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9 暖意 文 / 九箏
一轉身,跌入一個健碩寬厚的懷抱,耳邊響起一聲疼惜的「念西——」,然後,何念西被抱起,緊緊攬入那個結實熟悉的懷抱,身體瞬間陷入無盡的溫暖和安寧。
「關門——」他朝身後吩咐一聲,然後抱著何念西,轉身離開這裡,大踏步進入電梯。
何念西想掙脫他的懷抱來著……她清楚地記得她和他現在處於冷戰狀態,說好了,彼此要留出空間,認真地、冷靜地思考一番的。
可是她實在太累了,這種累,跟昨晚沒睡好沒有太大關係,那種壓在心頭將近十年的痛苦和悲憤,在一瞬間忽然清楚明瞭地有了答案,她真的有一種被抽死剝繭的虛脫感,整個人徹底放空了身心。
就讓她這麼放縱一回吧……把自己交給他,任憑他抱去哪裡,為的,只是那一絲能給她帶來安定的暖意。
恍惚中想起不久前的事情,她去戰狼特種大隊做駐地實習記者,被編入新兵連一起參加野外生存訓練,然後對槭樹嚴重過敏,渾渾噩噩失去意識。
然後,一個渾厚而急切的嗓音劃破黑夜,彷彿從天而降的神祇一般,拿著軍用手電筒從森林深處走來,把她從樹上背下來,帶來她希望和光明,也帶來了……暖意。
何念西任由自己沉墜在那團溫暖中,直到他抱她抱下樓,離開公安局行政大廳,然後放進他的車裡,摸著她的額頭,自顧咕噥一聲:「該不是發燒了吧?要去醫院嗎……」
何念西驟然清醒。
身體依舊蜷縮在柔軟的真皮座椅上,懶得動彈,但卻吱了聲兒,沙啞著嗓音說:「麻煩你,帶我去東郊公墓。」
沉冤即將得雪,這個大好消息,應該立刻去告訴父母才對。
刑震謙正在用雙手按住眉心,朝著外面搓搓,藉以放鬆自己的大腦。
聽到何念西的話,隨口答道:「不用去公墓了,一星期前我就已經帶人去把你爸媽的骨灰盒以及遺物遷到了烈士陵園,你想看他們,咱們這就去烈士陵園!」
何念西睜圓雙眼,震驚得連眨眼都忘記了——「你說什麼?你你你……你怎麼能隨便動我爸媽的骨灰啊!你太過分了!」
遷墳,是一件非常挑戰傳統觀念的事情,除非發生很特殊的情況,否則就該讓逝者安息,絕對不能隨便驚擾。
可是刑震謙,說得難聽點,他這是在扒她父母的墳!
由不得人不惱火!
可刑震謙卻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瞅著何念西,卸下軍帽撓撓小板寸,「我給你爸媽申辦追為烈士,組織上已經下達了准許文件,為避免你和爺爺睹物思人又要傷心,所以我就趕著時間自己把墳遷了,正琢磨著找個什麼機會告訴你和爺爺呢!」
何念西氣得臉都綠了,接連說出好幾個「過分!」,腦袋枕在座位靠背上,惱呼呼地瞅著車頂,大滴大滴掉著淚珠子,胸口使勁兒起伏,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兒,一想起自己爸媽的墳居然未經許可被挪了地方,又是憤怒又是難過,胸口悶呼呼堵成一團,氣兒都出不順暢了。
他倒是一片好心……可是誰稀罕他給她父母追烈士來著?人都沒有了,還要那虛名頭做什麼?害得他們地下不安,平白遷一趟墳!
說他是好心辦壞事兒也罷,可事實不置可否,他這人就是這麼霸道,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徵求一下她和爺爺的意見,自己直接悄不吭聲兒地就給辦了!
何念西用眼刀子剜著刑震謙,氣呼呼地吼叫:「誰要你私自安排我家的事兒?我爸媽睡得好好兒的你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去給他們搬了家!幸好你爸媽尚且健在,否則我一定得以牙還牙去扒了你爸媽的墳!」
噗嗤……其實小妞兒也就是火氣上頭放放狠話而已,他心裡清楚著呢,他這頭火氣旺盛的小強驢,屬於典型兒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放出的是火箭炮,心腸柔軟得跟保加利亞的春日玫瑰一個樣!
不過,小妞兒未免太口無遮攔了點兒,扒墳……嘖嘖,瞧這措辭,太特麼粗野彪悍了!
爺是軍人,又不是土匪,用得著拿這種敗壞八輩子品德的陰詞兒來刺激爺!
好歹看在小妞兒剛剛受了刺激,身心正需要撫慰的情況下,爺咬牙忍了,不跟毛沒長齊的一般計較!
刑震謙咬碎了一口鋼牙,拼盡全力把噗哄噗哄往上躥的火苗兒給強壓下去。
滿面幽怨瞟一眼還在橫眉冷對的何念西,「等我爸媽過世了,我一定請你去扒墳,讓你以牙還牙除了這口惡氣!不過現在還是先去烈士陵園吧,請何女俠視察一下我岳父岳母大人的新家,看看對環境滿意不滿意!」
「你……」
何念西嘴角一陣抽搐,差點沒忍住!
