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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33第三十三章 文 / 雙面人

    聽到張惠之贊,又見眾目露好奇之色,黛玉禁不住含羞道:「惠姐姐過譽了,不過讀了幾本書,算什麼詩仙?姐姐此言,將古置於何地了?」

    張惠目光靈動,蘊滿笑意,道:「誰讓和古比了?咱們原比不得什麼詩仙李太白。是咱們女子中的詩仙,這一稱號卻是名副其實。」

    又向眾道:「前兒做的詩詞們適才也看了,若還是不信,只管當面考她,做出來的詩詞文章,最有一番風流別緻心腸!」

    眾聞言,除了桑婉桑媛墨新三外,餘者都十分詫異,不由得看向黛玉。

    黛玉忙道:「快別聽惠姐姐胡說,明明她做的就比好,不信就問問婉兒,婉兒不說,媛兒也知道,就是新姐姐前兒也見識過惠姐姐做的詩。」

    墨新抿嘴一笑,道:「別問,不知道。」

    桑婉亦一旁擺手道:「罷,罷,們這些詩翁別們跟前說文章,誰叫們姐妹總是墊底兒,虧得還問們。」她和桑媛出身武將世家,雖也讀書識字明理知義,到底沒有祖輩陶冶教育,詩詞歌賦不精,遂逗得眾都笑將起來。

    黛玉等她們笑完了,方與諸位小姐廝見。

    其中永昌公主之女趙嫣然身份最為尊貴,畢竟是皇家血脈,乃是當今的表妹,又比眾年長兩歲,已經及笄了,故含笑相扶,上下打量了黛玉一番,見她生得裊娜纖巧,風流婉轉,不禁讚道:「怪道都誇,見了,也覺得愛不過來呢!」

    黛玉忙笑道:「黛玉蒲柳之姿,螢火之光,如何能與日月爭輝?」

    嫣然聽得不禁嫣然一笑,面上如帶一抹□,忍不住伸手輕輕擰著黛玉粉腮,道:「瞧這一張嘴,彷彿也噙著們江南的鍾靈毓秀之氣,叫聽了好不歡喜。」

    張惠又插口道:「她做的詩詞更有靈氣呢。」

    嫣然道:「自然知道。」

    說著,向黛玉道:「榮國府今年上元節賢德妃省親,省親園子裡做的詩詞,賢德妃命謄抄出來,自己敘其優劣,又叫鐫刻省親園子裡是也不是?」

    黛玉點頭道:「確有此事。」

    莫不是傳了出去?黛玉不禁有些憂心。

    嫣然笑道:「們做的詩詞,宮裡頭雖不是頭一份,卻稱得上是出類拔萃。那日省親時各家都做了無數詩詞,皇太后老聖甚喜,叫謄抄錄冊,為省親頌,後宮爭相抄閱,倒還是們做的好些,連皇太后都說天底下的鍾靈毓秀之氣都到了們府上。」

    黛玉一聽,卻有些惶恐,道:「哪有那麼好,皇太后謬讚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榮國府焉能立於風頭浪尖?

    她心裡擔心,卻也明白若是榮國府知道,恐怕反而是喜大於怕。

    嫣然輕輕一笑,安撫道:「別怕,那些詩詞不過後宮裡頭看,傳不到外面去,知道的也不多,還是去給皇太后請安時才見到的。」

    黛玉聞聽此言,面上略略一寬。

    嫣然品度黛玉言行舉止,心中甚是滿意,笑著道:「走,才瞧見惠兒家裡有幾株開得極好的花兒,咱們且去作幾首詩。」

    拉著黛玉過去,一面走,一面轉頭跟張惠道:「快叫準備好酒,將藏的梨花釀搬兩罈子出來,不許小氣!咱們作完了詩再吃酒。」

    張惠啐道:「就愛吃酒,仔細公主知道!」

    話雖如此,仍舊如此吩咐下去,又對眾道:「身邊留一兩個聽喚,嬤嬤們和其他的丫頭都散了罷,那邊花蔭下也有給嬤嬤們和丫頭們預備的茶點,歇歇腳倒好。」

    眾都依了,各自留了一個貼身丫頭。

    紫鵑亦對雪雁道:「跟著姑娘,先過去,若累了,再過來換。」

    雪雁點了點頭。

    小姐們花園裡嬉戲頑耍,嬤嬤們和丫鬟們亦是三五成群。

    雪雁得了空閒,可巧桑婉的大丫鬟秀月和她熟,便帶她認識別家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她們都是同樣的身份,一樣的丫頭,聚集一起,嘰嘰喳喳,說衣裳怎樣配色好看,珠寶比金玉好,什麼髮髻配什麼首飾等等。

