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9 對牛彈琴 文 / 九箏
下午的時間彷彿分外漫長,何念西夾在丁蓉和孩子中間犯著難,苦巴巴地伸長了脖子朝園子裡的二門口翹望,脖子都探得又僵又酸了,才聽到一陣汽車聲,二門被警衛推開,刑震謙那輛拉風的吉普車,隨即緩緩駛了進來。
「叔叔!」
「叔叔!」
豆豆和來來,不僅喜歡何念西,而且也很喜歡一身綠軍裝,威風霸氣的刑震謙。
車剛停穩,兩個孩子就撒丫子跑過去,雀躍著搶著拉開車門,拽住刑震謙胳膊,硬是把他從車裡拽了下來。
刑震謙哈哈大笑著蹲下來,伸出雙臂,一條胳膊抱豆豆,另一條胳膊抱來來,同時把兩個孩子抱在胸口,站起來掄著轉圈兒,逗得他們又害怕又開心,尖叫著歡笑著,別提多高興了。
何念西暗暗竊笑,等著瞧大石頭塊兒臉紅!
果然,剛去屋裡喝水的丁蓉走了出來,一眼看見刑震謙把倆孩子掄在空中,嚇得一聲尖叫,臉色唰地變得煞白,蹬蹬蹬跑過去,大聲喊:「停止!快把他們放下來!」
「嫂子,怎麼啦?」刑震謙納悶兒地瞅著滿目驚駭的丁蓉,停止了掄孩子的動作,卻並沒有依言放他們到地上。
「危險……這樣太危險了!不可以……」丁蓉急得有點語無倫次,攤開雙手,焦急地望著躲在叔叔懷裡、停止了歡笑的兩個孩子。
刑震謙總算明白過來,卻把兩個孩子抱得更緊了,大咧咧地對丁蓉笑笑:「嫂子,你太緊張了,我悠著呢,不會有危險!你往旁邊兒站點兒——」
話音方落,夾著兩個孩子又開始掄著玩兒,邊玩兒邊大聲叫:「我們三個人組成一架殲擊機,好不好?」
「好!」
兩個孩子齊刷刷地回答,歡快的笑聲,灑得滿院子都是。
丁蓉嚇得面如金紙,雙腿一軟,身子歪在一棵香椿樹上,似乎被嚇壞了,雙手抖索著摀住臉,不敢去看被刑震謙夾在咯吱窩下,在草地上躥來躥去跑著「開飛機」的豆豆和來來。
「震謙!停住!快點停住!」
蒙悅顛顛兒地跑過來,抓住刑震謙的衣袖,揚起巴掌就往他背上抽,邊抽邊嗔責:「這麼大個人了,怎麼就沒個正形!看把你嫂子嚇得……趕快把孩子放下!」
兩孩子悻悻地溜下來,在地上站不穩,暈暈乎乎轉圈子,仍舊嘻嘻哈哈地笑,可是很快,立即就被丁蓉一手一個抓住,拎進屋子去洗手換衣服。
蒙悅放開刑震謙,顛顛兒地跟在丁蓉身後,邊解釋,邊進了屋。
何念西站在旁邊,看得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心沒肺地砸吧嘴唇兒:「喲,原來刑大首長這麼大了還挨打,難怪憋著一股子勁兒,在部隊裡使勁兒想狠招訓兵,原來是拿戰士當出氣筒呢!嘿嘿嘿……」
「胡說!」刑震謙大步走過來,一伸手,把何念西摟進懷裡,崩,在她頭頂上敲了個爆栗子,故意板著臉,嚴肅地說:「刑大首長訓兵,是嚴格按照部隊培養特種兵的規則、參照世界各頂尖級特種部隊訓練日程、認真設計訓練計劃的,跟私人情緒,半個屁的關係都沒有!」
何念西心裡正樂呵著呢,也就忘記了自己昨晚還嫌棄他、不願意被他碰,這茬兒不愉快的破事兒。
憋了一百天的低氣壓終於釋放出來,幸災樂禍地沖刑震謙眨眨眼:「被嫂子嫌棄,滋味兒不好受吧,嘿嘿……活該!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沒人敢惹的活霸王,就該有個救世主出來把你治一治!」
刑震謙從鼻子裡「嗤」了一聲,淡然開口:「霸王稱霸,也是講究地域性的,在自己家裡人面前,犯不著爭個誰怕誰!」
何念西一歪下巴,「哼!」沒好氣地撇撇嘴:「你就喜歡在我面前稱霸,就只會欺負我,哼!」
「誰捨得欺負你呀……」刑震謙嘿嘿笑著,伸手捏捏何念西鼻子,瞅著那佯裝生氣、可愛的嫩鼻子嫩臉兒,心道這丫頭這麼快就放下了,又願意讓他碰了,氣性小,真好!
