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都市小說 > 紅樓小婢

《》章 節目錄 32第三十二章 文 / 雙面人

    寶釵世故圓滑,精明果斷,有探春之才,卻無鳳姐之狠,在賈府中廣結善緣,好評如潮,遠比鳳姐適合做個管家奶奶,若不是滴翠亭一事和人性冷漠的一面,雪雁很欣賞她這樣的女子,有心計算不得什麼壞事,人生在世,誰不為自己打算呢?鳳姐有手段,探春有心計,只是嫁禍他人和漠視人命,尤其是嫁禍一個本就處境艱難的女子,這就是涉及到人品了。

    除了這兩點讓人詬病以外,寶釵樣樣都出色,沒有家世門第的寶玉未必配得上她。

    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除了寶玉和黛玉以外,沒有幾個人敢說自己沒有這種志向,在這個時代,寶釵無論身處何地,遇到怎樣的打擊,以她本性見識,一定能過得很好。

    生日宴上寶釵按著賈母的喜好點熱鬧的戲和甜爛的食物,這也是尊老的一種表現,說她虛偽,當然,其中肯定有一點奉承的味道,畢竟是賈母做的東道,雪雁自己如果在老人跟前,也會這麼做,不會全部都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說她深受封建社會的毒害,可是她也看過西廂記一類的雜書,她也能吟詩作賦,她還給寶玉繡過鴛鴦,這些舉止都明確流露出與世俗教條不符的熱情,並沒有一味被壓抑被熄滅。

    她勸諫寶玉,並熱衷於世俗經濟,雪雁覺得按著正常的態度來看,她說的話有一定的道理,男人讀書就是明理輔國,若是不能,倒不如耕種買賣。她也許渴求嫁得高門,也許渴求做個官太太,但真的不是一味去求什麼高官厚祿,做那國賊祿鬼之流,她說的是明理、輔國,這的確是正事,哪怕就在後世幾百年的現代社會,輔國治民難道不是正事嗎?

    曹公自歎,自己連閨閣女子亦有所不及,何嘗不是明寫寶玉不如?

    有人說,曹公讚揚寶玉為人處事的態度,但是開篇很明確,是因為年少無知,生活荒唐,虛度時光,作踐綾羅,所以到了晚年十分後悔,加上自己見識不如女子,遂為女子作傳。

    雪雁是黛玉的丫鬟,對於寶釵總有一分敵意,撇開這個不談,她倒也不厭惡寶釵到十分,到底寶釵也是個薄命女子,雖然有哥哥,卻不如沒有;雖然有百萬之富,卻已經漸亦消耗;雖然有母親,卻認定了和尚道士的話,導致寶釵的心思一直都在金玉良緣上。

    只聽寶釵向黛玉道:「上個月寶玉燙傷了臉,妹妹可知道?若是知道,怎麼不回來?」

    黛玉聞言一呆,忙問道:「幾時的事情?怎麼不傳個消息給我?二哥哥既傷著了,我縱然在別人家,也該回來探望才是。知道的說沒傳消息給我,不知道的還當我冷情冷心,連表哥受了傷都不回來,只顧著貪玩。」說完,面上已是十分羞愧之色。

    雪雁亦是吃了一驚,她就說自己怎麼有事情忘記了似的,原來黛玉住在桑家的時候,榮國府裡正發生了寶玉受傷,並和鳳姐被魘之事!

