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4 人之常情 文 / 九箏
刑震謙竟然就這麼開心地笑了,盡量放輕緩了聲音,對吉米說:「以後經常來這裡,跟豆豆和來來玩兒,好不好?還有奶奶,奶奶很喜歡你呢!」
路過蒙悅,走到何念西面前,指了指何念西,給吉米做介紹:「對了,還有何阿姨,何阿姨最善良了,她也一定會喜歡你!」
何念西緊咬牙關,她的思路還停滯在上一刻呢!
她清清楚楚聽到刑震謙對江小喬說的話,該負的責任,他不會推拒是吧?
這麼說,他是要對江小喬母子負責任了?
呵呵……這真是結婚以來,聽到的最動聽的承諾!
不對不對,她何念西結婚至今,還沒聽到過這種深叩人心的承諾呢!
結婚當晚鏗鏘擲地的那番誓言還猶在耳邊:我刑震謙這輩子,只在你跟前耍流氓!對國徽,我有多忠誠,對你,就有多忠誠!
那時候,她還傻兮兮地認為他是軍人,骨子裡有著重於一切的愛國情懷,國徽在他心目中的份量,當然重於一切。
如此鏗鏘的一諾,她如果不動懷,那只能說明,她真是個情商低到零下水平的白癡!
所以,她就那麼傻不拉幾地陶醉了,迷離了,深深陷進他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眸裡了!
現在想來,那些,恐怕只不過是他吊兒郎當的敷衍話,沒準兒就是用來調戲她、考驗她情商的,她卻那麼輕而易舉就上了當,心甘情願沉淪進去,生生把自己推到了凌遲台上!
而現在,他對著眼巴巴盼望著他去負責任的江小喬和吉米,終於拋卻了當初對她何念西立下的誓言,毫不猶豫地要對江小喬母子負責任,重溫舊夢,要再去吃那一口回頭草了!
阿姨?
這是什麼鬼稱呼?
呵呵……她何念西才十九歲,犯不著認一個六七歲的奇怪孩子當侄子吧?
沒那個道理,也沒那個必要!
顫慄著,驚愕著,牙齒咬得咯咯響,有一種憤怒無比的衝動,就那麼不可遏制地沖上心頭。
來不及經過大腦,何念西揚起手臂,忽然間狠狠地抽過去,啪,響亮亮閃到刑震謙臉上!
咬牙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大門口走。
米藍連忙追過去,「念西,等我——」
院子裡,江小喬立即衝到刑震謙身邊,緊張兮兮地問:「震謙你沒事吧?她真是膽子大,竟然敢打你……」
刑震謙瞅著正在跨出院子門的何念西,神色不清地看著她憤憤而去的身影,似是自嘲般,漫不經心地搖頭輕笑:「三十年沒被挨過巴掌了,就當是鍛煉臉部肌肉!」
蒙悅長長地歎一口氣,憂心忡忡地對丁蓉嘮叨:「這不合適啊!怎麼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回頭對何老連長怎麼交待?」
刑震謙皺著眉毛接過話茬兒:「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去交待!」
把吉米放下來,往蒙悅跟前推了推:「媽,帶他去屋裡吧,其他事情我來處理。」
蒙悅氣得戳著刑震謙額頭罵:「你處理?你能怎麼處理?咱們刑家一門忠烈,人老幾輩都講個信義,你哥哥為了國家光榮捐軀,你爸爸至今還在為國家出力,你呢?你本來也該是國家和人民的驕傲,可是你瞧瞧,現在惹出來的這叫什麼事兒?」
牽住吉米的手,拉著走了幾步,轉身又板著臉嚴肅地交待:「混小子我告訴你!你要是膽敢把江小喬往咱家帶,我立刻把這個孩子藏起來,讓她這輩子都別想見上面兒!」