    又有幾個丫頭問及雪雁江南蘇繡的花樣配色,雪雁也不藏私,都一一告知她們。

    雪雁和眾閒話一番,待眾都對針線花樣沒了興致,轉而說起別事時,她便移到旁邊,托腮坐花樹下面看黛玉悠遊自地和諸位小姐來往,或是聯詩作對,或是高談闊論,一張張笑顏如同暮春中的姣花,鮮艷明媚。

    黛玉多了幾位手帕交,婚事上的籌碼越來越多,雪雁覺得很歡喜。

    大家娶婦,一看門楣,二看根基,三看品性,四看禮儀,最重要的還得看脈多寡。

    黛玉的手帕交雖比不得別的多,奈何這些都是三品以上官員之家的嫡女,尤其趙嫣然是長公主之女,張惠是一品大學士之女,張璇今年一開春就升了大學士,極得當今重用,前者是皇族之後,後者是清流千金,京城裡都是數一數二的。

    以榮國府的身份,三春是決計沒資格和她們成為閨閣密友的。

    另外黛玉還有林家幾門故舊世交家沒算內呢,林如海雖然沒了,可留下的這些高官脈都給黛玉了,誰做了黛玉的夫婿,自然而然就和這些家有了來往。

    其實說實話,三春還有榮國府這個靠山呢,她們都不能,何況黛玉?若沒有桑家一大家子的權勢,單憑著黛玉一個前鹽課御史之女,是無法與她們結交的,走茶涼,誰乎?好桑家仁義,那幾門故舊世交也厚道,憐憫她自小父母雙亡,樂意帶她走動。

    按著這樣的發展,眼下三年內,黛玉無憂矣。

    三年後,該操心的便是黛玉的婚事了,到時候只怕又是一場饑荒可打。

    賈母執意撮合雙玉,如今有她上頭壓著倒好,不然榮國府隨隨便便給黛玉說一門親遠遠打發了,黛玉哭都來不及。王夫不喜黛玉,賈赦給自己擇婿又是中山狼,賈政官職極小,所結交的除了榮國府原先的世交,別的都平常,能指望他們麼?不能。

    只盼著賈母過幾年能明白自己心願難以達成,給黛玉說個好家。

    雪雁屈指一算,時光逝如春水,自穿越至今,已有三四年了,看著黛玉一步步地擺脫悲劇,未來可期,她暗暗為黛玉歡喜,接下來也該好好為自己謀劃一番了,她得想好,自己到底是依照本心去鄉下做個種田的小地主,過著平淡的日子,還是走另外的生。

    經歷過一世,她骨子裡愈發嚮往天高雲淡,而非惑於繁華錦繡之中。

    京城中的榮華富貴雖好,但愈是富貴,所擔負的就愈多,面臨著的不止陰謀算計,還有同等身份之的兩面三刀,隔岸觀火,就是眼前這些姑娘們,或許都跟張惠好,但是彼此間也不是個個都親如姐妹,往往她們的家庭決定了她們應酬交際的圈子。

    鄉下衣食起居不如京城裡,但沒有那麼多的心眼子,就是有,也不過是雞毛蒜皮之事。

    她還是堅守本心罷,歸於田園,雖然鄉下的地主不好做,但是她服侍過黛玉一場,有心的幫助下,黛玉將來的夫家不會太過簡單,有這一層關係,自己應該不會像那個被周瑞家霸佔良田的莊稼那麼倒霉。說來說去,她也有權勢可倚仗不是?