    趙姨娘真是心狠手辣,不過是嫉恨二字,竟下此狠手。

    賈母看了寶釵一眼,低垂著眼睛,和藹地安撫黛玉,道:「桑家好容易接你過去一趟,如何能拿府裡的事情去打攪你?是我不叫人告訴你的,你很不必自責。」

    其實當初賈母打發人去告訴黛玉了,想接黛玉回來,不想途中出了事故,竟未能傳達。

    寶玉在一旁也笑道:「正是,正是,我如今都大好了,妹妹不必擔心。」隨即又笑道:「我倒盼著妹妹不知道,這樣妹妹就不必擔心了。」

    黛玉對他雖無情愫,到底視作親兄,聽到這些言語,見他如此體貼,亦有三分感動,忙問道:「到底傷到哪裡了?吃的藥苦不苦?敷的藥好不好?幾日才好?可曾留了疤痕?」

    坐在下面的探春聽了,眼眶一紅,緩緩低下頭去。雖說當初寶玉對賈母說是自己燙傷的,可是王夫人房裡的事情如何瞞得過人?因此探春很快就知道自己的弟弟是罪魁禍首。

    見黛玉對自己一片關懷,一雙眼睛滿是擔憂,寶玉頓時通身舒泰,心甜如蜜,輕飄飄地幾乎飛將起來,半日才靜下心,擺手道:「不過就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蠟燭,臉上燙出一溜火泡,敷過藥早已好了,連一點疤痕都不曾留下。」說著將臉湊到黛玉跟前讓她看。

    黛玉瞅了兩眼,果然平滑如初,看罷,她便略略往賈母身上靠了靠。

    賈母攬著她在懷裡,嗔寶玉道:「你這孩子,別嚇著你妹妹!」兩個嬤嬤在一旁看著,賈母再寵愛寶玉,也不能由著寶玉在外人跟前失了禮數。賈母之所以疼愛寶玉,不為別的,便是寶玉不管在家裡如何淘氣,面對外人禮數一絲不差,甚至比大人還強。

    賈寶玉聽了,只得坐回原處。

    寶釵歎道:「那日寶玉才嚇人呢,和鳳丫頭一併喊打喊殺的,又嚷著頭痛,真真是嚇得闔府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虧得來了個癩頭和尚和一個跛足道人,只持著通靈寶玉念誦了一番,叫人將兩人抬到姨媽房裡,除了親身妻母外不見陰人,竟漸漸好了起來。」

    黛玉聽了,不覺目露奇異之色。

    賈母道:「什麼和尚道士?救人本就是他們的慈悲。」

    黛玉笑道:「還是外祖母看得透,濟世救人才是真正的和尚道士,不濟世救人只為得幾個香火錢做什麼和尚道士?倘或是胡言亂語的度化人出家,竟是拐子才是!我小時候就有個癩頭和尚要化我出家,我父母不許,不然我現在就和妙玉一樣了。」

    因父母之故,黛玉雖知和尚道士有和尚道士的好處,卻一直不肯對和尚道士奉若神明。

    說起妙玉,寶玉立時就有話說,道:「真真妙玉是個舉世無雙的人,氣質如蘭,才華如仙,竟是有幾分高人的品格兒,和世俗大不相同。上回我去櫳翠庵裡看花,見了妙玉,她說妹妹是真正的風雅,寒夜尋梅,隔牆聞香,還說妹妹明兒閒了去她那裡坐坐。」

    黛玉點頭道:「每回我想到妙玉,就不覺想到了自己,明兒必定去叨擾她。()」

    寶釵卻道:「只是妙玉這個性子太過孤僻了些,我瞧她很不像個尼姑,非僧非俗,行事又高傲太過,似乎全然不將世人放在眼裡,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黛玉道:「我倒不以為然。妙玉本來就不是正經的出家人,不過是因為自小多病才避禍空門,她心思還在紅塵裡,並沒有看破紅塵,行事自然難免還有幾分閨閣小姐的嬌貴。姐姐說她非僧非俗,我卻覺得她保持著本心最是難得。」

    寶釵笑道:「罷了,罷了,被你這麼一說,我竟是無言以對了。我倒是和這位妙玉沒什麼來往,只是想起了雲丫頭。前兒史家打發人來的時候,雲丫頭有東西送給我們姐妹,難為她忙著自己的大事,還記得咱們。我們都已經得了,只剩妹妹一人不在家,所以沒得。」

    雪雁聽了這話,暗暗歎息,寶釵真真是沉得住氣,不與黛玉爭執更顯風範,黛玉雖然禮儀得人稱道,但畢竟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並無如此老成。