孩子一到手,蒙悅就變了態度,立即視江小喬如抹布,看著礙眼,恨不得扔得越遠越好。
江小喬眼巴巴地瞅刑震謙,柔柔弱弱叫了聲兒:「震謙——」
「還嫌不夠亂?」刑震謙瞪一眼,江小喬立即嚇得噤了聲兒,半個屁都不敢再放。
刑震謙瞅著蒙悅,嬉皮笑臉地作保證:「蒙老師放心,我這就帶她離開,您和嫂子把吉米帶好,他膽小,讓豆豆和來來讓著點兒,別嚇壞了——」
這話,立即又招來丁蓉的嫌棄,酸巴巴地冷笑一聲:「豆豆和來來哪裡敢嚇他?鬧騰這麼一早上,弟弟看到豆豆和來來露面兒了嗎?他們倆早就嚇得躲在屋子裡不敢出來了,哪裡還有機會招惹江小姐的兒子!」
那會兒奉命來攔截江小喬時,丁蓉還柔聲軟氣「小喬、小喬」地叫著呢,這會兒果斷變成「江小姐」,可見心裡已然氣得不輕。
江小喬這會兒卻沒了眼色,一點兒都沒看出來丁蓉對豆豆和來來的寵溺,上著趕子地跟著湊熱鬧,恢復了挨打前的一臉傲嬌,昂著臉兒惺惺笑了兩聲兒:「嫂子,震謙也就這麼一說,跟你和媽開個玩笑嘛,豆豆和來來性格確實也活潑了點,你又護得緊,震謙才這麼說……」
「閉嘴!」刑震謙眉毛擰成了一疙瘩,冷冰冰地瞪過去:「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性格了?不依不饒的,是想和我嫂子較勁兒怎麼著?」
昔日的江小喬,柔曼溫婉,溫順得就像只小兔子,就那樣,蒙悅還看不上眼兒呢,認為她是只悶罐子,心眼兒太稠,唯恐會給刑家帶來不安寧。
瞧著現在這副樣子,倒還真是應驗了蒙悅當初的預言。
丁蓉冷哼一聲轉身回屋,蒙悅沒好氣地糾正:「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再喊我『媽』,丁蓉有潔癖,對她的稱謂,你最好也免了吧,省得她還得去洗耳朵!」
說完,婆媳倆帶著吉米進屋,彭一聲,關上了大門。
江小喬似乎對吉米依依不捨般,悻悻瞅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喃喃喊了一聲:「吉米——」
眼皮子一眨,又有要掉淚珠子的趨勢。
刑震謙連忙抬手制止:「得了吧你,吉米留在刑家,沒人會虧待他,你還有什麼好嘰歪的!趕緊跟我走吧,站在這兒等人往出趕怎麼地?」
說著,自顧轉身,大踏步朝門口走。
江小喬揉揉眼睛,連忙跟了上去。
一直站在旁邊默不吭聲的陳真,立即有眼色地跑到前面,面無表情沉聲說道:「刑隊,車在二門外,你自己開還是——」
「你跟著吧——」刑震謙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待會兒還得搬行李,你今天就充當一回司機兼苦力吧!」
「是!」陳真迅速瞟一眼江小喬,雖面有疑惑,但是卻什麼都沒問,無條件地服從命令。
江小喬臉上一喜,遮掩不住開心,勾住刑震謙的胳膊顫聲兒問:「震謙你是說,要去酒店搬我的行李嗎?」
「總不能在酒店住一輩子——」刑震謙沒有看江小喬,淡然說道:「你既然回來了,就搬進西山喬園吧,那幢房子本來就是給你買的,雖然空了這麼多年,但是找家政公司打掃一下為生,應該還能恢復以前的嶄新面貌。」
說完,不動聲色把胳膊抽出來,直接往副駕坐,扭頭跟陳真說:「沉悶了一早上,得找點刺激,你待會兒表演個漂移!」
陳真又是無條件地一點頭:「是!」