    雪雁眉頭蹙了蹙,就是沒有父母丈夫兄弟,一個女家鄉下當個地主也很惹非議。

    到時再說罷,她今年才十五歲,還有很多的時間去做好各種打算,誰知道到那時自己會不會改變主意,會不會另外有涉足自己的生活。

    想通了這一點,雪雁放下胸中塊石。

    「怎麼不去一起頑?」秋菊含笑走了過來,問道。

    秋菊是嫣然的大丫鬟之一,現今跟趙嫣然身邊的是春蘭,所以秋菊和雪雁一樣都很清閒,雪雁笑著讓座,因為黛玉身邊容嬤嬤和張嬤嬤的緣故,她對永昌公主府上的一向很有好感,道:「姐姐快坐,覺得有些熱,就略歇歇。」

    秋菊矜持地笑著坐下,道:「們京城裡住了好幾年,倒嫌這裡熱?想著,還是們家鄉的這時候更熱一些罷?」

    雪雁道:「說起來,江南終究要比京城濕熱一些,這裡倒乾爽。」

    秋菊略一點頭,半轉過臉,望著雪雁雪白的一張臉,靛青的眉眼,終是忍不住問道:「果然不記得家裡了?瞧著竟是十分面善,彷彿哪裡見過似的。」

    雪雁聞言一呆,難道她還跟香菱似的,是被拐賣的大家小姐不成?

    想到這裡,雪雁不禁啞然失笑,大戶家的小姐走動時,身邊奶娘丫鬟僕從一堆跟著,經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能被拐了去?香菱之所以被拐,乃是因為他們甄家家境雖好,到底僅是一般鄉紳,只有一個男僕抱著,所以才丟了。

    因為原身進林家時太小,只有五歲,所以不記得家鄉父母,但是她接收記憶時,模模糊糊得到過三五個零零碎碎的記憶片段,家徒四壁,貧困淒涼。

    雪雁認為自己不是大家小姐主要原因就是自己被賣進林家的時候,還帶著寫有生辰八字的紅紙封。一般來說,哪家的孩子一落地都有一張生辰八字帖,大戶家不愁沒寫,但是貧苦家也得記著自己家孩子的生辰八字,所以多是請寫,寫好了由母親收著,帖子上不僅有生辰八字,還有籍貫、姓氏,等到定親時,再添上祖宗三代等,這就是庚帖了。

    生辰八字和籍貫、姓氏不變,所以自出生就寫紅紙上,富貴家有的用紅緞子。名字可能剛落草沒有取,而且祖宗三代卻時有變化,可能落草到成年之間,祖宗三代各有陞遷當官的,所以名字和祖宗三代的官職這些就得定親時寫上,不寫名字也使得。

    當初認干親的時候雪雁看過自己的生辰八字帖,上頭明明確確地寫了蘇州府農戶,因為家境貧寒,沒有取名顧忌,所以直接寫上了名字,叫王小妞,俗之又俗的名字。

    綜合以上種種,雪雁認為自己絕對不是大戶家的小姐,也不可能有達官顯貴的親戚。

    王家要真有達官顯貴的親戚,能窮到賣女兒麼?

    因此撲哧一笑,伸手挽了挽鬢邊的秀髮,皓如白玉的右腕上兩隻蝦須鐲叮噹作響,日陽下熠熠生輝,道:「才奇了怪了,怎麼一個個都說眼熟呢?今兒姐姐這麼說,正月裡賢德妃娘娘省親,娘娘帶進宮裡的抱琴姐姐也是這麼說。」

    秋菊奇道:「也有別說面善?道只有們公主這麼說呢!不止公主說,連們大奶奶也說,原不信,不想今兒見了才知道,到底是們公主和大奶奶看得準。」永昌公主說給張氏聽時,可巧秋菊服侍嫣然一旁,故也聽到了。

    此話一落,反倒是雪雁吃了一驚,道:「公主也說過?這就奇了。」

    雪雁自認絕不可能有什麼古怪身世,怎麼都說她面熟呢?

    秋菊想了想,笑道:「許是的確長得像誰也未可知。們公主雖這樣說過,同時也說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眉眼相似非親非故的好多著呢!」

    雪雁道:「公主說得極是呢!就是們姑娘,眉眼像們姑娘的也大有。」

    十二個小戲子裡齡官長得有幾分神似黛玉,丫鬟裡晴雯眉眼有幾分肖似黛玉,香菱又像曾經的秦可卿,賈寶玉和甄寶玉距離數千里之遠,雖然說是老親,實際上幾代以內也沒有什麼血緣親近關係,可是他們就長得一模一樣,可見這長相並不能代表什麼。