    黛玉被她一說,果然轉移了注意,問道:「什麼好東西,值得她特特打發人送來?」

    她素知史家為人,湘雲萬事不得做主,並無珍貴之物相贈。

    寶玉聽到這裡,忙笑道:「就上年送過的絳紋石的戒指兒,前兒才打發小子送來,老太太叫鴛鴦姐姐給妹妹收著了。」說完,一個勁地叫鴛鴦拿給黛玉。

    鴛鴦笑應一聲,拿了一個手帕來,挽成一個疙瘩,打開送到黛玉跟前。

    黛玉便就著她的手一看,果然是四個絳紋石的戒指兒,小巧玲瓏,頗為別緻,笑道:「難為雲妹妹還記得咱們。雪雁,你替我收了,夏天戴這個正好。」

    雪雁從鴛鴦手裡接過戒指,用自己隨身的手帕子一包,裝在荷包裡。

    去年史湘雲送過這種戒指,黛玉自己留了兩個,剩下的都給她們了,她和紫鵑各得了一個,所以並不是很好奇,所謂絳紋石的戒指,就是晶瑩粉嫩的紅紋石戒面,間有乳白條紋,價格比較貴重,不然史家也送不出手,但比不上珠玉瑪瑙便是了。

    黛玉又囑咐紫鵑道:「別忘記給雲妹妹回禮。」

    紫鵑笑道:「忘不了。」

    賈母在上頭聽著,目露讚許之色,道:「過兩日府裡去給雲丫頭賀喜,一併捎過去。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晚上過來吃飯,才叫你璉二嫂子吩咐人熬了野雞崽子湯。」

    黛玉道:「我就知道外祖母最疼我了。」

    遂向賈母告退,又別過姐妹們,逕自帶著身邊一干人等回房。

    換好衣裳,黛玉便叫來留守在家的丫鬟,問關於寶玉受傷被魘之事。

    他們房裡的丫頭素來心細,又被黛玉管得心服口服,聞得黛玉詢問,忙手舞足蹈將當初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說了出來,把寶玉和鳳姐快沒氣時發生的事情描述得彷彿身臨其境。

    黛玉叫人抓一把錢給她,叫她下去後,對雪雁歎道:「這麼說,大舅舅倒比二舅舅還盡心些。二舅舅都不準備再救治璉二嫂子和二哥哥了,大舅舅仍是百般忙亂。你常說,人之一身,有長有短,大舅舅行事我素日頗看不慣,可在此事上卻能看出幾分真心來。」

    雪雁嗯了一聲,賈赦和賈政二人,確實如此,兩人身上都有好處和壞處。

    其實,原著裡一干人物,哪個不是如此?

    回來的第二天,賴大家的便過來給黛玉請過安,笑道:「我來找雪雁,把租金給她送來。」

    黛玉剛從園子裡找妙玉喫茶回來,正在淨面洗手,襟前圍著大手巾,見賴大家的過來,忙命人看座,又叫雪雁倒茶,匆匆洗畢,道:「賴大娘打發個丫頭婆子送過來便是,何苦親自走一趟?現今漸漸熱將起來了,日陽兒毒得很。」

    賴大家的坐在下面杌子上,笑道:「橫豎我每日都過府裡來,有什麼苦不苦的。況且下頭那些人小的小,老的老,沒的說個話也不清不楚,不如我交代給雪雁的好。」

    說著,遞上一包銀子並租契,道:「這是一年的租金,一共是六十兩,你且收著。」

    雪雁訝然道:「一年六十兩?上回乾娘說五十兩就差不多了。」

    賴大家的笑道:「你這房子地界兒好,傢俱又齊全,房子又齊整,七十兩銀子也有人願意賃下來,只是出錢多的那家人品不大好,帶的人調三窩四的不老實,我就叫管家選了現今這一家姓秦的,是耕讀人家,本性敦厚,不是那等愛生事兒的。」