忍不住又犯了賤,故意惹她發毛:「要是真有人欺負你,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你欠收拾!」
說完,猿臂一伸,穩穩卡住她的棉花小軟腰,當頭往後面一甩,頓時凌空舉起,在草地上哈哈笑著跑起來撒歡兒——
「何念西,你也體驗一下開飛機的樂趣!」
何念西被他舉在半空中,嚇得心臟都快掉出來了,哪裡還能顧得上體驗什麼「樂趣」,長髮凌亂,只剩下嗷嗷亂叫的份兒!
「放我下來!啊!快點放下——」
胡亂喊叫著,雙手朝著他腦袋瓜亂抓,試圖抓住他的頭髮。
可惜他的髮型是部隊統一的小半寸,硬扎扎滑溜溜,根本就抓不住!
嗚嗚呀呀亂叫了好幾聲,引得園子裡幹活兒的工人們紛紛回頭竊笑,都快到主體別墅門口了,刑震謙才哈哈大笑著把何念西放下來。
被旋轉得暈頭轉向的何念西,和豆豆、來來剛被放下來時一樣,腳下沒了根,半晌站不穩,狼狽不堪地轉了幾個圈兒,一頭撞進刑震謙懷裡,這才算勉強找到了寄托重心的地方。
趙姐端著一籃子水果從旁邊路過,邊走路邊嘻嘻哈哈地笑:「真恩愛!呵呵……」
其他人也都樂呵呵地跟著附和:「是呀,真恩愛!」
在他們眼裡,新婚不久的這小兩口,真是黏糊得令人羨慕!
刑震謙心裡美得直冒泡,甜滋滋地抱住何念西,得意洋洋地問:「聽到了吧?大家都羨慕咱倆呢!嫁給我,你幸福吧?小樣兒……」
「一點都不幸福——」何念西一字一句地咕噥,撇撇嘴角,悻悻地從刑震謙懷裡掙了出來,轉身打算往屋內走。
何刑震謙挑挑眉梢,一把抓住何念西肩膀,把她又給扳過來,面對面站著,頗感興趣地擲出兩個簡潔明瞭的字眼:「原因!」
何念西忽然就有點惱火了!
一把打掉他的手,歪著下巴瞅著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下定決心咬住嘴唇兒,吼了句:「因為你沒對我表白!」
話一出口,迅速轉身,不待他反應過來,蹬蹬蹬,撒丫子跑進了屋子。
直到一口氣跑回二樓臥室,關了房間門,心還在撲通撲通地狂跳著。
雙手下意識地捂臉,哇……火辣辣滴燙!
嘖嘖,問人家要「表白」,臉皮真厚得可以……她何念西這是從哪裡來的勇氣呀!噗嗤……
不知刑震謙那廝會怎麼想,會不會又大男子主義作祟,覺得她是耍小孩子脾氣,懶得陪她玩兒呀?
自己這麼瞎猜度著,卻立即洩了氣。
悻悻地走到巨幅落地窗邊,拉開窗簾,試探著朝下面看——
一眼望見刑震謙站在剛才的地方,怔怔地皺眉頭納悶兒,似乎心有靈犀般,猛然抬頭往二樓看!
何念西手一抖,鬆了簾子,歪在一張籐椅裡。
淺藍色窗簾透著陽光,微微地晃悠著,搖碎一地夕陽,也搖醉了何念西的心。
那男人,真帥氣!
五官本來就長得很立體,又穿著一身錚錚利落的墨綠軍裝,往瑟瑟斜陽下那麼一站,呈思索狀,嘖嘖,簡直就是少女夢情、少婦殺手,赤果果地迷死人不償命!