    秋菊見她並不好奇,且認可永昌公主的說法,不禁微覺奇怪,笑道:「等明兒想起來了就告訴。起先還覺得算不得什麼,可如今還有別說像誰,倒好奇起來了。」

    雪雁莞爾道:「那就有勞姐姐了。」

    她對此並不熱心,只覺得大家都是為了圓自己好奇之心罷了。

    忽見黛玉招手,道:「雪雁,過來。」

    雪雁起身別過秋菊,走了過去,笑道:「姑娘叫做什麼?」

    黛玉拉著雪雁,對眾笑道:「咱們今兒作的詩聯的句,既然們都要謄抄帶回去,叫這丫頭謄抄罷!她別的不成,字練了好幾年,倒還端正能入眼。」

    原來她們方才圍著花叢,作了許多詩,又聯了許多句,詩是各自寫粉箋子上,聯句時是黛玉執筆錄下,卻都只有一份,奈何眾都想帶回去收藏,幾番爭執不下,黛玉便提議謄抄出來,各帶一份。

    她們都是有身份的,縱是帶走,也不過自看,並不傳與閨閣之外。

    不想她們都懶怠動手,覺得要謄抄十幾份實太累,若是各自謄抄自己的又不耐煩,偏她們身邊的丫頭雖有幾個讀書識字的,書法卻難以見,故黛玉便想起雪雁來。

    雪雁自從跟她讀書認字,一直勤加練習書法,遍閱群書,絲毫不曾懈怠,有時勤勉得讓黛玉都自愧不如,現今一筆顏體已經和探春彷彿了,甚至更加老道。

    嫣然便叫雪雁寫兩個字瞧瞧。

    黛玉拿起筆,蘸足了墨汁遞給雪雁,雪雁只好一笑,落紙上。

    「好字,好字。」嫣然拿起看了看,讚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林妹妹,既這麼著,就煩勞的丫鬟了。」

    黛玉笑道:「她叫雪雁,跟了許多年呢!」

    張惠忙叫兩個丫頭上來,一個捧著箋子,一個替雪雁研墨。

    詩句並不甚多,但是謄抄出十幾份出來,數目就有些多了,雪雁埋頭苦寫,一絲不苟地抄寫,直寫了一個多時辰,才將她們需要的謄寫下來。

    細細校對一遍,並無疏漏過錯,雪雁方送到眾跟前。

    嫣然看畢,甚是喜悅,命春蘭收了,可巧此時已擺了酒席,便對張惠道:「難為她寫了這麼長時間,好生賞她兩杯酒吃吃。」

    用飯時,又撿了席面上幾道菜賞給雪雁,雪雁面上笑盈盈受了,實則味同嚼蠟。

    雖然榮國府的主子很喜歡把自己席面上的菜賞給下,以示恩寵,但是雪雁可從未吃過別的剩菜、她跟著黛玉,要麼就是黛玉叫她們陪著一同吃,要麼就是讓她們自己吃,從來不把自己吃剩的東西賞給她們。

    好容易用完,雪雁忙不迭地上來服侍黛玉洗漱。

    待得傍晚曲終散,嫣然攜著謄抄的筆墨回家,去永昌公主房裡請安。

    張氏素知這個小姑子性情十分執拗,恐娘家請的有誰得罪她,不想見她神情愉悅,便知不曾有怠慢於她,心中登時一寬,遂笑道:「公主才說樂不思蜀,要去接呢。」

    嫣然嘴角含著一抹笑容,道:「今兒見到那林姑娘了,果然極好。」

    永昌公主坐上頭,聽了這話,不覺一愣,旋即嗔道:「莫不是為了這個才回了惠兒的帖子過去的?真真是淘氣得不行,明兒跟進宮去,請皇太后老家好好教導教導。」

    嫣然道:「哪裡能怨呢?怪只怪們叫看到的那詩,都說好,原不信,見了這林妹妹,才思敏捷,作詩聯句纖巧不落俗套,真真是好,這些中皆不及她。只不知道那個和她平分秋色的薛寶釵又如何,見那首詩也極好,更貼切頌聖二字。」

    原來嫣然宮中和諸公主郡主一同上學,因看了皇太后稱讚不已的省親頌,心中不服,才特特挑張惠做東時一會黛玉,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黛玉此可交,她倒也真用心了。

