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80 腦子長襠腦裡了 文 / 九箏
80腦子長襠裡了
刑震謙幫著把輪椅推過門檻,抱歉地說:「老連長,有些事情我想先跟念西說說,要帶她出去一趟,說完後,一定毫髮無損把她給您送回來,請放心!」
何老連長對刑震謙的人品一直持絕對肯定態度,還能有什麼不放心?
揮揮手叮囑一句:「念西,別耍小孩子脾氣,你是成年人,要學著理性看待問題!」
何念西眉毛擰成一疙瘩,一個個神叨叨的,她咋就覺得這麼奇怪呢!
隱隱約約,彷彿嗅到陰謀的味道!
坐上刑震謙的吉普車,還沒來得急升上窗玻璃,郭南驍忽然咚咚咚跑過來。
站在窗戶邊,目光越過何念西,橫眉豎眼剜住刑震謙,氣哼哼怒吼:「有本事你下來!當面鑼對面鼓地把話揭明,看看她到底會做出什麼決定?避開我,只敢在背後給她下**藥,算什麼鳥本事!你敢不敢跟我公平競爭?」震歉輪肯著。
郭南驍的反應著實太過激,何念西幾乎不用浪費多少腦細胞,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想到了這些奇怪現象的矛盾核心。
明擺著的事兒,刑震謙大約是要對她示好了吧?
可是,這樣的事情,需要搞得如此凝重神秘嗎?
而且,爺爺、郭南驍,貌似他們都已經先她一步知道了刑震謙的想法,她這個當事人卻如此後知後覺,這也太詭異了!
不對,這裡面絕對有陰謀!
何念西心裡略一猶豫,牽到手中的安全帶立刻鬆了鬆。
刑震謙立即附身過來,麻利地幫她繫好安全帶,握住方向盤,壓根兒不看郭南驍,目光直視前窗,只淡淡撇下一句:「等你長大了,不這麼跳起來說話,再來跟我談公平競爭吧!」
話音方艾,吉普車嗡嗡啟動,快速而平穩地離開何家門口,須臾間便已經駛出木棉巷,沿著往西去的方向,迅疾匯入車流。
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秋色乍現的蕭索景致中,何念西忐忑不安坐在刑震謙車裡,穿過市區來到西郊一處名叫「西山月亮灣」的高檔住宅區。
這裡的確有一片連綿逶迤的矮山,山下有一條淺及小腿的天然河流,水質清澈,裡面散落著白色的石頭,有野生小魚在裡面自在暢遊。
一幢幢房子建在半山腰,造型風格各異,這樣靠山踩水的房子,絕對是有錢難求的風水寶地,每幢房子都擁有自己的私家公路,其奢華其氣派令人歎為觀止。
沿著某條私家路蜿蜒而上,何念西沒忍住好奇心,望著窗外的風景問刑震謙:「邢叔叔,你不會是在這裡買房子了吧?」
刑震謙思維似乎被扯出很遠,半晌醒過來,目光悠遠而深邃,淡淡地嗯了一聲。
「哇!歐巴果然都是實力雄厚的有錢人!」何念西嘖嘖驚歎,扭頭看著刑震謙,調皮地眨眨眼:「土豪,我們做朋友吧~~好不好?」
刑震謙:「……」
嫌棄地皺皺眉毛,果斷沒搭理她!
刑震謙可能要對她說什麼,她已經猜到一部分,按理說,應該比較緊張才對。
可不知為什麼,她竟然心情十分輕鬆,甚至還能開玩笑調侃!
陽光太明媚,照得刑震謙肩章分外鮮亮,他整個人也顯得更加英姿勃勃,本來就長了副稜角分明的好皮相,再搭配一身綠軍裝,好帥,好有男人味兒!
何念西懊惱地想,骨子裡,她原來是個好色的人!
本來平時挺喜歡跟這位大叔擰著叫板的,可今天看著他那麼帥,竟然不忍心拒絕他的話,由著他把她帶到了西山!
待會兒萬一大叔真的向她表白,她會不會心頭一熱,沒出息地就答應了啊?
