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3 溫潤如玉 文 / 九箏
呵,是了,她那時還曾經為「段少」這兩個字動了那麼一下下心,要不是刑震謙那個大醋缸直接把她拽走,她還真是有那麼幾分好奇,打算刨根問底地問問那位段少的來歷。
不過所謂「動心」,倒是跟男女之間的吸引力沒有絲毫關係,當時之所以稍稍留意了那麼一下,主要是因為他的姓。
記得當初在米藍家的4s店打暑期工,賣出去一輛攬勝車,然後按照客戶要求送貨上門,那位客戶留下的姓名就是「段先生」。
後來有一次,刑震謙的人在蘅蕪莊園的主人段卓遠房間裡搜出她何念西的素描像,掂著腳尖細嗅一團綠繡球的畫面,至今想起來,依舊十分清晰。
再後來,在她去參加婚禮的路上,婚車被「段少」的車隊攔住路,當時她心有疑惑,也沒考慮到自己還穿著婚紗,居然不顧一切地跑下去,逕直跑到那位「段少」的車前。
看清楚了那輛白色攬勝車,再對應眼前語言粗俗舉止魯莽的段兆祥,心裡的疑惑就更重了——住在意趣高雅的蘅蕪莊園、且又精筆描出她肖像的段少,不太可能會是段兆祥這樣一個粗俗莽夫吧?
車雖然是她親自送到蘅蕪莊園的白色攬勝,姓也沒有錯,但是,憑她的直覺,此段少絕非彼段少。
然後就是婚禮上與現在這位段少的相遇,當時米藍大發花癡,瞅著這位溫雅謙和的藍眸君子,腿軟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可是,分明都已經有過那麼多次絲絲縷縷的交集,何念西卻依舊沒能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重要信息。
直到此時此刻,這位被蕭蘅稱為「段總」的藍眸男子再次出現,帶著謙和溫雅的笑意,臨波謫仙似的站在面前,何念西那顆向來擅長後知後覺的榆木腦袋瓜裡電光火石辟啪一片,末了,終於如夢初醒般驚呼出聲——
「你是段少?蘅蕪莊園的主人?段……段卓遠?」
最後一句之所以結巴了一下,是因為以前記得米藍說過,據說蘅蕪莊園是國際大財團開雄偉業神秘總裁段先生的私人財產,而段卓遠這個名字,當時據米藍的估計,琢磨著有可能是那位富可敵國的財團總裁的真實姓名。
彼時,何念西與米藍,兩個傻不拉幾的小姐妹兒,還猜測著說段卓遠能擁有世界上排名前十的商業帝國之一,至少應該是個七八十歲的老爺子。
可絲絲縷縷的線索聯繫起來,如今真相恍然呈現眼前,段少,也就是蘅蕪莊園的主人段卓遠,原來竟然是這樣一位溫雅謙和的翩翩美男子,由不得何念西不汗顏。
世界上有多少人是曾經擦肩而過的?又有多少次,她和他曾經同為一個場景中的當事人,然而卻渾然不能覺察的?
就像那一次,何念西送車去蘅蕪莊園,沉醉於那滿園的綠色珍惜花卉,感慨著流連著,不知不覺做了畫中人,萬萬沒有想到,她在欣賞滿園綠卉的時候,有一雙淺碧色眼眸,卻隔著明淨的玻璃窗,安安靜靜坐在窗前欣賞園子裡那個兀自陶醉的畫中人。
綠卉珍奇,然而滿臉欣喜的那個嬌俏女孩,卻比綠卉更顯得清奇十分!