    雪雁感激不盡,道:「多謝乾娘費心了。」

    收了銀子和契約,忙又道:「乾娘嘗嘗我們姑娘的茶,是今年頭一茬的春茶。」

    賴大家的吃了一口,笑讚道:「果然好茶,只是味兒淡了些。」

    雪雁笑道:「我們姑娘脾胃薄,吃不得濃茶,故家常吃的都是這個,比別的茶淡些,還有暹羅國進貢的茶也好,別人吃不慣,偏我們姑娘愛吃。」

    賴大家的點了點頭,一臉關切,道:「既姑娘不適濃茶,你們很該留心。我瞧著不管濃淡,林姑娘常喫茶也不好,夜裡怕會少眠,倒不如你們去園子裡摘些花兒朵兒曬乾了,泡茶、熬粥都使得,玫瑰花兒理氣和胃,調理肝脾是極好的,正適合林姑娘吃。」

    雪雁聽了,又是一笑,道:「我也覺得玫瑰花兒適合我們姑娘吃,只是我們到底不住在園子裡,見天兒地去掐花兒朵兒,只留下枝枝葉葉,沒的惹人厭煩。」

    她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就是園子裡有許多花,也不夠寶玉摘了去做胭脂的。

    賴大家的道:「這有什麼,咱們家園子裡有好些呢,等幾日采收上來曬乾了,我打發人送一些,姑娘若愛吃,就說一聲,趕明兒年年送來,比摘這園子裡的強。」

    黛玉知他們家極善於討好裡頭的主子,便笑道:「有勞了。」

    賴大家的方告辭,雪雁親自送出去。

    走了一會子,雪雁問起那日在後門鬧事的莊稼人,道:「不知乾娘如何料理的?」算一算這事情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大概已經有了結果了。

    賴大家的微微一怔,半日才想起來這回事,迎著雪雁好奇的目光,她不覺歎了一聲,道:「還能怎麼著?周瑞兩口子畢竟是太太的陪房,這麼些年做的這事兒不止一兩次,就是前幾年他們女婿吃醉了和人紛爭被送到衙門,說來歷不明要遞解還鄉,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就弄出來了?如今太太看重他們,不看僧面看佛面,只好幫他們把後事了結了。」

    聽完這些話,雪雁恍惚想起周瑞的女婿似乎是演說榮國府的冷子興,做古董生意的,也不知道沾了周瑞家多少光,對榮國府裡裡外外都一清二楚。

    想罷,雪雁蹙了蹙眉頭,輕聲道:「就是說那莊稼人不曾討得公道?」

    「公道?和咱們家談什麼公道?就是咱們家一個看大門兒的,也比他們莊稼人還體面呢!」賴大家的不甚在意,隨即歎了一口氣,「虧得我在跟前,不然還不得被打一頓攆出去?我交給你幹爹料理了,好說歹說,叫周瑞家賠了五十兩銀子給他,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強。」

    那人家裡被周瑞家強佔了五十畝上等好田,價值四百兩銀子,但是周瑞家一共才給二百五十兩銀子,何況那些地是那家的兒子近幾年攢了錢才買下來的,好容易養得愈加肥沃非常,如何肯賣?可是憑他們怎麼名正言順,哪裡敵得過榮國府的勢力?險些被周瑞帶人揍一頓,幸虧她在旁邊攔住了,又請了賴大做主,才混弄過去了。

    只是那家人到底虧了一百兩銀子,又得罪了周瑞,只怕將來的日子不好過。

    這些賴大家的說給雪雁聽,也是叫她提防周瑞家的意思,周瑞夫婦兩口子素日仗著是王夫人的體面,最是睚眥必報,如今越發狐假虎威,得罪了他們,可落不得好。

    雪雁聞言,明白賴家已經盡力了,畢竟他們得顧忌王夫人的顏面。雖然周瑞家行事王夫人不知情,但是多少都是倚仗著王夫人之勢,不拿國法官司當一回事兒。

    原著中鳳姐包攬訴訟之時說過,王夫人再不做這些了,言下之意就是曾經也做過。

    難怪榮國府會敗得那樣迅速而徹底,外面子孫無能,內裡當家主母包攬訴訟,重利盤剝,鳳姐既敢放利錢,且知道如何放利錢,想必王夫人當年亦曾放過,所以十分順手。

    一路默默無語,賴大家的道:「你回去罷。」

    想了想,再次提醒道:「周瑞家那事,你就藏在肚子裡,橫豎與你無關。另外,你們在園子裡也好,平常見面也好,別得罪他們家,周瑞家的最近常去園子裡逛,或是查看小丫鬟,或是盯著年輕主子,也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雪雁歎道:「她去園子裡倒無礙,我們姑娘不住在園子裡,只把瀟湘館當書房罷了。只是,恐怕我們早得罪了他們。」