不會,應該不會……她努力給自己找理由:她這麼聽話,只因為他如今是她何念西的「編外監護人」,從把檔案交到他手上那一刻起,何家所有的事情就成了他的私事。
爺爺的戶籍和醫保,還有各種退休福利,全部都是他說了算,這麼說吧,基本上就是,他完全掐住了何家最主要的經濟命脈。
這樣的大爺,何念西得罪不起呀……
偶爾為點兒小事頂頂嘴不算啥,但遇到原則性問題,萬萬馬虎不得。
小事脫線大事不亂——必須保持這個風格和原則!
以前看八卦小報,據說住在西山的有錢人為了保障安全,刻意把私家路修成曲裡拐彎的「之」字形,不給任何人高速駕車直接撞進宅院的機會。
今天親臨此地,眼前所見,果然誠如傳聞。
刑震謙嫻熟地打轉方向,時不時拐過急彎,沿著平整卻曲折的道路,慢慢向上駕駛。
道路盡頭那幢白色外牆的房屋看起來很近,但近乎二十碼的速度行駛,居然用了十分鐘左右。
逶迤迂迴半晌,才行駛到三米多高的圍牆下,緩緩停到雕刻著精緻花紋的鐵藝大門前,
何念西下車,走過去仔細一瞧,發現那些花紋是薔薇籐蔓,枝條花葉栩栩如生,只可惜沒有刷上顏色,一水兒的玄黑,顯得有些沉悶。
何念西扭頭撇嘴:「你家大門都搞得這麼壓抑,難怪你這個人總喜歡板臉,肯定是被環境感染的!趕明兒你把門刷成土豪金,把你也能帶動得燦爛點!」
刑震謙一陣肌無力……
沒搭理童言無忌的小丫頭片子,走到門邊,伸手撥開覆在指紋鎖上的蜘蛛網,開始按照從大到小的順序逐次驗證三層指紋。
門鎖居然都結了蛛網,他確實太久沒來過這裡了。
這麼說,他真的完全可以放下這道門後的所有、任憑一切深深塵封了?
他的表情變得複雜,似是歉疚,又似放鬆。
何念西又在旁邊感慨:「有錢人就是謹慎,指紋鎖哎,居然還要弄三層,也不嫌麻煩!」
鐺,細細碎碎一聲響,鐵門打開。
刑震謙做了個深呼吸,推開門。
何念西驚訝地睜圓雙眼,傻兮兮問:「邢隊,你老人家是在歎氣?不會吧?是我看錯了嗎?」
戰功赫赫、披滿一身榮譽、軍營裡面沉著冷冽無比霸氣的刑石頭,他竟然也會有歎氣的時候?
他是一塊石頭,於無數場艱巨任務中淬火而成,理應早就從外堅硬到內才對啊!
什麼事,能撩動他的柔肝軟腸?
好奇心很強的何念西,不禁一陣遐想。
刑震謙仍舊沒說話,但是卻在跨進大門的一霎那,忽然側身,攥住何念西左手,就像是牽著一個令他不能放心的孩子般,牽她走進那扇大門。
他的手又厚又大,十分溫暖。
迎面一棵粗壯高大的榕樹,樹冠十分茂密,陽光完全被遮蔽。
院子裡寂靜陰沉的氣氛令何念西有點緊張,但很快,那些緊張就逐漸被刑震謙手心傳導給她的溫暖所溶解。
他的指腹稍稍有點粗糲,何念西知道,那是因為常年訓練所致。
想到這一點,她就更安心了,陪在她身邊的,是可以隻身撂倒數十人的特種部隊兵王,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不害怕了,好奇心就更強了,這裡的院子雖然規劃得十分規整,花草樹木整齊有序,但地面上卻積了厚厚一層落葉,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這裡。
這裡,真的太過於寂靜陰涼,不像座房子,那種感覺真的就好像是,置身於——陵園!
這麼一想,頓時心驚肉跳,不自覺地捏緊刑震謙的手心,頻頻扭頭朝身後看,小心翼翼問:「刑叔叔,我不進去了,行不?」
刑震謙停住腳步,轉身面對何念西,臉上明顯有點不耐煩,艱難地忍了忍,耐心勸慰:「怕什麼,有我呢,快走吧,我有正事要跟你說!」
「噢。」
何念西將信將疑應聲兒,跟著又往前走幾步。
心裡仍是害怕,一步三回頭,總覺得這空落落的院子裡有什麼嚇人的東西在後面看她!
