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9 海螺先生 文 / 九箏
都鬧得這麼僵了,虧他還記得她愛吃灌湯包……何念西心裡倏忽冒出一股暖意。
但是立即又想起兩人之間橫著的那一大堆子亂七八糟的事情,畢竟今非昔比,再怎麼溫暖的記憶,都敵不過紛雜亂事的消磨。
何念西甩開他胳膊,冷著臉歎氣——「刑震謙,你覺得昨晚那種情況之下,我還能吃得下飯嗎?謝謝你給我買包子,不過以後別受這個麻煩了,我不需要。」
「你身體又不只是你自己的,對爺爺和我負點責任好不好!」
刑震謙不耐煩地重又攥住何念西的手,表情嚴肅地繼續嘀咕:「生活要規律,飲食正常,就算不考慮你自己現在還正在發育,總得為以後考慮吧!」
一提到「發育」這倆字兒,何念西頓時一陣大窘,唰,紅了臉蛋。
心尖兒一哆嗦,下意識接話茬兒:「為以後考慮什麼?」
刑震謙白她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鄭重地說:「為以後生孩子而考慮!」
「……」
何念西無語了。
這廝是成心裝瘋賣傻麼?
兩人都鬧掰成這樣兒了,難道以後還能有機會一起生孩子?
無論她心情多麼差,這個人總是一廂情願地按照自己的意思來為她的人生做規劃,霸道地安排這安排那,從來不考慮徵求她的意見,也不顧及她的心情。
何念西滿心哀涼,懶懶搖頭:「我以後非得要生孩子嗎?這年頭不生孩子的人多了去!再說我即使生孩子,也輪不到你管,孩子他爸自然會和我一起做打算以及考慮!」
「孩子他爸?」刑震謙一怔,隨即撲哧笑了,「這稱呼我喜歡!」
大喇喇伸手在何念西頭頂上揉一把,「媳婦兒,好好愛惜身體,只有身體健康作息規律的人,才能生出健康可愛的小寶寶哦!」
他似乎很喜歡小孩似的,說到小寶寶,居然還加了個軟軟糯糯的尾音,肉麻得令何念西實在難以適應。
那麼五大三粗的一個人,忽然間肉麻起來,著實令人大跌眼鏡。
何念西最近修煉出來的一個境界——對待難以溝通的人,直接緘默其口。
交流存在障礙,對方只是霸道地站在其立場上考慮問題,根本不考慮環境、頻發事件對他人帶來的影響,只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認為還應該回到曾經甜蜜無隙的從前。
既然這樣,還不如選擇沉默。
被他帶到車邊,又半推半抱地弄上車。
末了,變戲法兒似的,取出兩盒灌湯包兒,打開其中一盒遞到她面前——「吃吧,再不吃,以後就只能想念咯!」
這話說得引人惆悵……何念西情不自禁扭過臉,去看車窗外那已經被強拆成垃圾場的老巷子口。
吃了十幾年的老灌湯包兒,過不了多久,恐怕真的就只能存在於記憶之中。
儘管剛才在白疏家已經吃得很飽,可何念西還是接過了那盒灌湯包,打開來,就著撲鼻的香味兒,吃了兩隻。
刑震謙頓時眉開眼笑。
神色愉悅地擰動車鑰匙,語調輕快地沖何念西眨眨眼:「坐好咯媳婦兒,老公送你去上班!」
唉,算了,送就送吧……反正爭辯也是無用,他根本就不會聽她的。
到了公司門口,刑震謙附身幫何念西解安全帶,然後大大咧咧地拍拍她的肩膀:「去吧——下午我在這兒等你!」
何念西淺笑自嘲:「我還以為你會在路上跟我說什麼事情呢!原來是我多想了。」
「你沒多想,」刑震謙看著何念西,沉默了那麼兩三秒,繼而隨意笑笑:「我要跟你說的事情很重要也很嚴肅,所以必須得有一個正式的場合。本來打算安排在昨晚,現在就由你來決定吧,你什麼時候有空?」
何念西心臟忽然間抑制不住地一陣狂跳……他終於肯認真地正視兩人之間的問題了,那麼,是要正式地談論跟離婚相關的事情吧?