    賴大家的臉上登時變色,道:「這是幾時的事情?怎麼不曾聽說過?」

    雪雁道:「都有好幾年了,乾娘自然不知道。還是那年寶姑娘才進京時,因寶姑娘不愛花兒粉兒,薛家姨太太就送了幾支宮花給奶奶姑娘們,打發周大娘去送,不想她竟是將最後兩支送到我們姑娘跟前。乾娘知道,論年紀,我們姑娘並不是最小的,論賓主,我們姑娘是客,偏她竟順路送來,先失了禮,故此我們姑娘有些兒惱了,諷刺了兩句,說得她無言以對。」

    賴大家的哼了一聲,道:「也就她能做出來這樣的事情!」

    她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是王夫人不喜黛玉,周瑞家的最會察言觀色,瞧出來了幾分,便對黛玉有些漫不經心,怕就是因為這個才順路送花,並不按著長幼賓主。

    自從元春封了妃,省了親,二太太在府裡的地位愈發尊貴了,每月二六之期還能進宮給貴妃請安,有時候瞅著老太太都有幾分避讓的意思。不說別的,就是府裡下人只說寶姑娘的好,比自家三位姑娘還強,常說林姑娘尖酸刻薄小性兒不讓人,也都是下頭鑒貌辨色,故意傳的,雖非王夫人之命,到底還是下人為了奉承王夫人。

    賴大家的婆婆是賈母的心腹丫頭,他們家雖然都得了賈母的恩典,但是總要顧忌王夫人幾分,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兩邊兒都不得罪,只是周瑞家的竟生出要幾分壓倒自己的心思,這如何使得?也不怕禁不住!故此賴大家的對周瑞家的頗有幾分不喜和厭惡。

    「你別放在心上,你們姑娘諷刺得好,所以她才無話可說。」賴大家的安慰道,想了想,道:「只是周瑞家的到底有些心機,怕還記著呢,你們日後行事得小心些才是。」

    雪雁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忙含笑應了。

    賴大家的見她會意,一徑去了。

    雪雁倒有些可憐那個被周瑞家如此欺侮的人,又覺得自己去鄉下當小地主的想法恐怕將成泡影,無權無勢的一個女子可不是任由人欺壓盤剝?想到這裡,雪雁不禁十分沮喪,難道她就真的適合陪在黛玉身邊為奴作婢不成?她可不想!

    她必須脫籍,必須從良,必須有自己的自由。

    只是原先的打算須得有些變化了,畢竟做小地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雪雁無精打采地往後門走去,藉著送賴大家的離去的機會,她悄悄出了後門,在後街逛了一回,又花二三十個銅錢買了兩件小巧玩意。

    不想回到屋裡時,屋裡寂靜無聲,只有黛玉在裡間伏案作畫,房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另有容嬤嬤和張嬤嬤在外間榻上歇息,小丫頭們大多跑出去頑了,但是紫鵑和汀蘭幾個都不在,雪雁便有些兒疑惑,問去哪裡了。

    黛玉道:「我嫌鬧得慌,叫她們去園子裡頑了。」

    雪雁挽起衣袖,幫她研墨。

    作完畫,已是小半個時辰後了,黛玉洗手時瞥見她帶來的兩件玩意,便道:「你出去了?」

    雪雁點點頭,將周瑞家的事情說給她聽。當初有人來鬧事時,她亦曾告訴黛玉,黛玉幾次問她後來如何,偏她不知,黛玉很有幾分失望,如今她既然知道了,便先告訴黛玉,好叫她知道府裡的事情,況且她還有話要告訴黛玉。