又譬如有一次,何念西在街邊隨便走進一家餐廳,準備大吃一頓慰藉一下自己,然而卻被忽然出現的江小喬敗了興。
那女人一句「要說剩下,還不定誰先誰後呢,要注意順序哦!」,害得何念西大倒胃口,滿桌子菜餚一口未動,婉拒了陌生服務生又是遞紙巾又是表示可以免單的善意後,孑然一人跑到大街上,靠著樹幹蹲下,在這繁華都市最喧鬧的街頭,瑟縮著肩膀,拚命地宣洩心中的傷悲。
彼時,她只知道自己是這都市中一道最傷感而卑微的淒涼風景,可是她哪裡又能想得到,在那一天那一刻,曾經有一雙淺碧色的眼眸,隔著深黑色輝騰商務車的窗玻璃望過來,在霓虹閃爍的喧鬧街頭,默默地注視著落寞伶仃的她,亦是沉默著,安安靜靜注視她的傷悲。
世界上有多少男女,曾經同為一件事情中的主角,然而只是角度差了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卻足以讓他們中的一方,永遠都不知道在某個時刻,曾經有人默默陪伴過自己。
此時此刻,何念西以金雞獨立的姿勢站在段卓遠面前,手裡捏著的那只濕襪子才往腳上套了一半,為防止摔倒,腰部靠著休閒區的桌子腿。
她的姿勢,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尤其是眼前站立著氣質逼人的白領女郎蕭蘅,以及天人之姿的溫雅男子段卓遠,更是顯得她落魄得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中賣火柴的小女孩。
然而,這麼落魄不堪的一個人,卻直接喊出了開雄偉業最近剛剛正式接受企業事務的執行總裁段卓遠的名字。
段卓遠有好幾年沒在國內出現,而且這次接手企業事務,因為身份微妙的特殊緣故,一直沒有對外大肆公開,段氏老總裁的低調和謹慎,在商界是出了名的拿捏得當。
所以,蕭蘅有點奇怪,神色不爽地皺了皺眉頭,語氣中未免帶上了厭惡的意味:「你叫何念西是吧?你不是今天才剛剛通過面試麼,還沒來公司上班,怎麼知道段總的名字?就這麼直接喊出來,真是失禮!」
「蕭助理——」段卓遠緩步走近,同之前跟蘭笙說話一樣,即使不悅,但語氣卻依舊溫和恬淡,絲毫不損身上的天人之姿。
「這位何小姐是我的老朋友,所以才會這麼直接喊我名字,你把電子門打開,幫我送杯熱咖啡到辦公室——」段卓遠對蕭蘅吩咐完畢後,竟然直接伸出手臂,不介意何念西濕嗒嗒的外套,直接攙扶住她的胳膊。
淺淺一笑,碧色眼眸中滿是柔軟真摯的關切:「站穩,當心地板滑——」
眼梢微轉,看到她還捏在手中的濕襪子,立即用他另外一隻手奪過來,順手放到桌子上,隨即又對剛剛打開電子門走進公司的蕭蘅吩咐一句:「蕭助理,麻煩你幫我給蘭笙打電話,讓他買一雙女襪送到這裡,要淺色純棉質地。」
「啊?」
蕭蘅愣了愣,但是卻沒有多做辯駁,立即應著聲兒去打電話。
何念西有點懵——這麼潔淨如玉的一位翩翩佳公子,竟然直接用手去拿她的濕襪子?
這樣的人,不是應該和刑家大嫂丁蓉一樣,具有妙玉風骨才對麼?可他竟然不嫌棄她的襪子!
立即紅了臉,抽出自己的胳膊,赤著腳慌慌張張地彎腰提鞋,邊提邊抬頭瞟一眼他,尷尬地道謝:「段總,謝謝你,我站得穩……不過,如果你打算讓人給我買襪子的話,那就快點跟蕭助理說說,別讓人家跑一趟受麻煩了,大半夜的,上哪兒去買襪子呀!」
這麼溫雅謙和的一個大美男,且又扛著數億計的身家,何念西就算再怎麼腦袋瓜子反應遲鈍,卻也不至於沒頭沒腦地以為他是看上她。
她固然眉目清秀了點,身材也還略略過得去……但是,這樣的資質,要說一年到頭在軍營裡見慣了男人的刑震謙,見了她當成寶貝一樣稀罕,那倒是還有幾分可能。
而眼前這位年輕溫雅的大美男段卓遠,就算何念西用腳趾頭想事情,也能想像得到平時縈繞在這位身邊的,都是些什麼樣嬌美婉轉的鶯鶯燕燕,人家什麼世面沒見過,又不是沒長腦子,哪裡會把她這個充其量也就算五官端正清秀點的普通小百姓放在眼裡。
世界上沒有無謂而來的幸運,更沒有無謂而來的關切,就算段卓遠是做慣了慈善事業的企業家,那麼她現在的落魄則落魄矣,卻也不至於到了需要接受救助的程度。
一年以來,她實在是經歷了太多的紛雜事情,想事情不由得不增深一層。
更何況聯想到以前刑震謙的手下從段卓遠家裡偷出來的那幾張素描,更是大有蹊蹺,她從來沒見過的人,家裡怎麼會有她的素描畫像,現在站在當事人面前,她不能不多長個心眼兒出來。
再說,她還打算要來這裡上班呢,怎麼敢勞總裁助理蕭蘅的大駕,打電話安排人去給她買襪子,還要衝熱咖啡……顯然,段卓遠吩咐的那杯熱咖啡是要給她的。
對於何念西的不安,段卓遠雲淡風輕地用幾句話就應付消解掉了:「剛才蕭助理說,你今天通過了公司的面試,那麼已經是我們公司未來的員工,在段氏企業裡,管理層關心員工生活,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足為奇。」
他公事公辦地給出這麼個解釋,何念西頓時不好再多說什麼,否則反倒顯得她心思促狹,一個勁兒往私人關係上扯掰。
只是心裡未免慨歎:今天這事兒也太巧合了吧,隨便找到的一家公司,竟然是段氏的企業!