    張氏聽完,又笑又歎,道:「林姑娘還罷了,和娘家頗有情分,只這薛家小姐,怕是見不得了,畢竟素無往來。」

    永昌公主卻道:「和都見過,也就是嫣然沒見過,忘了?」

    張氏忙道:「哪裡忘了?還記得呢!倒生得好模樣氣度,比林姑娘另有一種嫵媚風流,咱們素日所見上下貴賤若干女子鮮少有賽過她的,就是身份低了些。」

    嫣然眼睛一亮,道:「今兒見了林妹妹覺得世上已是罕見,莫不是還有不相上下的?」

    張氏點點頭。

    嫣然素喜作詩,偏天分不高,聞言不禁動了心思,可是旋即一想,寶釵的身份實難入她們這些女孩兒眼裡,只得作罷,她們這些女孩兒結交閨閣密友,也要看出身門第。

    永昌公主歎道:「榮國府幾個女孩兒都是少見的,可惜了。」

    是的,可惜了。

    不止永昌公主如此想法,張氏亦有同感。

    若是榮國府有女眷帶著她們出來走動,並習學應酬交際,縱然進不得一二等家,卻也能說個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偏他們府裡都不重視,導致賈赦之女已經及笄了還沒有家,更沒有上門提親,大的沒有許,下面就更別提了。

    永昌公主叫嫣然回房歇息,等她的身影看不見了,方問張氏道:「聽說桑家現今很看重林大的千金,瞧著可有什麼眉目?」

    張氏沉吟片刻,道:「也難看出什麼來。媽常歎息說,雖有桑家給林姑娘撐腰,多學些東西,少受些委屈,只是婚事上終究還得榮國府做主,若是史太君不鬆口,桑家不能給林姑娘相看家。好有桑家看著,榮國府再不濟也不能給林姑娘相看不堪的家。」

    說完,她不覺生出疑惑,問道:「公主問這個做什麼?」

    永昌公主笑道:「倒覺得這林姑娘不錯,想著明兒給她做個大媒。」

    張氏一怔,面露不解,心裡卻隱隱約約覺得此事可行,說不定有永昌公主做媒,自己父母也不必費心了,她回娘家時,曾聽父母說過,受了林如海之托,黛玉婚事上照看一二。

    「不知公主看中了什麼家?」心裡得有個數才行。

    永昌公主擺擺手,道:「別問,林姑娘還小呢,縱是現今說了也未必能成,且等一二年再說,橫豎有主意了,到時候做大媒,他們還拒絕不成?」若不是上皇對這些老臣頗為慈悲,她也不大瞧得上榮國府的行事手段。

    張氏歎道:「林姑娘的親事怕不容易,要是別家的女孩兒,想必如今已經有上門說親了,雖無父母,卻有家產傍身呢!偏是榮國府的。若有公主做媒,反是她的福氣。現今有史太君護著倒好,趕明兒史太君不成了,林姑娘就只有兩條路可行,一是死路一條,另外就是由榮國府做主隨隨便便地將她遠遠打發了。」這樣一來,就沒追究林家的那筆財物了。

    永昌公主搖頭道:「別把想得太好,榮國府面對這筆財物動心,焉知別不動心?畢竟林家的財物不是小數目。她就是抱著金元寶的三歲娃娃走鬧市上,不管誰見了誰都想搶,只是看能不能慈悲些給她多留一點子罷了。」

    永昌公主年紀愈大,心思愈慈悲,很憐憫黛玉,才有此等言語。

    張氏暗暗歎息,道:「終究是沒有父母依靠的緣故。」

    其實世上似黛玉這等命運的何止她一,不過她住榮國府裡,而榮國府是京城第二等家,又出了一位娘娘,行事不知收斂,所以盡別眼裡罷了。

    永昌公主雖有前頭一番言語,但終究並沒有放心上,次日攜帶愛女進宮給皇太后請安時,偏宮門口遇到許多大轎,頭攢動,不覺皺眉道:「怎麼一回事?」

    忙有宮女回答道:「今兒是十二日,後宮椒房眷屬可進宮請安的日子。」

    永昌公主恍然大悟,道:「卻忘記了聖的這一道恩典。」

    雖有許多後宮嬪妃之母前來,但是永昌公主何等身份,斷然沒有被別擋路的道理,因此眾紛紛讓道,先讓公主之轎進去。

    先給永昌公主讓路的卻是榮國府的王夫。

    永昌公主臉上帶了一點讚許,隔著簾子問賈母是否安好。

    王夫忙恭敬答道:「都好呢,只是天熱,不大愛動,家叫哥兒姐兒陪著說話。」

    永昌公主笑道:「明兒們老太君閒了,帶著小姐們常到府上走動走動才好,就愛們家幾個女孩兒,個個都是好的,比女兒強些。」

    王夫連稱不敢,神色十分惶恐。

    永昌公主微微一笑,坐著大轎一徑而去。

    王夫看著永昌公主的大轎先進了宮門,怔怔出了一陣神,好容易眾進去了,才輪到她,賈政品級不高,連帶王夫誥命亦是最低,好她是以榮國府之名進宮請候看視元春,倒也不是最後,很快便得了允許,和一干椒房眷屬一起先往皇后宮裡請安。