終於到了要面對面談判的時候,執著堅持了許久的何念西,卻忽然間就那麼難以自抑地湧上了滿腹惆悵。
額……最近這是怎麼了?一不小心,竟然讓自己變得如此矯情!
自嘲,搖頭,苦笑。
「如果公司今晚不加班,那麼就今晚吧。現在不能確定,下午我給你打電話——」
何念西心平氣和地對刑震謙笑笑,抓起自己的包包,轉身下車。
再也不敢回頭,大踏步衝進了公司大樓。
她幾乎能感覺到身後那兩道射燈一樣灼熱追逐的目光,可是……那目光,那個人,終究注定要離她越來越遙遠了。
甚至,自此咫尺天涯。
……
咫尺天涯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可是認真去度量時,卻竟是字字千鈞,如同重錘一般,聲聲敲打在心坎上,擊得人喘不過氣。
呵呵,她這是怎麼啦?在猶豫不決麼?可是之前一直都非常果斷地呀!
何念西在電梯裡不停地搖頭自嘲,像個傻瓜一樣不停地剖析以及鄙夷著自己的內心。
下電梯時,忽然就那麼警醒了——
都道故人心易變,等閒變卻故人心
借用現在正流行的一句話:信任都去哪兒了?
最初的那些純真無隙,難道真的都是被時間一點點吞噬消磨殆盡了麼?
何念西不解。
只覺得自己現在真的越來越矯情了,已經完全不是過去那個大腦粗線條、脾氣小辣椒的純粹小女生。
但凡遇到個事情,總是喜歡反覆咀嚼猜度,似乎也充滿了警戒,都不願意輕易地去信任眼前的人和事了。
難道說,這也要歸咎於時間麼……因為在那些流逝的時間裡,她曾經真誠的付出和交予承受到巨大的打擊,所以導致她從此變得警惕,不敢再隨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剛剛爬出殼兒的蝸牛,原本打算接受太陽的邀請,去暖暖和和曬一陣子的,結果卻忽然遭受突如其來的雷陣雨,被淋得一身狼藉,從此縮回殼內,縱然外面的天空早已陽光明媚,她卻再也不敢出來。
可見如此——沒有天生矯情的人,所有的敏感和抗拒,都是籍著無奈的前因而產生。
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沒有了段卓遠的公司,一切照舊如常。
不過這個也沒有什麼好驚奇的,本來就只是段氏旗下的一家子公司而已,段卓遠不可能每天都來這裡坐鎮。
身為瑘睵董事會主席二公子、擔任開雄偉業市場部執行總裁的他,偶爾來子公司一趟屬於常態,就算十天半個月不出現,也完全屬於正常範疇。
何況這裡還有層層級級的嚴密管理層,在蕭蘅的拿捏運籌中,公司每天都在穩步運營。
而蕭蘅的嚴肅和挑剔,實際上完全可以歸結為一個高層管理者對於公司業務的極度負責,跟工作有關的事情,她必然斤斤計較,然而生活中卻是另當其說。
譬如今天中午,上午事情稍稍繁重了點,很多員工都不得不按照蕭蘅的要求,趕在南半球時間下班前把業務處理完畢交給客戶,大家加完班時,時間已經指向下午十四點。
有同事自嘲解釋這一現象:完全實現了上下班無縫隙銜接。
但是蕭蘅立即能有辦法消解大家的疲倦和不滿——
先是安排加班人員集體去公司旗下的一家高檔餐廳就餐,然後宣佈已經告知財務部,今天中午所有加班的員工均能得到三倍工資補償。
在勞動力價值極其低廉的國家,具備如此薪酬獎勵理念的企業,確實並不多見。
窺一斑而見全豹,開雄偉業如何轟轟烈烈地成為全球矚目的商業巨鱷,應該不難分析其中緣由。
剛剛完成一個大單,蕭蘅心情很好,竟然在飯桌上跟大家調侃一下,說到最近流行的一個微信段子——老闆給員工吃草,養出來的一定是牛,反之,老闆給員工吃肉,養出來的肯定是老虎。
此老虎,當然指的是業務上的老虎。
正聊得開心,蕭蘅忽然問何念西:「段總今天下午來公司嗎?」
她其實問得很隨意,但何念西卻忽地一驚,下意識地又犯了最近常犯的敏感毛病,琢磨著難道她聽到了什麼風聲?