    末了雪雁歎道:「我瞧著府裡像這樣倚仗人勢欺壓百姓的事兒不止一兩件,不知道瞞著府裡頭多少。如今府裡正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只怕更有作威作福的事情。」說完,悄悄將嘴湊在黛玉耳邊,道:「我聽說璉二奶奶在外頭拿著府裡和璉二爺的名帖包攬訴訟呢,為了幾千兩銀子,弄死了兩條人命,還在外頭放利錢,真真是為了錢不管不顧了。」

    黛玉吃了一驚,問道:「你從哪裡聽說的?這些可都是抄家殺頭的罪過!」

    雪雁冷笑道:「都是瞞著府裡頭罷了。府裡這些時日的月錢越發越遲,何也?難道璉二奶奶竟不曾早早去賬房支錢不成?這可不是璉二奶奶的為人!這銀子早支了,只是放出去給人使,等收了利錢再發放月錢,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

    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真真的重利盤剝。

    賈璉和鳳姐兩個真不愧是一對夫妻,油鍋裡的錢都敢撈出來花。

    一個連林家該上交國庫和林如海做主說要分給林家宗族的錢倚仗權勢悉數吞併,一個為了銀子包攬訴訟重利盤剝,竟像是幾輩子沒見過錢似的,難怪兩位嬤嬤常說大家小姐都得識字明理,不然禍及家門,像鳳姐這樣的,可不是自掘墳墓?

    雪雁雖然佩服鳳姐的心機手段本事,但是對於此,她卻十分不贊同。

    而且曹公筆力之精便是如斯,明知鳳姐做出許多惡事,偏偏就無法真正厭惡她。

    恨鳳姐罵鳳姐,不見鳳姐想鳳姐,便是如此了。

    黛玉想了想,道:「咱們房裡從不曾缺錢,外祖母又常送錢來給我們使,因此我不曾留心月錢遲了。聽你這麼說,璉二嫂子果然在做這些事?」

    雪雁點了點頭,原著裡可是明明白白描述過的,而且她曾悄悄留心過,旺兒媳婦的確幾次三番揣著銀子包兒往鳳姐院落裡去,府裡上到賈母,下到僕從的月錢也的確遲了幾日,那筆銀子卻早就從賬房支走了,除了鳳姐,沒有第二個人敢如此。

    黛玉見她如此確定,登時漲紅了臉,半日方忍不住道:「真真是膽大包天!璉二嫂子這是不要命了?」雖然她早知鳳姐貪婪成性,但是總覺得鳳姐也不容易,誰承想竟做出這等事,臉上不免流露出一絲失望,又問雪雁說的兩條人命是怎麼一回事。

    雪雁便把張金哥和那守備之子的故事說給她聽。

    黛玉聽得不禁滴下淚來,道:「他們倒是真真有情有義的一對夫妻。那張家父母還罷了,自作孽不可活,只是那守備呢?受了這樣的氣,又沒了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何等慘淡!」

    雪雁搖搖頭,只說不知。

    原著沒有寫那守備夫妻兩人失去兒子後是何等傷悲,但是她能想像得到,必然是極為慘痛,而且將來榮國府敗落之時,守備家也不會放過為兒子和兒媳報仇雪恨的機會。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

    若是榮國府不是犯了眾怒,焉能到如此地步?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雪雁緩緩念出這麼一句口耳相傳的俗語,道:「姑娘且瞧著罷,終有一日,那守備家會討得公道,正如這被周瑞家霸佔了良田的莊稼人一樣,今日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罷了。」

    這一樁樁的事情,終將成為榮國府最終的罪名。

    黛玉點頭道:「這話我信。雪雁,你說府裡到底是怎麼了?竟變得如此令人難以置信?我雖然知道府裡不乾淨,總有這些事情,只是沒想到竟到了不把人命當回事兒的地步。」語氣中充滿了傷感和悲痛,似乎可以預見榮國府在絕路上越走越遠。

