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7 沒有人心疼,害怕給誰看? 文 / 九箏
按照原定計劃,晚上本來是要去醫院看爺爺、然後留在那裡的。
看看時間,二十一點多,琢磨著要不要先打電話問一下,看看爺爺想吃什麼宵夜,她順便帶點過去。
電話接通後,先是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然後才響起爺爺蒼老陳緩的聲音,分明很疲憊的樣子,卻還掙扎著笑問:「這麼晚還在外邊呀,震謙今天倒是有時間陪你……」
何念西鼻尖兒一酸,眼窩子又開始不爭氣地試圖往外冒水水,強行在心裡提醒自己千萬要堅強,一定要堅守原則,不要為不值得的人傷心。
但鼻子還是不可抑制地有點堵,故作嬌俏,囔囔地嘀咕:「他哪有時間陪我?我自己在外面吃飯!爺爺,你想吃什麼宵夜,我買一點帶到醫院去。」
爺爺老則老矣,但思維卻並不糊塗,立即非常敏感地問她:「怎麼這麼晚還一個人在外邊?聲音有點不對勁呀,你們倆是不是鬧彆扭啦?」
鼻子酸得更厲害了,一股濃烈的委屈堵在胸口,被爺爺這麼一問,她恍然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在外面受到欺負,跑回家後接受爺爺撫摸額頭的安慰,趴在他老人家膝蓋上哭得稀里嘩啦,恨不得把一輩子的委屈一次性完全透支幹淨。
可是……現在畢竟已經不是小時候,那種絲毫沒有任何顧忌,只顧著自己酣暢淋漓痛訴委屈的年紀早已經一去不回。
爺爺咳嗽得這麼厲害,想必因為最近幾天溫度屢屢下降,又誘發了他老人家的陳年痼疾,作為他老人家膝下唯一的兒孫,她不可能不顧爺爺的身體狀況,只一味地惦念自己那些煩心事。
拚命提醒自己一定要讓聲音恢復正常狀態,不要讓爺爺擔心,何念西抬手捏捏自己兩邊腮幫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強行扯出一抹笑意。
拿出平時的頑皮強調,嘻嘻笑著說:「就憑那個四肢發達的傻大個兒,還敢跟我鬧彆扭?太不可能了!呵呵……爺爺您要是不餓,那我就先掛了哈,時間不早,得趕緊回家去!」
聽她這麼一說,爺爺似乎放了心,隨即耍起了老頑童小性子,悵然歎息:「嫁出去的閨女兒,果然一心只想著關心自己老公,一說震謙,你立刻就要回家,剛才還說要來醫院呢,這麼快就忘記我這個糟老頭子啦,呵呵……快點回去吧,別讓震謙等急了,回頭有空了,你們倆一起來醫院看我哦!」
「嗯,知道啦,您老人家就別跟孫女婿爭風吃醋啦,回頭有空一定去陪您!」何念西笑嘻嘻地掛了電話。
把手機裝進包裡,順勢依著街邊一棵銀杏樹蹲下去。
低頭,把臉埋進膝蓋,再也忍不住,肩膀抖得停不下來。
爺爺,對不起,不是孫女狠心不去陪您,實在是不想讓您看到孫女臉上的絕望和悲傷,所以只好臨時改變主意,讓您失望了……
九點多的街頭,雖然已經是冬日,但卻依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車流人.流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街景越是熱鬧繁華,越是顯得蹲在地上靠著樹幹抖索肩膀的何念西是那樣地落寞伶仃,孑然一人,瑟瑟地置身於繁華都市之一隅,拚命地宣洩著心中的傷悲。
她只顧一味埋頭抽泣,為自己不能去看望爺爺而難過,絲毫沒有注意到慢行道上緩緩停住的那輛深黑色輝騰商務車。
貼著深色窗膜的玻璃緩緩落下,露出一張被優雅氣質縈繞著的臉頰,眉目如秋水般岑然清明,目光恬淡清冷,映著昏黃的路燈,泛著淺藍色的幽深芒澤。
沒錯,那是一雙淺碧色的眼眸,長在一張溫和俊美的男人臉上。
駕駛座上的司機轉身問:「少爺,這不是剛才在餐廳裡,您讓我扮作服務生送紙巾給她的那位小姐嘛!她看起來好像很傷心啊,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不必了,」坐在後排上的藍眸男子望著窗外那個落寞悲傷的嬌小身影,淡然說道:「剛才在餐廳,我之所以沒有親自過去,就是因為不想讓她認出我,給她壓力。既然這樣,現在又何必去驚擾?」
復又將窗玻璃緩緩升起,再看一眼靠在樹幹上的何念西,淺淺地說:「蘭笙,我累了,走吧。」
「是,少爺。」蘭笙踩下油門,穩穩駛入行車道,從倒車鏡內看到閉眼倚在座位靠背上的少爺,有點心疼,忍不住多了嘴:「大少欺人太甚!子公司名下的餐廳有幾百家,竟然向先生建議讓您親自一一核查賬目,瞧您累成這樣——」