這麼帥氣威風的一個男人,被她何念西睡了,成了她何念西的老公,這種事情,越想,越滿足……怎能不叫人心醉!
只可惜……唉!
要是沒有江小喬那檔子破事兒,這一切,該是多麼完美!
她昨天一直懶得搭理他,絕大部分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計較他和江小喬那段視頻,令她心心計較的,實質上是他沒有對她說過那三個字呀!
昨天憋了一天,直腸子的女人,憋得真難受……嗚嗚嗚!
今天終於憋不住說了出來,可是又覺得好丟臉……嗚嗚嗚!
女人的心,真是一種糾結的、充滿矛盾的、複雜的東西……嗚嗚嗚!
也不知道他現在想明白了沒有——何念西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從椅子上探出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又撩起簾子。
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卻已是空空如也。
咦,去哪兒啦?
咳——
身後忽然響起一聲乾咳,嚇得何念西差點丟了魂兒,啊地一聲驚呼,扔下簾子轉過身來——
刑震謙站在我是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驚慌失措的何念西,嚼嚼嘴唇兒,淡淡地噙著笑意:「看什麼呢?這麼專注……」
何念西臉一紅,嘴上卻不肯認癟,硬著頭皮嘿嘿乾笑一聲:「看什麼呢……我不告訴你!」
「不告訴就不告訴,看你能憋多久……」刑震謙無所謂地笑笑,關好房間門,大步流星走進來。
脫下外套掛到衣架上,順勢在何念西對面那張籐椅上坐下,舒舒服服打了個呵欠,懶洋洋敲了敲覆著玻璃面兒的籐茶几,「老婆,我渴了,可否沏壺茶潤個嗓?」
「否!」
何念西回答得嘎崩兒脆!
冷哈哈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嘀咕:「我是賣到你們刑家當丫鬟來了嗎?虧你還是個當兵的,沒學過毛選嗎?」
「沒學過。」刑震謙理直氣壯回答。
何念西被噎住,睜圓雙眼問:「真沒學過?」
「真沒。」那廝一臉淡定。
何念西被氣得有點無奈,末梢神經開始發癢癢,有種想揍人的衝動。
「那我教教你——」咬牙切齒地說:「記住: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記不住!」石頭大叔深眸璀璨,笑嘻嘻地盯著氣急敗壞的小媳婦兒,不吝語言地又補充一句:「老了,記性不好。」
絲兒……這塊不要臉的老石頭!
何念西吸溜著冷氣兒,憂傷得直想揪頭髮……
那麼是不是也因為老了,所以才不屑再做跟女人表白的幼稚事情?
他的熱情和浪漫,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已經消耗殆盡?
曾經滄海……多麼令人蛋疼的四個字!
何念西不忍心再噁心自己了,立馬打住不愉快的思緒,怏怏地站起來找茶壺。
嘴裡碎碎念:「就當是分散注意力好了,找點活兒幹幹!」
要不是因為陪豆豆和來來玩兒了一下午,把她累得口乾舌燥嗓子冒煙,她才懶得給那塊老石頭端茶遞水地當丫鬟呢……哼!
鐵觀音的清雅香氣在屋子裡緩緩瀰漫開來,造型拙樸的汝窯小壺擺放在茶几中央,壺嘴裡的白氣蒸騰而上,又飄渺地瀰散開,情志,頓時也因此而變得曠遠。
何念西先給自己倒一杯,端起來抿一口,滑醇清冽,唇齒回甘,刑家的茶,果然是尚品。
放下杯子,瞥一眼,簡潔瑩潤的天青色直筒杯內,茶湯翠綠鮮亮,沉著明靜,她不懂茶,然而看著這顏色,又聞著著清雅香味兒,再加上唇齒間殘餘的馨甘,便也能知道這絕對不是一般街頭店舖裡能買得到的尋常品。
繼而很自然地聯想到刑震謙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茗香味兒,不禁撇了嘴——成年累月喝這麼上好的茶,身上沉浸不出茶葉味兒,才怪!
紅貴豪門的那種氣質,果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培養出來的,從小就得積累,才能徹徹底底把這深宅大院裡的奢貴氣息融滲到骨子裡,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就能流露出來!
