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8 你不配 文 / 九箏
看見何念西,他顯然驚訝極了,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又是欣喜又是慚愧,黯然叫了一聲:「西西——」
何念西的眼淚唰一下湧了出來,瞬間淹沒臉頰,止不住地往下淌,一直灌進脖子裡。
「你一直都知道……可是你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怎麼能忍得住!」
否則,他何以知道這個暱稱——西西?
這是媽媽對她的暱稱,也就只有媽媽一個人這樣叫過她,再也不可能被別人知道的呀……
以前那麼多次,段卓遠這樣喊她時,為什麼,她居然愚鈍到那種程度,竟然一點兒都沒有往爸爸和媽媽的車禍上面聯想!
段卓遠那雙淺碧色的眸子裡,再也沒有了往日秋水般的岑然清明,面目依舊清雋儒雅,眉心間卻亦是不似平時那般優雅疏淡,卸去了清冷氣質的他,此刻顯得清瘦而頹唐,望著何念西,滿臉滿眼都在溢出深深的愧疚。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看著怒不可遏、滿臉驚駭的何念西,段卓遠那雙藍眸溢出了水汽,潸然長歎——
「或許你知道,我母親是一名來自愛爾蘭的踢踏舞女郎,她在歐洲邂逅我父親然後剩下我,可是那時候,我父親在國內有妻子,也有兒子,我的身份是那樣的尷尬,以至於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聖母瑪利亞賜給母親的孩子,我的父親是善良仁愛的真主。直到那一年,我被母親帶到這個城市,走進段家大門,被大哥段兆祥的母親怒吼著用茶壺砸在頭上,我才知道原來我是一個可以被人人鄙視的私生子。那天晚上,我坐在母親駕駛的汽車內,看著盯著一頭茶葉渣的母親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瘋狂踩油門,直到經過一條破舊的小巷——」
說到這裡,段卓遠嗓音一度顫抖到幾乎不能出聲。
頓了頓,滿臉痛苦地繼續講述——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條巷子的名字,只記得這裡的道路狹窄不平,到處佈滿大大小小的坑,光線又昏暗得就像是沒有路燈一樣,道路兩邊的巨大木棉樹垂下古老的枝條,不僅遮住了原本就昏暗的路燈光,而且還把慢車道截成奧凸拐彎的很多曲折小段,樹影下隨時會走出行人,路況差到了極點……就在我緊張地坐直了身體,打算提醒媽媽不要再哭了、要專心開車的時候,前面的樹蔭下忽然駛出一輛電瓶車,上面搭乘著兩個人,我媽媽尖叫一聲拚命去踩剎車,可是已經來不及……那兩個人無處躲閃,驚恐地尖叫著,被汽車高速行駛的慣性重重撞上,又帶出很遠……」
段卓遠的臉色已經蒼白到了極致,一絲血色都看不到。
聲音嘶啞,肩膀顫抖,碧色眼眸已經完全被淚水淹沒。
「我被嚇傻了……懵懵地看著擋風玻璃上的鮮血,看著我媽媽驚恐地摀住嘴巴走下車查看,然後又顫抖著爬上來,連車門都顧不上關,踩著油門瘋一般逃離那條巷子……」
「我是多麼希望自己從來都不要有過那樣的經歷……可是,我永遠都忘不掉車窗玻璃上飛濺的鮮血,以及那對夫妻被撞飛時的悲慘景象,那位女士臨終前淒厲地喊出一聲「西西」……日日夜夜,那兩個字都在我耳朵裡反覆迴響,從未停止,每一秒鐘都在擊打我的良知……」
何念西睜圓雙眼,任憑淚水如同決堤的洪荒猛獸般奔湧而出,在臉頰上橫流肆虐。
她已經完全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是驚恐?是悲涼?是憤怒?是哀傷?……
隨著父母的離去,她應該享有的疼寵愛暱也隨之被帶走,這麼多年以來,和爺爺一起為了生活而掙扎,也為了給父母伸冤而努力,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轉移到這兩件大事上,唯一能令她分散精力的,也就是學習。
沒有什麼天生的神童……那些傲人的成績單,那些令老師同學刮目相看的分數,都是她咬緊牙關拚命啃咬書本得到的回報,在為生活和伸冤而拚命掙扎的艱難時光裡,她深深明白一個道理:身為窮巷子裡的小老百姓,找政aa府部門辦事何其艱辛?要想擺脫這種看盡臉色的命運,她唯一的出路,或許只有寄希望於好好學習,將來拿到一個含金量高一點的文憑,然後找到一份能解決溫飽問題的好工作,從此一生無憂。
那些埋頭讀書的日子裡,那些咬緊牙關在大太陽下奔跑著送快遞或是快餐外賣的日子裡,她竟然完全忘記了……忘記了父母出事的那一夜,剛剛入睡的她恍惚間彷彿聽到媽媽撕心裂肺扯著嗓子喊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想要起床出門去看看,但是卻被爺爺攔住,爺爺顫著嗓子讓她睡在被窩裡千萬不要起來,然後把她一個人留在了黑暗沉寂的屋子裡……
多年以前,那一聲撕心裂肺的「西西」,原來並不是出現在睡夢中的幻覺,可是……何念西淚眼婆娑,可是她多麼希望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啊!夢醒了,一切都恢復正常,依舊是破舊卻祥和溫暖的木棉巷,依舊有爸爸媽媽輪流抱她去巷口買菜買湯包……
恍惚間,時隔將近十年,真相依稀浮出水面,可是爸爸媽媽,即使再怎麼真相大白,他們真的能泉下有知嗎?真的能夠欣慰安寧了嗎?