    她在榮國府裡住了這麼多年,畢竟頗有情分。

    可惜,府裡無人管,而她只是客居的親戚,更加沒有指手畫腳的餘地。

    榮國府是打從根子上就開始腐爛了,而且只知醉生夢死,這話雪雁不好跟黛玉說,只能歎息一聲,偏在這時,聽到有人通報說大奶奶來了,主僕二人忙從裡間出來。

    容嬤嬤和張嬤嬤亦已醒了,各自請了安,然後出去,叫兩個剛回來的小丫頭過來倒茶。

    李紈坐下後,笑吟吟地道:「妹妹在屋裡做什麼?」

    黛玉和雪雁說的話不能告訴別人,便沒回答,轉而打量李紈一番,見她今兒面上透著一點兒喜色,並無平素槁木死灰之氣,不覺一怔,她是何等聰明心性,一瞬間便已有所悟,道:「恭喜恭喜,想來嫂子已經心想事成了?」

    李紈點頭笑道:「可不是,全賴妹妹和雪雁這丫頭的功勞。」

    說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主僕二人聽。

    賈蘭幾次三番去請教賈政,滿臉儘是孺慕之思,賈政見了,果然十分歡喜。他本是極愛讀書的人,偏沒有從科舉出身,得了恩典賞了主事之銜,所以覺得遺憾非常,好容易養一個兒子,不想又沒了,因此甚是灰心。豈料兒子留下的這個孫子卻有讀書的天分,固然比不得寶玉天生的靈氣,可是他踏實肯學,知道上進,賈政便挪出一個時辰來給賈蘭講解詩書。

    賈蘭自小在府裡受盡冷眼,早有察言觀色的本事,他雖是賈政嫡長子長孫,但因喪父之故,不大得賈政夫婦的喜歡,賈政夫婦半世只有賈珠一個出息的兒子,偏在婚後不久便死了,還不到二十歲,難免有幾分遷怒到李紈母子身上。下人見風使舵,自然也就怠慢了他們。

    只是他們母子到底不像趙姨娘和賈環那樣惹人厭惡,李紈又是個有本事的,清淨守節給榮國府帶來榮光,所以不敢明著怠慢他們,日子還略略過得去。

    賈蘭經常將淺顯的東西提出來請教賈政,這些其實他早跟黛玉學得滾瓜爛熟,起先賈政不大在意,可是最近半個月來越來越覺得奇怪,怎麼這樣淺顯的東西賈蘭也不知道?問起賈蘭在學堂裡學了什麼,賈蘭吞吞吐吐就是不說,他早得了李紈的囑咐,作為學生說家塾大儒的不是,會惹來很多閒言碎語對他不好,所以他就不說,只低頭不語。

    賈政好奇心起,便沒有繼續追問,反而擇日去家塾裡一探。

    這一探,險些將他氣得半死,賈代儒並未坐鎮家塾,學生並未上課,有的在睡覺,有的在說笑,僅有賈蘭並賈菌兩個在角落裡用心看書,更有幾個標緻嫵媚的小學生你儂我儂,滿嘴裡打情罵俏,還有薛蟠摟著兩個小學生喝酒吃肉,真是一片烏煙瘴氣!

    黛玉聽到這裡,道:「想來二舅舅是打算整治家塾了?」

    李紈卻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兒無奈之色,低聲道:「老爺並沒有整治家塾,畢竟那位還是府里長輩老人家,老爺極重體面,如何肯有所指責?只能忍下來。又有薛大爺畢竟不是咱們家的爺們,老爺不好深管,只好傳話說不叫蘭兒去學堂裡上學,另外給蘭兒請了個先生,現今蘭兒和菌哥兒就在老爺書房裡跟先生上課,還有環哥兒。」

    說到這裡,又冷笑道:「真真叫我不知道怎麼說趙姨娘了,這樣難得的機會,偏她還特特鬧騰了一番,說府裡不捨得給賈環在家塾裡上學的八兩銀子,所以不叫環哥兒去家塾!妹妹你聽聽,這是什麼話?為了八兩銀子,竟連環哥兒的前程都不顧了。」

    黛玉道:「趙姨娘素來就是這樣的人,你和她一般見識作甚。」

    李紈失笑道:「妹妹說的是,我倒糊塗了。好在老爺一心盼著環哥兒和蘭兒讀書上進,下了死命令不許叔侄兩個再去家塾,訓斥了趙姨娘一番,又叫人傳話給寶玉,若是上學,也去書房,只是寶玉自從進了園子,十分快活,哪裡肯碰書本子?他生平又最怕老爺,不肯在老爺跟前讀書,便由老太太做主,托病不去上學。」

