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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七十九章 荊州試聽流鶯語(9) 文 / 安子蘇

    高曼終是含恨而亡。

    赫連真的心思免不得揪了起來,她眼瞅著那不動聲色的男人,倘使他對高曼無有半點情意,這般從容決絕倒也無可厚非,向若他憐惜則個三分,那他這番狠辣也委實著人心寒魂顫。

    狠,對自個兒狠,對他人愈甚!這是赫連真頭一次新奇的發現。

    她惴惴惶惶的回了屋子,甚覺飄忽,往日裡計較著李墨敷衍算計的假意柔情,如今待了誠心,又如幻影夢境,虛無縹緲,不切實際,恐若一場同高曼般精心編織的情網,掙不掉,擺不脫,在那泥淖裡苟延殘喘,不可終日。

    情這一字,最是害人。

    酉時,李墨果然邀她同去游河,荊州物極華美,酒肆歌坊隨處可見,佔了極好地勢,便是大雪紛飛,那漢河也不會凍結,文人墨客常攜那娼伶歌姬,舞文弄墨,彈曲兒擺箏,最是風流肆意,快活暢達。

    赫連真添了閒愁心思,哪裡還能攢了興致,一時怏怏,挾著任性,道聲免去,說一不二。

    「你這可是撒哪樣潑?方才不也還跟個好人兒似的能相與,轉身便換了臉?」

    思索一番,知她方才躲在暗處,定是瞧見了那一幕,想她是打翻了醋罈,扭著心思打定主意同他鬧,不免好笑,又一忖,他同高曼之事到底瞞了她些許,恐她添枝加葉兒替他羅列罪狀,倒不如坦白些個哄著,遂解釋道:「你大可不必介懷,我入這太守府接近高曼不過是為著那賬簿,其他雜念貪想便是一絲兒也無,那夜在她屋子裡不過是權宜之計,當真不值當你煩擾。」

    頓了頓,又道:「且你歸來那日,我也是眼巴巴的聽了消息趕了回來,你可倒好,拿了賬本兒去救李湛,忒讓人氣恨……」

    想著餘下一連環的大事小事,樁樁件件讓他心寒不如意,莫不是他趁那暗器擺了一回苦肉計,指不定這女人還因著李湛同他生分敵對,哪能博得如今這溫順眉眼,他要做的,便是讓她愛上他,且只能愛他。

    赫連真見他如此,便曉得兩人的重心不在一個面兒上,憶起他那冷情冷性的一幕,不免得起了試探的心思,繃著臉道:「誰同你說這些,我都瞧見啦,人好好一個姑娘,大好年華的,你怎的說殺便殺,眼睛都不帶眨一下,你可沒瞧見那眼神兒,傷著呢,你這人,忒無情,好歹同人家恩愛繾綣過,便是逢場作戲,也沒瞧過你這般無心的人!」

    李墨面色一緩,趕緊摟著對他又戳又點的女人,忙證其無辜清白,「不過是個罪臣之女,也值得你同我鬧,死便死了,你待還要全她做皇妃的夢來?」

    他本是打趣,卻不想赫連真竟是點點頭,神色正經,「那高曼雖是無禮傲慢了些,到底是閨閣小姐,從小養尊處優的,偏遇上你這麼一劫,好歹情鍾與你,又曾助你,到頭來,你抄了她的家,滅了她的情,甚至奪了她的命,卻是對她不起,那名分地位不過死物,要緊的是讓她九泉之下也能散散那怨氣,多可憐的人兒呢。」

    「這……」

    「我本想著以妃禮葬她,朝堂後宮必是要鬧騰一番不肯罷休,不若省了那冊封,葬入皇家陵寢,既保了皇家顏面,又全了她的心思,你瞧著如何?」

    李墨打量著她,依她的性子,如此這般伸手攬不相干的事兒,也還頭一遭,何況是高曼,她的心眼兒細著,氣量也小著,怎的態度驟變?

    「怎麼,你不樂意?」

    李墨皺眉,明顯不悅,「赫連,皇家陵寢怎容得她,莫要胡來,往日裡,你也不會管這三等閒事。」

    赫連真一噎,瞧他態度堅決,不似作偽,嚷道:「同為女人,不過給她幾分同情,皇家陵寢怎就容不下她了?她是十惡不赦還是天怒人怨吶,那後宮諸妃,哪個能比她乾淨,更莫談對你的情意!再說了,我怎麼就管不得這閒事兒了?怎麼就不能管了!」

    女人又開始撒潑撒氣,他哪裡扛得住,軟了態度,連連輕哄,「好了,好了,依你,什麼都依你,我讓她入皇陵,妃禮委實大了些,於禮制不合,便折中一下,封個貴人可好?好卿卿,可別鬧了。」