人嚇人嚇死人,要怪就怪何念西想像力太豐富,忍不住開始把這個院子的氣氛往各種恐怖電影裡對應——
咒怨,午夜凶鈴,孤島驚魂……不都是這麼陰森森的寂靜嘛!
嗚嗚嗚……巧不巧的,榕樹濃蔭裡一陣怪叫,緊跟著,幾隻大黑鳥撲稜撲稜拍著翅膀飛起來,在院子上空聒噪成一團。
何念西尖叫一聲,嚇得挪不動腳……
緊張兮兮抓住刑震謙胳膊,縮著脖子顫.栗:「邢叔叔,我不喜歡這裡,這裡有,有鬼!」
這話說得,刑震謙可真是不愛聽。
這院子是他買下的,花圃園林都是他親手設計,就連小徑上擺放的戶外木凳上的花紋,也都是他努力回憶以前時常見到的花紋,笨拙地畫出來,讓木匠照著精心刻鑿出來的。
恍惚間,那個許久未曾憶起的美麗柔婉身影在他大腦中飄忽閃過,那張清秀的臉龐縹緲得就像是初臨湘水的湘妃子,雙眸含水,笑得那般深情……
那麼美好的一個女子,她曾經住在這裡,跟他一起打理園林,栽花修草,一起挑選裝飾品,然後一起拿回家,一件一件擺放妥當。
那時她很健康,臉上洋溢著柔軟而幸福的笑容,總是喜歡忽然從背後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癡癡呢喃,震謙,我愛你。
她是那麼地渴望能跟他一起住在這裡,為他生兒育女,為他洗手作羹湯,甜甜蜜蜜地在他懷裡撒一輩子嬌……
可是終究,這裡只剩下一個空院子。
何丫頭不曉得這裡於他而言,代表著怎樣的一種意義,不知者無罪,他能理解。
可是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嘮叨生事,現在倒好,竟然還搬出了「鬼」——這種令唯物主義者深惡痛絕的字眼!
說話不經過大腦的小東西,太挑戰他刑石頭的修養了!
他那副在部隊裡養出來的暴脾氣,哪裡能經得住這樣的考驗!
當下黑了臉,扭頭瞪何念西,沒好氣地一通斥責——
「你不是挺膽兒肥的嘛!蹲男廁、給我下藥,對了,差點忘了……你還敢跟那個小毛孩兒在酒吧裡唱私奔!要不是警察帶走你,你是不是真打算跟他私奔呀!這麼大的膽子,還有什麼能嚇到你?」
一口氣吼完,眼見小丫頭片子變了臉——明澈雙眼騰起小火苗,眉毛下的皮膚唰唰唰變成紅顏色,翹翹的小胸一顫一顫,牙齒清晰地發出一聲「咯崩」!
噗嗤……這頭小強驢,性格真是鮮明得讓爺心疼!
還沒來得急心疼呢,小強驢的辣椒脾性唰地點燃,粗暴野蠻地掰開刑震謙的手,順便狠狠在他腰眼子擂一拳!
呼哧呼哧喘粗氣,梗著脖子,凶巴巴瞪住比她高一頭還不止的刑震謙,辟里啪啦一陣爆炸——
「我愛跟誰私奔就私奔,跟你沒有一毛錢關係!你別仗著手裡捏著我家的經濟命脈,就隨意所欲欺負我,這是法治社會,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你也得講道理!我今天真是腦子進水了跟你來這種破地方——」
她最見不得人給她臉色看了,有什麼不爽快,辟里啪啦打一架都行,就是不能給她板臉色!
她胸口呼哧呼哧一陣急喘,一跺腳,果斷撂挑子:「抱歉!老子不奉陪了!」
刑震謙震撼得眼珠子險些滾到地上!