總算可以搬出酒店,回到那幢用「喬」字命名的半山庭院了,江小喬不知道是不是高興得過了頭,有點驚訝,又似乎有點難言之隱般,斟酌著詞彙,「可是……」
悻悻瞅一眼後視鏡,似乎立即穩定了心思,恰好刑震謙懶洋洋地問:「可是什麼?捨不得離開酒店?還是,嫌西山喬園太冷清,不願意一個人去住?」
江小喬立即換上笑臉:「怎麼會!我在酒店住得都快膩死了,今天總算能搬出去,求之不得,高興還來不及呢!震謙,謝謝你!不過,是我一個人去住嗎?你不去?」
刑震謙剛才是閉目靠在椅背上的,聽江小喬這麼一問,隨即睜開眼,似乎有點難為情般,微微側轉身體,柔聲反問:「我是已經結婚的人,明目張膽跟你住西山喬園的話,恐怕紀委很快就得找上門。」
似乎又擔心這話說得有點重,怕江小喬承受不住,太過於失落,連忙又笑著補充一句:「再說,吉米不是還在刑家嘛,我得回刑家去照顧他!」
江小喬又瞅了瞅後視鏡,眼睛眨巴著,立即擠出了眼淚,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哭哭啼啼說:「震謙,吉米這孩子從小就沒離開過我,他性格又那麼古怪,留在刑家,萬一跟豆豆和來來玩不到一起怎麼辦,我好擔心……一想到這個,我坐立難安,晚上可怎麼睡覺呀……」
刑震謙一臉釋然:「哦,難怪我剛才說讓你搬到喬園,你有點為難呢,原來是擔心睡不安穩呀?那這樣吧——」
轉臉對陳真下令:「掉頭拐回去,咱們把吉米一起帶到喬園!」
「是!」陳真立即打轉方向,在馬路中央來了個漂亮的漂移,輪胎發出巨大的摩擦聲,在路人紛紛側目中,迅速朝著刑家宅子方向開去。
「哈哈哈!」刑震謙心情大好,拍拍陳真肩膀,稱讚一句:「漂亮!」
轉頭安慰江小喬:「母子連心,人之常情,我家裡人會理解的。」
忽然眉梢一挑,淡然問:「你沒事?」
「啊?」江小喬嚇了一跳,連忙問:「我怎麼啦?」
刑震謙淺淺一笑:「我還以為陳真忽然玩兒漂移會嚇到你呢……沒事就好!」
江小喬對著後視鏡整理頭髮,笑著說:「我在美國治療時,爸媽為了幫助我排遣壞心情,送我去參加一個賽車俱樂部,曾經有兩個月的時間,我每天都在體驗漂移。」撅起嘴巴抱怨:「髮型完全被扯壞掉,下午得去做髮型!」
刑震謙依舊笑容淺淡:「那就去做吧,我今天清早已經讓人安排家政公司去打理喬園,據說去了很多人,一個下午,等你做完髮型,估計房子也就收拾清爽了。」
「嗯。」江小喬滿面感激,媚眼橫生地瞅了瞅刑震謙。
「對嘛,就該這麼溫柔——」刑震謙哈哈一笑:「這樣,才是以前的小喬!」
江小喬連忙惺惺作態地扭捏著,嚶嚀一聲:「瞧你說的,好像我現在這樣子就不是小喬了似的——」
「到地方了。」陳真一聲插話,打斷了江小喬。
刑震謙扭頭看江小喬,交待一句:「你在這裡等著,我和陳真去帶吉米。」
「嗯。」江小喬溫柔地點頭,滿臉感激笑意。
陳真跟著刑震謙下車,彭,關上車門,一前一後走進刑家院子門。
刑家客廳內,蒙悅愁容滿面地坐在沙發上,正跟丁蓉商量著晚上怎麼跟老爺子匯報家裡忽然多出個孩子的事兒,豆豆和來來則熱情洋溢地搬出一大堆玩具和零食,擺在茶几上,友善地邀請吉米一起分享。
吉米雖然不肯說話,但畢竟是個小孩子,看到有同齡人熱情邀請,絲毫沒有排斥他的意思,逐漸地動了心,試探著從茶几上拿起一個拼裝機器人,見豆豆和來來都沒有阻止,膽量也就大了起來,開始積極加入豆豆和來來的遊戲,把拼裝玩具拆成一大堆零件兒,再逐一拼接起來,組成新的玩具。
