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2 疑是故人來 文 / 九箏
他猜得沒錯,何念西確實是看到雪越下越大,心裡惦念著晚上的住處,再也沒有了風花雪月的小情調。
可是,該往哪裡去呢?
在這個城市裡,就算最便宜的小旅館,住一晚至少也得一百多塊,她口袋裡總共才只有三百多,如果忽然拿掉三分之一,一個月的伙食費就怎麼扣掐也不夠用了。
給她試用機會那家公司的總裁助理,真是冷漠呢,要是擱一般人,怎麼著都能想得出來假如不是遇到了天大的難處,絕對不肯那麼卑微地提出要在人家走廊上借宿的請求呀!
蕭蘅,幹練的外表,冷冷清清的表情,果然,處理起事情來,也是十足冰冷、不近人情的。
不過,說到那家公司,何念西腦子裡倒是恍然一亮——
沙發既然放在走廊上,而且還離電梯口不怎麼遠,那麼只要那幢寫字樓晚上不關閉,她應該完全可以直接乘電梯上去的吧?
這會兒已經快到零點了,大樓裡的公司基本上都已經下班,她悄沒聲兒地上去,小心翼翼在那裡的沙發上窩一晚,然後趕著天亮上班前起床離開,應該不會被人發現,也礙不著別人什麼事兒。
為了能省下住宿費,何念西只好橫下心咬緊嘴唇,滿心酸楚地,朝著白天應聘的大樓走去。
到了樓下,遠遠看見大廳裡的燈光,頓時一喜,沒有關閉大門,真是太好了!
身上已經落了一層雪,連忙大步踉蹌地跑進去,衝進電梯,摁了那家公司所在的樓層。
呵著白乎乎的熱氣,邊搓手邊瞅樓層數字。
到了那層樓,出電梯後瞅著四下裡果然靜悄悄一片,辦公區已經下了電子防盜門,鎖得十分結實,完全看不到人影兒。
這可真是太好了,天助她也。
雖然,她很膽小,很怕黑,以及隱藏在黑暗裡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東……但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她正在落難,哪裡還有資格去害怕去矯情?
已經在大街上頂著風雪跑了很久的她,早就已經饑寒交加,渾身累得近乎虛脫,把行李包隨便朝地板上一放,脫下濕鞋子和襪子,同樣**的外套被她掛到一張椅子靠背上。
打開行李包取出唯一的一件換洗外套,蓋到蜷縮成一團的身體上,在黑暗中安安靜靜地睜著雙眼,脊背緊貼沙發靠背,紋絲不動。
說實在話,心裡是有點沮喪的,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分明已經累得渾身散了架,也想好了什麼都不能害怕,可是躺到這聲控燈忽明忽滅、又空蕩蕩看不到一絲人影兒的寂靜走廊上,潛意識裡的那些脆弱因子還是情不自禁地爭先恐後往出跳,一波接一波地跌宕而來,冷唰唰地刺激著她的大腦,考驗著她對恐懼的耐受力。
忽然間,電梯「叮」的一聲脆脆響起,原本精神就已經緊張得不像樣兒的何念西,頓時被驚得猛地坐起來,把外套抱在胸前,睜大雙眼回頭望去——
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人會來這裡?就連加班的人也早就離開大樓了,四下裡一片寂靜,大半夜的,誰來這裡做什麼?
想到小時候看過的香港鬼片裡那些關於電梯的鏡頭,甚至還想起不久前在網上熱傳的藍可兒事件,何念西脊樑骨一陣發涼。
哆嗦著,毛骨悚然地問了一句:「誰?」
電梯內剛剛跨出一隻腳的人也被嚇了一大跳,大概是萬萬沒想到這麼晚了還能在走廊裡遇到人,嚇得嗓子一顫,也跟著問了一句「誰?」,壯著膽子走出電梯。
何念西聽得很清楚,是個嬌柔卻很有力的女聲,含著幾分女子鮮有的豪裝英氣。
這麼一出聲兒,就好辦多了,至少可以說明,來者是個貨真價實的人!