    可巧皇后正分派東西,有一份東西吩咐夏太監親自送去,囑咐道:「小佛堂那邊最是怕熱,夏日用的冰和東西都不許短了。」

    夏太監知道那邊身份不同,恭恭敬敬地應是,領了東西退下。

    皇后方抽空對來請安的說道:「們好容易才見一回面,別這裡耽擱了,過去罷。」

    眾忙謝恩,依次告退。

    出了皇后的正宮,王夫才往元春所住的鳳藻宮走去。

    還未進鳳藻宮,就有元春遣來的抱琴站門口迎著,王夫隨著她進去,一路行來,看著黃瓦紅牆,饒是本性沉穩,亦忍不住有些激盪,這是她女兒居住的地方呢,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女兒不僅給家裡帶來了榮耀,亦給她這個母親帶來了底氣。

    可是母女離別,骨肉各方,終究不是十全十美,好,她能月月見到女兒,以慰思女之苦。

    引著王夫到元春家常坐臥之處,元春只穿著家常衣裳,雖說是家常衣裳,卻也是天底下最好的,氣度雍容依舊,見到王夫以國禮參拜,忙起身扶起,道:「母親快別多禮,咱們娘兒好容易見了,就好好說一會子話。」

    王夫關切地道:「娘娘一切安好?」

    她最擔心的便是此事,宮中年輕貌美的嬪妃比比皆是,元春到底又比當今聖大了兩歲,雖說兩歲不大顯,可宮裡就顯出來了。

    「一切都好著呢,府裡可好?老太太安?寶玉可還淘氣不淘氣?」元春眼裡掠過一絲苦笑,只是這笑卻不好露王夫跟前,她雖然從五品女史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可是論起恩寵,卻還不及周貴,更遑論吳貴妃了。

    提起寶玉,王夫面上露出濃濃的笑意,道:「勞娘娘記掛著,老太太好,寶玉現今自從住進園子裡,也不大淘氣了。」

    元春點頭道:「寶玉天性穎慧,三四歲時就教他認得幾千個字,府裡這些子弟皆不及他,倘若好好攻讀詩書,未嘗沒有金榜題名之時。雖說他園子裡隨同姐妹讀書,到底也該叫老爺管教管教,好好上學。」

    王夫聽元春讚歎寶玉,心中喜悅,待得聽到讓寶玉讀書,不禁有些為難,歎道:「娘娘說的何嘗不知?只是原先珠兒因讀書得了那樣的結果,被生生地剜去了一顆心,現今寶玉生得又弱,哪裡敢約束他?何況他又怕老爺,每回見了都嚇得渾身打哆嗦,越瞧越覺得可憐,只好依著老太太,讓他暫且和姐妹們讀書作伴。想著寶玉還年輕,年輕總不免有些荒唐,等明兒給他娶一房知道勸諫夫君讀書經濟的賢妻,想來就知道上進了。」

    聽到此處,元春不禁想起寶釵和黛玉之容貌才情,又想到賈母和王夫之爭,頓覺為難,道:「寶玉的親事母親可有主意了?」

    王夫精神大振,這才是她進宮的緣由呢,遂輕歎道:「老太太看著林丫頭好,卻覺得寶丫頭好。寶丫頭素來知道勸諫寶玉上進,她為又沉穩和平,從不和寶玉一起胡鬧,極合的心意,偏老太太只看重林丫頭,這叫如何是好?」

    王夫心底有些委屈,她是快五十歲的了,鬢髮已白,還得賈母跟前立規矩,這也罷了,原是該的,誰家的媳婦不是這樣熬到做婆婆的?她只恨自己連寶玉婚事的主都做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她要給兒子娶一個順心如意的媳婦都不成?