    一番勸哄,果然讓她安靜了下來,她垂著頭,伏在他胸膛上,看不清表情的變化,只是詭異的沒有接那話茬兒,默了半晌。

    「赫連?」

    她聞聲,揚起一個滿足的笑容,吧唧一聲,親了他一口,笑道:「算你有人性,也不枉她愛你一場!」

    「你便不吃味兒?」他忍不住好奇。

    她推開他,撲在褥上甕聲甕氣,「我同死人爭個什麼勁兒,再說了,你一門兒心思在我身上,打不走攆不去的,我可擔心什麼!」

    想了想,又突的起身,揪住他的領口,咬牙切齒威脅,「我可告兒你,別以為我是個好相與度量大能容得了人的,以往你那些個混賬事兒我可以不計較,騙了我的情意,便只能忠於我一人,無論身心!要是再有什麼鶯鶯燕燕同你牽扯不清,曖昧無度的,你會知道我的手段,冷宮那地方大得很,住不下,閻王殿肯定能容!眼見得不日便要回宮了,你且仔細琢磨著怎麼打發你那一溜兒的妃子美人兒貴人,再有個什麼臨幸荀王妃之事,或是如江妃般弄了野種出來,我斷不能容!」

    她洋洋灑灑一番敲打,讓李墨失神愣了愣,隨即笑著打趣,「氣性兒可真大,我就說你早惦記著我,這回你還能否認?三千水取一瓢飲,委實失策,失策啊。」

    赫連真哪裡輪得他來打趣,沒個三言兩語便將他打發開去,重重的關上了房門。

    她斂了面兒上的打鬧之色,背抵著房門,身體冰涼。

    誰說李墨對高曼沒有半分情意,若非如此,李墨那樣的人,又怎會讓隨隨便便的女人入那皇陵,她不過那麼小小一鬧,面兒上是依了她寵著她讓著她,實質上,心頭巴不得能全了高曼的名分情意!或許是帶著彌補的心思,可若沒那私情,又怎會生得這對不住的心思,李墨呀李墨,面上的殘忍狠戾,莫過於對這半點心思的遮掩,她不是個能容人的,哪怕是個死人,照她看來,李墨待高曼,至少也有三分,畢竟,高曼那般純粹的愛著他,遑論後宮諸妃,便是連她,也不可能做到,偏偏那樣的純粹不染雜質,最是受男人青睞。

    復又慼慼一笑,便是待著三分意,竟也能毫不猶豫將其射殺,而那高曼不過是罪臣之女,尚且沒有危及他那廣闊秀麗江山,來日換做她,必是會同他衝突不休,待那江山同她擇一而選,照著李墨的狠戾——她顫了顫,不敢再剖析下去。

    ***

    入了夜,牢房清冷空蕩,除了外面的層層守衛,裡間兒不過三五士卒,隱約還能聽見喝酒划拳吃肉的鄙陋聲。

    一陣迷煙過處,喧鬧停止,陷入了詭異的靜默。

    鏈鎖匡當聲一響,驚醒了癱坐地上倚靠牆壁的高尚,他驀地警覺,便瞧見面前立了一名黑衣人。

    「你是何人?」他瑟縮有些擔憂,不可能會有人來救他,唯一的可能便是以往仇敵取他性命來。

    「跟我走。」

    黑衣人拉著他,一路暢通無阻,出了大牢,兩人翻身上馬,一路狂奔,待破曉時分,終是出了荊州地界,這才停了下來。

    「師父,我們去哪裡?」

    早在兩人共乘一騎,他便聞到了她身上獨有的清香,他喜出望外,熱血沸騰,是了,除了她,再不會有人惦記著他,同她遠走天涯,這份欣喜,甚至可以讓他忘卻家恨父仇,只要守著她,足矣。

    「不是我們,是你走。」

    赫連真扯下面巾,露出那張依舊國色天香的面容,只是不再喜怒無常,潑辣無忌,換以正色的眉眼,嚴肅的表情。

    「哀家乃大黎太后,你爹沒有告訴你麼?」她換了象徵身份的自謂,美貌與威嚴並重,即使沒有那華美莊重的宮裝,也自有那與生俱來的氣度。

    高尚木訥搖搖頭,仍是不可置信,那句廝守一生的渾話,差一點便說出了口。

    她竟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那麼,亡命天下的他,又有何資格道一句愛她?

    赫連真見他呆愣不語,魂飛天外無法回神,輕輕一歎,將早已準備好的包裹遞給他,「哀家已經替你打點好了一切,大黎已然容不得你,為今之計,你只好北上,裡頭有哀家書信一封,到了瓦剌,見到汗後便交給她,總能保你衣食無憂,一生安穩。」

    「師父,我曾經送你的玉珮可還在?若在,能不能好好存著,當個念想,莫要忘了我。」

    一番看似合理卻透著詭異的話,不等赫連真明白過來,高尚已經接過包袱,極其認真的望了她最後一眼,便再不停留,揚鞭而去。

    他怕,多留一刻,他便捨不得,即使連命也不要!可他,還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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