子的,不一而足,念著聖人賞賜東西添妝,她又有個哥哥在宮裡,都不敢太薄。
雖沒有十里紅妝,但是有欽賜的體面,嫁妝送過去時,一路上也是風光無限。
趙雲的新房早已粉飾一新,嫁妝擺在院中供親友看,乍然一見,都說不像是一個才脫籍的丫頭,倒像是哪家千金小姐,可不是誰家都有聖人賜東西的體面。
趙老太太見到金玉如意等物,喜得合不攏嘴,恨不能立時供奉起來。
卻說鴛鴦晚間回稟賈母,將雪雁嫁妝單子上的大概數目說給賈母知道,賈母聽完,輕輕歎了一口氣,問道:「你看得明白了?她竟有這麼多陪嫁?」
鴛鴦道:「看得明白,只壓箱錢一項就有上萬,聽說也不是賴家陪嫁的。」
賈母微微苦笑,道:「她有那樣的姐姐,那樣的乾哥哥,還有玉兒待她素來極好,有這麼個丫頭珠玉在前,二丫頭的嫁妝總不能比她還薄,叫人笑話。」
鴛鴦深以為然,若是迎春的嫁妝比雪雁還薄,外面豈不笑話死了他們府上。依鴛鴦看來,除了不上單子的壓箱錢一項,雪雁的嫁妝並不比迎春多,古董書畫陳設不過幾件,哪裡比得上迎春的,將來別人添妝也多,只是雪雁的壓箱錢多,故數目看起來便比迎春豐厚。
賈母只得喚來鳳姐,設法給迎春再添一些嫁妝東西。
鳳姐今日並沒有去賴家,但是打發平兒替自己給雪雁添妝,也聽說了雪雁的嫁妝,聞聽賈母此言,便知是為了什麼,忙笑道:「都是老祖宗疼二妹妹,二妹妹倒有福氣。」
賈母和鳳姐如何給迎春再添嫁妝,外人一概不知。
雪雁也不在意這些,昨晚一夜好睡,清晨醒來,便是她出閣的好日子了。
趙雲來迎親時,送上的鳳冠霞帔自然比不得黛玉的,按著規制,即便是迎春等人也不能同黛玉相提並論,黛玉鳳冠上有鳳,雪雁的卻以花飾居多。
這日一早,於連生就親自過來了,背著她上花轎。
坐在花轎中,雪雁罩著紅蓋頭,一顆心忽上忽下,竟有一點忐忑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稍微捉蟲潤色一下。
電腦讓我崩潰了,一個勁死機,先是個把小時死一次,然後是二十分鐘死一次,開機五分鐘。
修電腦的粉嫩小哥還沒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