    提到寶玉的性子,李紈暗暗搖頭,自己為了兒子苦心孤詣地算計一場,寶玉若說要讀書不知有多少好處送到他跟前,偏他不知道惜福,只知道在園子裡四處遊蕩,無所事事。

    自從在書房裡另外請了先生上課後,三五日後,賈蘭便不再隱藏他從黛玉處學的東西,功課一時之間突飛猛進,喜得賈政不知如何是好,越發覺得是家塾耽誤了賈蘭。

    李紈站起身,一手拉著黛玉,一手拉著雪雁,紅著眼圈兒道:「若不是妹妹和雪雁為我們娘兒兩個出謀劃策,我蘭兒哪有今日?」

    黛玉忙道:「這些都是大嫂子一片慈母之心,謝我做什麼。」

    李紈鬆了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手帕包兒,打開後取出一對赤金鑲紅寶的小鳳釵,璀璨奪目,探手插在黛玉鬢邊,道:「好妹妹,你教導蘭兒許多時候,我滿肚子的感激都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道如何感謝妹妹,妹妹別嫌我俗,這一對小鳳釵還是我母親給我陪嫁的東西,自從你大哥哥沒了,我一直收著不曾戴過,今兒送給妹妹,略表一點心意。」

    說著,輕歎道:「妹妹別嫌我吝嗇,可是我一個寡婦人家,終究得給蘭兒打算。」

    賈蘭上學讀書、娶妻生子、科舉取士,樣樣都得花錢,她恨不得一個錢掰成兩個攢起來,以免事到臨頭了手裡沒有足夠的銀錢為賈蘭打點。她也知府裡都說她攥著錢一個不花,但是別人不會為賈蘭著想,唯有她一個做母親的疼著,為了兒子,多少閒話她都能忍著。

    黛玉摸了摸鬢邊的新釵,笑道:「你謝我自是你的一番心意,我還嫌棄你送的貴重與否不成?就是你送我一張紙,一朵花兒,只要你真心和我好,我心裡也覺得價比千金。」

    李紈臉上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看向黛玉的眼神亦很柔和。

    雪雁卻很高興,黛玉和李紈交好的話,帶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因為李紈是真正的聰明人,而且她將自己房裡管得沒出過一絲差錯,絕非原著上說的尚德不尚才,不過因為是寡婦奶奶不好管府裡那一攤子事情罷了,黛玉在她身上總能學到一些東西。

    容嬤嬤和張嬤嬤雖好,只是禮儀和手段懂得多,很多管家的本事不如真正的大家主母。

    黛玉禮儀風度都是數一數二,管家本事過人,但是應酬交際這些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只在桑家學過一星半點,並沒有正正經經地學過,不免有些美中不足。而她所缺的,恰是李紈身上具有的。

    經過此事,李紈對待黛玉果然十分盡心。

    李家乃是書香門第,其父乃是國子監祭酒,稱得上是清貴世家,她自小由其母教導管家理事,按著長子長媳教的,出門應酬走動過多年,有很多閨閣密友,後來守寡才閉門不出。

    黛玉從中獲益良多,正在意猶未盡之時,接了張惠打發人送來的帖子。

    拜見過張夫人,張夫人拉著她說了一會話,見行事越發比先前周全了,心裡很是讚歎不已,並不久留她,便叫小女兒張惠帶黛玉往花園子裡逛去。

    張惠今日請了十來個世交故舊家的千金來頑,有黛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都在花園子裡,或是蕩鞦韆,或是圍坐草地上斗草,底下鋪著大氈毯,好一幅閨閣嬉戲圖。

    張惠帶著黛玉過去與眾人相見,笑道:「你們今兒不住追問我那些詩詞是誰做的,今兒我給你們帶來了,這可是咱們閨閣中的詩仙。」

    眾人一聽,各自丟下手裡事情,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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