好險……
不禁在心裡把自己罵了一百遍:何念西你個沒出息的!笑點低也要看場合啊對不對!別平白長了人家威風滅了自個兒志氣!
好在刑震謙壓根兒就沒打算真心徵求她意見,口頭敷衍一下走了個形式之後,不等她有結論,他早就一腳踩下油門,轟一聲衝出公安局大院兒,駛上快車道,直接奔著烈士陵園方向奔馳而去。
瞧瞧,任何時候,這爺們兒總是這麼強勢這麼霸氣。
唉!
一路上刑震謙耐心地跟何念西解釋了一下,何念西的父母當年是去軍工廠上班的路上遭遇車禍的,這種性質屬於工作時間的意外,追為烈士雖然並不怎麼符合條件,但是也不至於引起什麼爭議,畢竟他們都是在籍的軍人。所以何念西不要為此而感到不安,他就是不想讓她操心,才悄沒聲兒地直接包辦了。
這麼一解釋,何念西也就寬心了很多。
雖然這事兒辦得有點叫人惱火,但是畢竟刑同志確實出於一片好心,她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一味胡攪蠻纏側重一面。
只是他那個霸氣性子,實在是叫人一時半會兒難以消化,唉。
烈士陵園的環境自然是很好的——藍天白雲鳥語花香,時常有學校和各種單位組織起來去獻花,那種清靜卻不淒涼的環境跟公墓相比,差距絕對不止一小截。
到了地方一看,何念西對刑震謙徹底只剩下感激了——
高大翠柏掩映下,何氏夫婦的墓碑並排依偎於整齊的綠茵上,四周散落著很多桔花小苗,整體給人的感覺就是生機盎然,倒是完全沒有了墳墓的沉重感,只剩下相互依偎的溫馨感了。
要是擱在以前,這座南方城市冬天鮮花盛開也是屬於正常現象,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可今年不同,下了幾十年沒下過的大雪,可這片墓地上卻還能看到鮮花的身影,何念西驚訝之餘,也看到了刑震謙的用心。
之前在市公安局,聽到段卓遠說出那些話時,何念西的心情真的已經悲痛到快要崩潰的地步,沉重得無以復加。
現在到了父母墳前,看著豎立在眼光樹影相互婆娑的並立墓碑,何念西的傷心感立即被沖淡了很多,感覺就像是父母並肩站在面前一般,看著他們在舒適寬敞的環境中相互依偎的恩愛樣子,何念西的心,也溢滿了溫馨。
在草地上蹲下,伸手去撫摸父母的墓碑,何念西喃喃輕語:「爸,媽,殺害你們的兇手已經找到,她很快就能得到正義的處罰,爸,媽,你們再也不用含冤九泉了,等到好消息傳來時,我一定第一時間來這裡告訴你們,請你們耐心等待……」
說到最後時,還是止不住哽咽了嗓子。
之前本來就已經哭得有些沙啞的嗓音,現在帶上泣音,著實令旁觀者心疼不已。
刑震謙也陪著蹲下去,柔柔摩挲何念西的後背,這才發現她竟然消瘦了這麼多!
心尖尖頓時泛出一股酸楚,滿面疼惜,輕聲撫慰:「別傷心了,爸媽長眠於這裡,時常能得到祭掃,不會孤單也不會無聊——」
他指指那些生機勃勃的桔花苗:「你看看這些綠桔花長得多麼旺盛,這是高凱想方設法從植物園的溫室培養棚裡面移植來的呢,你喜歡桔花,我就在爸媽這裡種滿桔花,就好像你隨時陪伴著他們一樣,他們一定會很開心,你說對不對呀念西?」
原來,這些桔花苗是珍貴的品種綠蟹爪呀!
何念西大為驚愕……
舉目四望,父母的目的周圍真的慢慢的都是這樣的綠菊幼苗。
這麼多的綠菊,得需要多少成本呀……太奢侈了。
何念西不僅又想起「厚德載物」這四個字。
父母被追為烈士,得以長眠烈士陵園,已經有了那麼幾分勉強的意思。
墳墓上又覆蓋了名貴的綠菊,使這片墓地顯得格外醒目和突兀。
德不至厚,何以載物?
過度的奢侈和優待,父母這樣的小老百姓,何以承受?
不過……好在這綠蟹爪是應季花卉,這一季開敗了,如果不精心照料的話,下一季不會再自己盛開。
何念西輕輕歎氣,看了看刑震謙,「謝謝你為我父母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可是,這個綠桔花,明年別再種植了,就跟旁邊的墓地一樣,種些蒲公英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再搞什麼特殊。」
「遵命!一定不搞特殊!」刑震謙眉眼間閃爍著開心,彷彿何念西願意吩咐他事情了,既是意味著默許和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