    元春一一聽完,按著她的想法,自然是黛玉有身份,可是按喜好,終究寶釵得王夫的意,而後者是王夫嫡親的外甥女,日後行事和王夫一條心,看著母親鬢邊點點白髮,她不禁有些心疼,勸道:「老太太上了年紀,也是為了外孫女的終身,母親千萬別和老太太爭執,若是母親果然看中了寶釵,將來寶玉的親事還有做主的時候呢!」

    王夫登時喜上眉梢,點頭念佛不絕,半日方笑道:「哪裡敢和老太太爭執?林丫頭雖好,卻有一樣不好,就是不如寶丫頭有見識,林丫頭只顧著跟寶玉吟詩作賦,從來不知勸諫寶玉上進,做不得賢妻良母。」

    元春淡淡一笑,道:「怨不得林妹妹,她畢竟姓林,又是妹妹,哪有對哥哥指手畫腳的道理?寶玉再不肯讀書,上頭有老爺太太管教,有老太太說他,也不是別能教導的。」

    王夫一怔,深以為然。

    元春微微一歎,她雖深宮,卻知道黛玉現今不比從前,不說別的,單是桑家一門親戚就足以傲視群倫了,何況還有那麼多的世故舊交,勸王夫道:「林妹妹並不是一無是處,單是這幾樣,就是寶丫頭所不及的。」

    薛家進京,除了賈府和王子騰家兩處,再無來往走動的親友,王夫自是深知,先前聽元春看重自己的意思,心中正歡喜,如今再聽此言,不覺紅了眼眶兒,道:「也知道林丫頭有林丫頭的好處,可是嫁女嫁高,娶婦娶低,況且若她進了門,有老太太護著,又有那麼幾門親友看著,哪裡敢把她當媳婦使喚?略傳出一點子,可就是的不是了。」

    聲音越說越低,拿著手帕掩了掩嘴角,悄聲道:「寶丫頭出身雖低了些,先前卻也說她性情穩重和平,行事大方,家中有百萬之富,嫁妝盡有的。最要緊的是,寶玉有一塊通靈寶玉娘娘深知,寶丫頭卻有一塊兒金鎖,是個和尚道士給的,說遇到有玉的方可正配,上頭的吉利話和寶玉的竟是一對兒,娘娘看,這可不是天賜良緣?難道和尚道士的話還有錯?上個月寶玉被魘住了,出的氣兒都沒了,只一個癩頭和尚和一個跛足道持著通靈寶玉念誦了一遍,寶玉就大好了,這樣的造化,別可是沒有的,怎能不信?」

    元春越聽越奇,她就說上個月王夫怎麼沒有請示進宮,忙道:「寶玉可好了?這樣大的事情,怎麼不帶個消息進宮來給?」

    王夫歎道:「和尚道士說除了親身妻母外,餘者皆不可見,只顧著房裡守著寶玉和鳳丫頭了,哪裡能分出身來進宮給娘娘請安?通靈寶玉既這樣靈驗,想來金鎖同樣是有來歷的,這也是看重寶丫頭的緣故。」

    元春猶豫了一下,道:「林姑父沒了,林妹妹也是有嫁妝的。」

    她常和家中有消息往來,雖然無明說,可是她亦是絕頂聰慧女子,焉能不知林家財物盡入府中,如今財物已花掉許多,若不許黛玉進門,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除非到黛玉出嫁之時將此財物盡還,可是府裡情況她亦深知,哪裡有錢還?

    王夫忙道:「林丫頭雖有,可是到進門的時候能有幾個還不知道呢!」

    元春亦知此理,沉默半日,道:「罷了,橫豎寶玉還小,自有道理。前兒進上的玫瑰香露和木樨清露,宮裡今兒才分下來,母親拿幾瓶家去嘗嘗,若覺得好,明兒再叫送些。」

    進上之物王夫從前不大能得,如今依靠女兒得了,自覺面上十分榮耀。

    還想再說什麼,已到了出宮之時,元春頓覺心酸不捨,王夫好生勸慰了一番,方才出宮,既得了元春之意,於寶玉婚事上自己做主算是十拿九穩了。

    過完餞花節,元春打發夏守忠往榮國府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令其五月初一到初三往玉虛觀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賈珍帶著爺們跪香拜佛,隨著銀子一同送過去的,還有端午節的節禮,一份一份寫好了簽子。