豆豆和來來,離開了這個大宅子,隨他們的媽媽丁蓉一起流落海外,又由於丁蓉生活習性緣故,衣食起居都得自己親手打理,這裡的奢貴生活,他們也算是漸行漸遠,夠不著享受了。
說實在話,何念西真心佩服丁蓉對刑家大哥的深情——逝者如斯夫,活下來的人,肯用一生去追憶去眷戀,英靈泉下有知,亦當以為慰藉乎?
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歎了氣,悵然感慨:「也不知道大哥是多麼優秀的一個人,竟然令嫂子甘願這樣付出美好的年華,深深地懷念和眷戀……唉!」
刑震謙端起茶杯,默默地啜著醇香的茶汁,剛毅俊挺的五官被茶水的熱氣氤氳蒸騰著,半晌,默默無語。
接連喝完兩杯茶,何念西正打算笑話他,是不是捨得拋下深沉,學凡夫俗子牛飲了,他卻放下茶杯,在唇角綻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他是一名海軍——」他臉上帶著回憶的微笑,以愉快的音調,輕聲描述著記憶片段裡的大哥,「他穿海藍色軍裝,上面有著白色的花紋;他身材高大,很帥氣,性格開朗豪爽,臉上總是帶著笑意;海上很冷,所以他喜歡喝烈性白酒,膽敢在喝的暈暈乎乎時,跳下甲板,跟戰友比賽誰先抱到逐船而來尋覓食物的海豚;我十八歲時,他送我一本書,裡面夾著他的一張照片,泡在海水裡,抱著海豚,開懷大笑……他的人生,如此快意!」
「大哥他,真的抱到了海豚?」何念西聽得入了迷……心裡更加能深切地感受到丁蓉的傷痛了。
那麼優秀而開朗的一個男人,快意灑脫得如同華山上衣襟獵獵撫琴論劍的豪邁俠客,那樣的男人,今生愛過一場,肌膚相親過一場,生兒育女、相濡以沫過一場,叫她怎麼捨得忘記?
從此再也找不到同他一般優秀的男兒,所以,她寧遠拋卻這深宅大院兒裡的一切浮華富貴,甘願越洋跨海地去那個吞沒了他的地方,執著而深情地受著他的陵墓,懷念著他的爽朗笑意和萬丈豪情,就此一生,無憾。
刑震謙唇角依然噙著笑意,隔著絲絲縷縷的茶水霧氣,望著眉眼惆悵的何念西,淡然笑笑:「當然抱到了——那本書放在書櫃第二層的最左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有興趣的話,你自己去翻著看看。」
何念西歎了口氣,緩緩搖頭:「我不敢看……會忍不住流眼淚,大哥的故事,太讓人難過了……」
「鏗鏘男兒,自當以為國捐軀為榮——」刑震謙站起來,闊步走到書櫃邊,打開櫃門,取出那本書,用手掌輕輕撫著陳舊發黃的書皮。
轉身,目光灼灼凝視何念西,微笑著,意氣風發地說:「軍人為國生為國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哥哥英勇就義,是大英雄,他的名字刻在軍艦甲板上,永遠伴隨軍艦在茫茫大海上破浪前行,用他的精神影響著一代代年輕海軍,給予他們英雄的能量,讓他們不畏強敵,勇敢地跟海盜和走私販做鬥爭!我的哥哥留給我的,是勇氣和驕傲!」
所以,他英勇威猛,敢於身先士卒,在槍林彈雨中殺出一道鏗鏘豪氣,成為令敵人聞風喪膽、令戰士敬慕嚮往的、無堅不摧的刑石頭。
原來,有很多力量,是他的哥哥所給予。
現在,他又像他哥哥一樣,奮不顧身地跟各路惡勢力做鬥爭,在祖國和人民最需要的時候,英勇地挺身而出,帶領著他的戰狼部隊他的兵,無懼無畏向前衝!
額額……好勵志!
何念西被刑震謙的豪氣感染到了,站起來走過去,仰慕地望著她的大英雄,情深深雨濛濛地說:「石頭大叔,我提個建議哈……你有沒有聞到飯菜的香味兒?我聞到了呢!不如咱們先下樓去吃飯吧!順便把這本書帶下去,送給來來和豆豆,好不好?」
刑震謙一臉黑線……敢情他剛才那一番豪邁,都是在對牛彈琴?
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朽木不可雕,氣死老子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