記得以前聽米藍說過,開雄偉業是一家大型集團公司,旗下擁有的子公司多得不計其數,行業更是涉及證券、房地產、珠寶、軟件開發運營等等多個範疇,這家餐飲連鎖運營公司,她冒冒失失應聘進來,卻沒想到竟然是段氏旗下的企業。
可段氏有這麼多企業呢,而且涉及的範疇相當之廣,作為段氏的少爺,頂尖級管理層的大人物,卻在深夜出現在這家子公司,而且那麼巧就遇到了落魄的她,何念西不得不承認,這種事情簡直比真巧還要巧。
沒有襪子,鞋子非常難穿,何念西努力了好一陣子才總算把潮濕的光腳丫強行塞進鞋子裡,站起來看著溫雅和善的段卓遠,受寵若驚,卻又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後,走進公司大門。
段卓遠直接帶著何念西進到他的辦公室,剛剛坐定,蕭蘅已經打好了電話,端著熱咖啡走進來,不過卻有兩杯。
一杯恭恭敬敬放到段卓遠的大班桌上,柔聲說道:「按照您的習慣,沒有加奶和糖。」
另一杯送到何念西身邊的茶几上,動作雖然有禮貌,但是語言卻依舊冰涼透骨,皺著眉毛說:「何念西,今天上午面試結束後,我明確說過你不可以在公司留宿,難道你沒有聽清楚嗎?雖然你是段總的老朋友,但是既然應聘來這裡做文員,那麼就應該遵守公司制度,你還沒正式上班就已經擅自違規,這樣的行為實在太不合適了。」
說完,不待何念西回答,立即轉而向段卓遠請示:「段總,您不會為了自己的老朋友,而不顧公司制度吧?她睡在公司走廊上,萬一出現人身安全問題,我們公司得要為她負全責的呢!」
何念西尷尬得恨不得找個耗子洞鑽進去,蕭蘅當著段卓遠的面兒說這番話,著實合乎情理又光明磊落,完全是公事公辦的節奏,合理得無可挑剔。
段卓遠曾經參加過她的婚禮,自然知道她是刑家的兒媳婦,這個城市裡數一數二的顯貴家族裡的少奶奶,卻落魄到穿著濕漉漉的鞋襪和外套來人家公司蹭沙發過夜,在段卓遠面前,何念西著實窘得簡直都不敢去看他。
低垂著眉眼,尷尬地搓著凍紅了還沒恢復過來的手,只聽段卓遠溫雅地對蕭蘅笑道:「蕭助理,聽蘭笙說,你對公司的管理非常認真,現在看來,果然沒錯。開雄偉業能擁有你這樣的員工,是很欣慰的事,不僅我,開雄偉業的所有管理層,都應該贊同以及肯定你這種認真嚴格的管理態度。」
「但是——」他話鋒一轉,「蕭助理,開雄偉業之所以能發展到今天這樣的程度,依賴的不僅僅是嚴苛科學的管理制度,更重要的是,我們企業一直在宣傳的核心思想,是以仁施人,而這個『仁』,不僅僅體現在完善的激勵制度上,更是隨時隨地體現於與公司有關或無關的方方面面,捐款蓋建希望小學是仁,捐助高校開設圖書館是仁,幫助貧困山區兒童接受教育是仁,給孤寡老人一個溫暖祥和的晚年是仁……這麼多的仁愛,開雄偉業都做到了,現在面對一位需要找個溫暖安全的地方過夜的女士,我們開雄偉業怎麼可以就這麼輕易地丟掉了一直奉行的『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