    可巧黛玉等姐妹賈母房中說話,見了所賜之物都覺詫異。

    原來這些節禮中寶釵和寶玉竟是一樣的,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而黛玉和三春姐妹等同,東西最少,僅有兩把宮扇和數珠兒,別無他物。

    東西卻是普通,只不過宮裡出來的便帶著十分體面。

    因寶玉出門不,賈母叫襲給寶玉收了,又叫她提醒寶玉次日五更天去謝恩,餘者姐妹們身邊的貼身丫頭都上去收了自家姑娘得的賞賜,雪雁捧著扇子和數珠兒,微一抬頭,便看見賈母雙眼中閃過一抹寒意。

    賈母道:「天氣愈熱,倒乏了,們去頑罷!」

    眾都知賈母心裡不痛快,忙起身相繼告退,出了房都無話說,各自散了。

    黛玉回到房裡,立窗下看著外面天高雲淡,暗自思量:省親的時候,她和寶釵得到同樣的讚譽,同樣的賞賜,然而入住大觀園時,寶釵便比自己高了一截,壓過府裡的姐妹成為諭旨上唯一和寶玉並駕齊驅的名字,想來其中二舅母功不可沒。如今賞賜這樣的節禮下來,是告訴賈母,亦是告訴府裡等,她贊同金玉良緣。

    說到寶玉,黛玉心中一酸便即丟開了,倒也不意。她卻知道自己的婚事只能由賈母做主,自己的願意與否並不要緊,不管是嫁給寶玉,亦或者是別,自己只能聽天由命。

    雪雁和紫鵑等十分憂心地看著她,恐她為了這份節禮生氣。

    和紫鵑不同,雪雁認為黛玉生氣的話,必然不是因為元春贊同金玉良緣,黛玉對此早沒心思了,而是她府裡和三春姐妹一樣被輕視了。和那些閨閣密友交往這麼些日子,再怎麼說,黛玉也知道寶釵的出身是比不上自己的,連三春都比不上,可是偏偏是這樣一個客得到的東西勝過她們所有,她們姐妹四個頓覺面上生疼,似被打了一記耳光。

    黛玉聽房裡寂靜無聲,少時便回過神來,見眾臉色,笑道:「看著做什麼?不過是幾件東西,值什麼?也不會為了這一點子生氣。」

    話音一落,就聽李紈窗外笑道:「就說,再沒有惱的意思。」

    李紈與黛玉相交最多,深知黛玉心思,不過是看賈母安排,對寶玉和姐妹們並無二樣,且幾次三番和湘雲拌嘴,也不曾記恨過。

    黛玉笑道:「天熱得很,不家看著蘭哥兒做功課,過來做什麼?」

    李紈自顧自掀了簾子進來,叫素雲捧上一匹紗、一匹羅,道:「娘娘才賞的東西,瞧了,比官用的細密輕軟,偏除了扇子和珠子再沒得什麼,故一樣給一匹做衣裳,顏色雖淡了些,但是房裡巧兒多,給多配些嬌艷顏色,也就不避諱了。」

    雪雁趕上前接了,笑道:「正說今年官用的紗羅不好,誰知大奶奶就送來了。」

    黛玉莞爾道:「什麼好東西,值得這樣?咱們還能少了這些?」

    李紈卻道:「收了,就覺得高興,咱們兩個還生分不成?」說著眼眶兒一紅,輕聲道:「這些日子以來,也給了們娘兒倆許多東西呢,冬日送炭,夏日送冰,都是得用的,尤其是那些書本子筆墨紙硯,先生誇讚蘭哥兒功課,全賴妹妹私底下幫著教他。」

    黛玉酷愛讀書,每常閒了,便去李紈那裡。賈蘭雖書房裡上學,可是外面請的先生做八股文還使得,卻十分迂腐,論起靈氣,卻不及黛玉多矣,故仍常請教黛玉。

    等李紈走了,小荷從外面跑回來,道:「姑娘,娘娘從宮裡賞出來的東西,因寶姑娘和寶玉是一樣的,故府裡上下等都議論呢,說娘娘的意思恐怕是要將寶姑娘指給寶玉,要結金玉良緣呢!」

    黛玉笑道:「就們愛嚼舌根,不過是一回節禮,還沒定呢,仔細寶姐姐的名聲!」

    黛玉所擔憂者乃是寶釵的清白名聲,雪雁卻以為王夫和薛家巴不得傳得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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