想起段卓遠對蘭笙的交待,何念西連忙搖頭:「蕭助理,我不清楚呢。」
不過她只是公司一個試用期文員而已,蕭蘅卻當眾問她是否知曉段卓遠的行蹤,這不是明擺著,要把她推為眾矢之的麼,唉。
聯想到段開雄對她的「友情忠告」,何念西越來越覺得,她恐怕在這個公司待不久了。
果然,午飯後回到公司,蕭蘅把她叫過去,帶著一貫的幹練作風,一點彎兒都不拐地,直接通知她:試用期沒通過,可以收拾東西後結賬離開公司了。
其實何念西真的很想在這裡繼續工作下去的,段氏的經營理念,她非常喜歡,也非常嚮往。
但是既然現在已經被下了逐客令,再怎麼留戀也是無奈。
何念西努力爭取了一會兒,但蕭蘅十分公事公辦,絲毫不給她再度翻盤的機會。
這才知道,原來之前在飯桌上說起段卓遠,是因為她的離開,需要段卓遠簽字,才能去財務部領薪水。
原本只是一個芝麻大的事兒,說什麼都不至於要驚動總公司執行總裁,但何念西從出現在這家公司第一天起,就已經得到了各種特殊照顧,以至於員工們對於段總交待何念西的一切事情都得經由他的手,也就不那麼覺得驚奇了。
都要被趕走了,試用期的那點薪水算什麼,呵呵。
何念西苦笑著收拾東西,然後去跟蕭蘅告別:「蕭助理,我的工資不著急,回頭等段總來簽過字了,麻煩你再打電話通知我來領工資。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指導和照顧,給你添麻煩了……再見。」
她沒想到的是,蕭蘅竟然從桌邊站起來,親自送她到樓下,並且還吩咐公司的商務車送她回家。
何念西連忙感謝著婉拒了,木棉巷那邊拆成那樣,車即使過去了也進不了巷子,那還不如自己擠公交,彼此都不用麻煩。
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一隻小小的紙箱而已。
何念西抱著紙箱,走出公司大樓,到對面車站等車時,忍不住又往公司大樓瞅了好幾次。
從內心深處來講,在段氏工作,真的比去雜誌社要令人舒心得多。
在這種充滿活力和競爭的國際型大企業工作,一個月學到的人際交往知識,比何念西在大學三年半學到的多得很多倍。
冷靜幹練的蕭蘅,絕對是職場上值得小菜鳥們努力學習的優秀好榜樣。
……再怎麼嗟歎也是無用,都已經離開了,再也沒機會跟著蕭蘅接受歷練了。
何念西抱著紙箱擠上公交車,最後一次看這個工作了一個月的大樓,站在喧鬧和擁擠的車廂中,悵然離開這條街。
到了木棉巷,踏著廢墟進去,回到家中,推開門,首先看到鞋櫃上的劍蘭花束。
恍然記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刑震謙跟她一起進的屋子,花當然不可能是他買的,那麼毋庸置疑,肯定是段卓遠帶來的了。
也是呵,刑震謙那樣粗悍的性子,恐怕這輩子都別指望他能想起來給女人送花了!
何念西關上門,本來打算直接抱著紙箱進房間,趁著天亮趕緊收拾屋子的,但是一低頭,看到擦得乾乾淨淨的地板,頓時愣住。
環顧四周,入眼處一片潔淨——桌子擦了灰塵,窗台上的姬玉露噴了水,就連廳裡的電視機屏幕也有被擦過的痕跡。
何念西徹底驚愕住,嘴巴張得能塞進一枚雞蛋。
這是腫麼回事……田螺姑娘進屋了?
可是,田螺姑娘貌似只給勤勞善良滴小伙子服務,她何念西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女人哦,田螺姑娘木有蕾絲傾向吧?
噗嗤……
答案很容易推測出來——不是田螺姑娘,那麼,就只能是「田螺先生」了。
那還能是誰呀,唉……今天早上,某粗悍爺們兒親口說的,他昨晚在木棉巷等了一夜,看來此言不虛。
再說了,何家大門總共就只有三把鑰匙,爺孫倆每人一把,剩下那一把,當初還沒結婚時,為了方便被「上級」監護,何老連長早就已經交給刑震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