何念西揉了揉眼睛,站到地板上,懵頭懵腦地瞅過去,只見一名穿著七分褲通勤裝的ol女郎站在電梯口,燈光照射在她時尚精幹的及肩捲翹發上,夾著一隻平板電腦的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幹練利落的逼人白領味。
白天才剛剛見過面的人,何念西記性並不差,當然還記得很清楚。
心肝兒一顫,頓時先做賊心虛地紅了臉,緊張兮兮地搓了搓手,訕訕咳了一聲:「蕭助理,我,我……」
沒錯,來者正是蕭蘅。
深夜獨自在公司加班的她,剛才出去吃了個宵夜,又返回了這裡。
冷不丁看到從沙發上爬起來的何念西,蕭蘅也是被嚇得不輕,時間已經過了零點,大樓裡忽然響起一聲驚呼,要不是蕭蘅膽識尚還算堅.挺,估計也會被嚇個三高飆升心律不齊。
這回看清楚了何念西的臉,不僅一陣惱火,踩著五寸高的通勤小高跟吧嗒吧嗒走過來,啪,把平板電腦順手放到休閒區桌子上,盯著何念西,眼神兒幾乎是在冒火。
伸出一根食指,指著何念西,「你」了半天,似乎是在回憶眼前這個嚇人一跳的女生的名字。
她當然記得這個女孩是今天面試中,她親自為公司選定的文員,只是來參加面試的人著實太多,半夜三更冷不丁被嚇了一大跳,一時半會竟然怎麼都想不起來名字。
不過有一個細節她卻是記得很清楚,站在眼前這個忐忑不安的、滿臉做錯事孩子表情的女孩,上午面試結束後,曾經怯怯地向她提出過希望晚上能借用公司走廊沙發過夜的要求。
她當時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可是這個女孩,膽子竟然大到這種程度,悄沒聲兒地溜了進來,就這麼自作主張地睡到了沙發上。
「我叫何念西——」何念西不安地搓著手,臉蛋成了西紅柿,尷尬地解釋:「蕭助理,我晚上沒有地方可以去,所以……」
「所以你就私自來到這裡睡覺?」蕭蘅真有點惱火,氣呼呼地質問:「你不知道這裡是寫字樓?是辦公的場所嗎?怎麼可以在這裡睡覺?你當這裡是收.容.所嗎!」
說到最後一句時,語氣非常硬,蕭蘅著實是太過於生氣,顧不上考慮眼前這個女孩臉上的表情已經內疚不安到無法形容。
何念西固然有三兩強脾氣,但是卻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今天這事兒,確實是她理虧,未經許可私自闖入,在人家地盤兒上睡大覺,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人家衝她發飆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她連半分刀鋒相對的理由都沒有。
於是低著頭,把蕭蘅那些咄咄逼人的語言照單全收,並且咬緊牙關一一消化掉。
等人家辟里啪啦斥責累了,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她才輕輕呼出一口氣,低垂著眉眼,小聲說:「很抱歉,蕭助理,給你添麻煩了,我這就離開,希望你不要再生氣。」
說著,伸手去拿晾在椅背上的襪子和外套,**地就要往身上套。
兩人在這邊說著話,誰也沒有注意到電梯又一次下去,然後又上來,「叮」地一聲打開門,溫和俊美的男子大步走出來,淺碧色眼眸在走廊燈光照射下,那般岑然清明,卻又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恬淡和清冷。
「蕭助理,你在做什麼?」
他的聲音亦是透著一種溫和恬淡的味道,與他身上的優雅氣質完全契合。
蕭蘅回頭,帶著幾分驚訝反問:「段總?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段總?
正抬著一隻腳,以金雞獨立姿勢,狼狽不堪地往腳丫上套濕襪子的何念西,聽到「段總」這兩個字,下意識地抬頭,朝著那男子望去。
人與人之間,都存在著某種磁場,假如正好磁場相吸,彼此之間一見面就能產生出好感,就彷彿這個人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熟識一般,看著對方的眉眼,亦是怎麼看怎麼親切。
以前有一種叫做「茶花」的老牌子香煙,上面印著兩句話:與君初相識,疑是故人來。
何念西有一年去參加企業獎學金額外附贈的會議旅遊時,在橫店的民.國街牆壁上看到這種香煙的廣告畫,老上海的嬌艷女郎烈焰紅唇搖曳生姿,旁邊煙盒上寫著那兩句話,那種場景一下子就深深地鐫刻進何念西的記憶。
現在看著段卓遠的淺碧色眼眸,她恍然間就生出了那種「疑是故人來」的親切感。
不過,很快,在大腦辟里啪啦的電光火石閃動中,回憶的片段立即被翻出來,她總算想起來,眼前這位有著一雙淺藍色眼眸的、堪稱「天人之姿」的俊美混血男子,在不久之前,曾經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那是在她和刑震謙的婚禮上,米藍毛手毛腳弄掉了新娘捧花,而那束花,恰好滾落到他的腳下。
那時,優雅如蘭的他撿起花束,笑意盈盈送還到她面前。
而他的聲音,如同秋日流觴般清澈動聽,唇角噙著淺淺的笑意,溫雅地讚美她衣服盤扣上的綠色小薔薇。
她早就已經忘記了那男子的名字,然而現在經蕭蘅這麼一喊,她倒是想起來了——彼時,刑震謙曾經喊他「段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