「求之不得——」藍眸男子不耐煩地打斷蘭笙的話,睜開眼睛,眸內波光流動,淡然說道:「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蘭笙,你聽說過嗎?」
蘭笙嘿嘿一笑:「少爺在國外長大,自然不知道這句老話在中國就連種田賣菜的農夫都知道,蘭笙好歹上過那麼多年文武學校,怎麼會沒聽說過呢!」
這個司機兼助理,著實是個話嘮。
藍眸男子懶得再理睬,遂往後一靠,繼續閉目養神。
蘭笙吃了冷羹,有點悻悻的意味,嘀嘀咕咕給自己找台階下:「開雄偉業這個商業帝國涵蓋的領域實在太過龐大,少爺剛回國,要是老爺直接安排您進入高層,難免引起企業以及段家所有人不服,尤其是大少……所以,先從核查餐飲部業賬目開始做起,走一遍流程,也就能堵住別人的嘴了……」
「放點音樂——」藍眸男子聲音依舊溫和恬淡,即使不耐煩,也絲毫沒有自損身上的天人風姿。
「是,少爺。」
蘭笙伸手摁下cd鍵,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話匣子該收一收了。
夜色緩緩靜謐,路燈沿著馬路兩溜擺開,橘黃色燈光如同一張無邊無際的網,悄無聲息將大街上的一切事物曼曼納入其中。
遠處蒼穹有繁星點點閃爍,仿似天上仙人點亮了燭火,只教凡人遐想無窮。
一輪下弦玉鉤皓然當空,寒光靜穆,舉頭觀之無比高遠,浩瀚宇宙中,一切事物都顯得那般渺小。
冬日的夜晚,寒意濃釅,何念西靠著冰涼的樹幹,在地上蹲了一會兒之後,終於捱不住寒風侵摧,揉了眼睛站起來,攏緊風衣,瑟縮著走到路邊去攔出租車。
醫院不能去,木棉巷有段時間沒住人了,屋裡肯定全是灰塵。加之那個五六年前就被列入拆遷範圍的老巷子,最近終於開始進行強制拆遷,窗戶離馬路那麼近,車聲人聲再加上日夜施工驚擾,早就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古樸安靜。
再說她也沒帶鑰匙,去不了……這才是最主要的。
米藍家裡有一大家子人,而且又不怎麼和睦,一天到晚鬧哄哄的,自己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也不適宜去她家湊熱鬧。
說到米藍,忽然想起剛才她發短信讓米藍出來,自己卻又被江小喬氣昏了頭,先行離開那家日本料理店。
哎呀真是的!沒準兒米藍已經過來了,白白跑一趟路!
何念西自責著,連忙取出手機撥米藍電話,接通後,還沒來得急說話,那邊就神神秘秘鬧ど蛾子——
「念西,你猜我在哪兒?……嘿嘿,你絕對想不到!」
何念西急得一臉黑汗!
「你不會是到北條櫻料理店了吧?我——」
「我去北條櫻做什麼?」米藍似乎很著急的樣子,壓低嗓音打斷何念西的話:「念西,我這會兒有點急事兒,項衝過來了,我正跟他談話……你在哪裡?什麼狀態?等一會兒哈,我收拾完這小子,就過去陪你!」
嗯?項衝來了?
米藍最近其實過得也很不順,作為好姐們兒,不能只顧自己的心情啊——何念西連忙搖頭:「別!我在街上,正準備打車回家。你跟他好好說話,他那個人看起來貌似還挺靠譜……別擔心我,我,狀態正常著呢!回頭再跟你聯繫!」
匆忙收線,琢磨著要不要找另外一個去處……
猶豫了十幾秒,還是撥出了白疏的號碼——畢竟是多年的好姐妹兒,相信白疏不會因為上次的事情對她介懷,晚上去投奔她,大不了先不跟她說自己身上發生的這攤子爛事兒,也就不會惹她難堪了。
不管怎麼考慮,何念西就是不想回白菱湖濕地公園那幢房子……那麼大個宅院,又遠離市區,到了晚上萬籟俱寂,更顯得冷冷清清。
她本來就膽子小,怕黑怕鬼,一個人回那套大房子,晚上肯定沒法兒睡覺,那麼大的面積都空蕩蕩的,想一想都瘆人!
可是,白疏的電話竟然變成了空號!嘟嘟嘟一片盲音。
何念西怏怏地收了線,把手機放進包裡。
做了個深呼吸,攔住一輛空車坐進去。
咬咬牙給自己說:「既然已經決定無妄無癡就此放下,那麼以後遲早要一個人居住的,總不能一輩子都怕黑怕鬼?沒有人心疼,害怕給誰看?」
她已經做出了放下的決定,那麼就必須得盡快離開那個令她傷心的人。
衣服什麼的不要都可以,但是證件都在那幢房子裡,不拿走卻萬萬不可,眼看著就快要畢業,需要用證件的地方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