望著眼前那頎長清雋的白色身影,何念西唇齒顫慄著,滿目悲痛盯著他的眼睛問:「你告訴我,殺害我父母的兇手,因為特殊的身份,永遠都不會被繩之於法受到該有的處罰,是不是?」
她清晰地記得蘭笙說過的話——「等夫人面見艾丹麗女殿下之後,這起事件將會提升成為外交事件,看看還有誰敢拘留少爺你!」
以及刑震謙對蘭笙的鄙夷冷哼——「你以為你們艾丹麗女殿下會公開承認你家夫人的私生女身份嗎?……你以為君主立憲制下的皇室醜聞,還能得到支持、繼而上升成為外交事件嗎?太幼稚了!」
皇室?私生女?身份?外交事件……
就算用腳趾頭想事情,何念西也能拎得清這番對話裡的端倪。
北歐君主立憲制富庶小國裡,女殿下的私生女……
呵呵,這樣的身份,足夠拿出來作為一把非常有份量的尚方寶劍了吧?
難怪這麼多年,父母的案子都破不了,分明只是一個最最簡單不過的車禍肇事逃逸案,而且還有目擊者看到兇手的外貌特徵,甚至連那輛汽車的外形特徵都描述得足夠清楚,這樣的交通肇事案件,怎麼會破不了啊……
難怪呢,難怪那個頂著跳舞女郎身份的第三者能夠在受到正室羞辱後捲土重來,以絕對不容小覷的手段把段兆祥的母親生生擠出段家大門,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成為段家威風凜凜的女主人。
一個第三者,一個殺人犯,卻能逍遙法外數十載,憑借可以呼風喚雨的能力,在福布斯富豪榜上顯赫排名的商業巨鱷家族中,安然享受榮華富貴。
她,真的能夠日日夜夜都安心麼?
被她害死的年輕夫婦,真的就從來都沒有進入到她的睡夢中去索命麼?
額……弱小者的鬼魂,大概也是弱小者,恐怕人家家裡逼天的富貴紫氣擋攔著,沒有背景的冤魂也只能悵然止步吧!
果然,段卓遠緘默了,再三囁嚅,「西西,我……」
「我」了半天,終究給不出一個能夠給人帶來些許安慰的答案。
「你也不知道,是吧?」何念西噙著一抹薄怒,冷眼相向。
段卓遠誠懇點頭,「對不起,我母親的命運,的確不是我能干預的……」
何念西冷笑,微微仰頭,把冰涼的淚珠又倒回眼眶,這種反覆冰冷的苦澀,就像小老百姓的無奈和悲涼,如此憤怒,卻又如此無助。
「不過西西,如果上法庭,我會出庭作證,請你相信我!」
段卓遠一口氣說出這些話,語氣裡,有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何念西訝然……
「你說話算數?」她盯著他那雙淺碧色眸子,滿心疑惑。
段卓遠點頭,清雋面容上溢滿果斷沉靜:「西西,我對你,永遠說話算數。」
呵呵,那好吧,最好是這樣——說話算數!
那麼,法庭上見!
何念西唇角噙著方纔那抹涼薄淺笑,拿到了想要的答案,總算可以告慰九泉之下含冤多年的雙親,她是不是應該對天長笑?
或許是真相大白之後的解脫,或許是既難過又欣慰的矛盾衝擊,何念西覺得自己就像是踩在虛飄的空間裡,被淚水糊住的雙眼看不清任何東西,渾渾噩噩轉身,高一腳低一腳地朝著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身後傳來急促而歉疚的呼喊:「西西,西西——你沒事吧西西?西西,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何念西收住腳步,猛然抬手摀住耳朵,轉過身大聲喊:「不要再這樣叫我!你不配!」
身為唯一的整個事件全過程目擊證人,他固然受到良心譴責,卻硬是頂著良心的壓力,把兇手包庇了將近十年,這樣的人,憑什麼喊出被害母親對女兒最後的暱稱!-
第二章大約23點多,親們明天再看吧,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