蒙悅歎息:「可憐的孩子,也不知道受過什麼打擊,竟然不願意開口說話……不過現在可好,總算能放下警惕,願意跟人玩兒了!」
丁蓉皺著眉頭瞟一眼三個玩兒得正開心的孩子,毫不留情地直言:「他倒是放下警惕了,那一堆子玩具一會兒都得扔掉!可惜了,昨天才剛買回來的……」
「你也是的,講究得過頭兒了——」蒙悅也擰起了眉毛:「都是小孩子,能有多髒?豆豆和來來在家裡,你照看著,還能這麼講究,送到幼兒園和小學,不至於也還能這麼講究吧?那麼多小孩子,還不都是一起吃一起玩兒,不見得就能立即感染細菌!」
丁蓉回到刑家這段時間以來,蒙悅還是頭一次對她這麼說話。
以前跟何念西發生的那幾次小插曲,蒙悅也都只是笑呵呵地打圓場,不動聲色地幫大家抹平面子了事兒,可今天卻不同,來了個小孩子,而且多半是刑震謙的孩子,蒙悅立即就有了護犢子的心,唯恐這個從小流落在外的親孫子吃虧受傷害。
向來心高氣傲的丁蓉,自然不願意受這個氣,立即站起來,一手拉住豆豆,一手拉住來來,把兩個孩子從茶几邊拽起來,冷冰冰地說:「還玩兒!我有沒有說過,別人動過的東西,你們就不能再動了?趕快跟我走,去洗澡換衣服!」
蒙悅忍了這麼多日,早已經憋了一肚子悶氣,再加上今天早上的誘因,現在被丁蓉這麼一激發,立即點起了火,拍了桌子站起來,高了聲兒:「都是刑家的孩子,一口一個別人的,難聽不難聽?丁蓉,你也是我的孩子,你動了家裡的什麼東西,我難道會嫌棄你?」
「我以後盡量不動——」丁蓉沉靜地說:「而且,也動不了幾天了,再等兩個工作日,豆豆的移民手續就辦下來了,以後恐怕沒多少機會回國來跟吉米分享玩具!」
說完,拉起豆豆和來來,蹬蹬蹬往浴室走去。
蒙悅一臉驚愕,呆愣愣地站著,半晌回不過神兒。
恰好刑震謙和陳真在這個時候走進來,刑震謙看著蒙悅那副樣子,心裡自然有點疑惑,笑著問「媽,怎麼了?看見什麼稀奇東西了嗎,這麼驚訝!」
蒙悅連罵刑震謙的心思都沒有了,訥訥站著,悶悶自語:「要走了,這麼快就要走了呀……移民,以後是不是見不到了……」
刑震謙皺起了眉頭,「移民?媽,你說誰要移民?」
蒙悅哇地哭出聲來,雙腿一軟,癱坐在沙發上,眼淚唰唰地往下流,邊哭邊喃喃:「豆豆,我的豆豆……」
刑震謙頓時也愣住。
之前一直聽丁蓉說,這趟回來是要給豆豆辦上學需要的手續,從未聽她提起過要給豆豆移民的事情。
手續一直是她親自跑,所以家裡人竟然就這麼一直蒙在鼓裡。
刑家長子為國捐軀,是鐫刻在英雄碑上的豪傑,而且還因為是在外海出的事故,多多少少,給國家之間的外交關係填上了那麼一段友好佳話,在那個國度是很被人津津樂道的。
所以,豆豆如果移民過去,英雄的孩子,應該會很受那個國家歡迎。
丁蓉既然已經決定一輩子留在那裡,給兩個孩子辦移民,其實也是早晚的事兒,畢竟孩子生活學習都在那裡,辦點兒什麼手續就往國內跑,到底不方便。
這些,刑震謙完全表示理解,也願意尊重丁蓉的決定。
可是對於思想傳統的蒙悅來說,移民這種事情,就意味著骨血長期分離,甚至是永久性的分離。
而且,對於刑家這種特殊的家庭來說,移民,就跟背叛祖國一樣,不算什麼光榮事情。
刑震謙本來打算帶了吉米就走,見蒙悅這麼傷心,也就坐下來安慰了她幾句,看著情緒平靜了些,連忙趁機提出要帶吉米離開刑家這茬兒。
果然,免不了又被一頓臭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