一把抓住何念西肩膀,臉上赤橙黃綠青藍紫一陣變幻,半晌,愣愣地問:「小東西!你說什麼?」
反正已經得罪了,索性得罪個徹底!
何念西梗著脖子吼:「老子懶得理你!」
刑震謙眼珠子徹底滾地上了!
一把拎住這小強驢,將她順勢抱起,唰,攔腰甩到肩膀上!
扛著大步朝前走,邊走邊咬牙切齒地發恨:「沒大沒小的強驢子!敢在老子面前自稱老子!性別模糊智商堪憂!嚴重欠收拾!」
何念西趴在刑震謙肩膀上失聲尖叫,腦袋朝下的滋味兒實在太不好受,天旋地轉呀嗚嗚嗚!
「放開我!大壞蛋!破石頭!」
手腳並用,連踢帶踹,抓撓扣捏……
十八般武藝全都使出來了,可是,刑石頭果然是石頭做的,一點反應都沒有,依舊扛著她往前衝,走得別提多鏗鏘了!
繞過涼亭,穿過院子,打開三層小洋樓最底下的大門,咚咚咚走進去,氣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信腳勾過來一隻粉紅色田園公主凳,把何念西往上面一放,撲哧,驚起一堆灰塵!
何念西騰地站起來,把屁股拍得啪啪響,連連驚呼:「這房子是不是就沒人住過,髒死了!」
拍完灰土,想起來還跟刑震謙致著氣呢,立刻又板起小臉來了個冷哼哼:「我可不是要主動跟你搭話,我是自言自語!」
刑震謙憋得半晌沒說出話,被灰塵嗆得乾咳一聲,安安靜靜站著,半晌,輕聲說:「我態度也有問題,你不想說話就不說吧,一會兒到了後院兒,聽我說就行。」
啊……這話,意思是,在道歉麼?
威風凜凜的戰狼特種大隊大隊長刑震謙,現在正在跟她何念西道歉?
嘿嘿!
何念西心裡一陣受用,她本來就是那種辟里啪啦吼過後,心裡不留半點嫌隙的人,哪裡還會再跟刑震謙計較。
不過,不計較歸不計較,既然對方服了軟,她必須得蹬著鼻子上臉、讓自己徹底痛快一下才行!
果斷撇嘴,拋給刑震謙一個何氏私家銷.魂小白眼,得理不饒人咕噥幾句:「知道自己錯了就好,以後跟別人說話別這麼霸氣,又不是在部隊,又不是誰都是你的兵蛋子,幹嘛抓著人家亂髮狠?態度確實有問題!」
小東西,給點陽光就燦爛,瞧那副撅嘴聳鼻子的彆扭樣兒,真是個心智沒長熟的小孩子!
刑震謙不屑跟小孩子一般見識,皺皺眉毛,憂心忡忡地歎氣:「我現在也有點後悔了,帶你來這裡,打算要給你說事情,可你現在這副樣子,完全跟我處於不同交流層次,代溝這麼深,怎麼進行下一步?」
何念西立即有一種被小瞧的感覺,十分不爽地挺了挺胸,悻悻嘀咕:「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咱倆差了那麼多歲,代溝必然客觀存在,你要說的那件事,我看就不用說了,反正我差不多也知道了。」
「你知道?」刑震謙有點驚訝,「你知道什麼?」
何念西有點難為情,悶悶不樂皺眉毛:「你都年紀一把了,就別故弄玄虛賣萌了好不好?我早就猜出來了,我爺爺貪圖你家財勢,要把我拱手送給你,對不對?」
刑震謙琢磨著這句話,肌無力的感覺越加明顯,隱隱一陣肝兒顫,哭笑不得。
卸下軍帽,無奈地撓了撓小板寸。
糾結地握住何念西雙肩,看著她那雙清澈晶亮的眼眸,認真、淡定地說:「這件事過一會兒再說……我現在要跟你說的,是另一件事——」
頓了頓,他又做了個深呼吸,望著何念西,真誠地說:「很多年前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件往事。」
他帶她來這裡,要說他的往事……這件往事必然跟這裡有關,高檔庭院、潔白小樓、粉紅家飾,這樣的地方,會發生什麼樣的往事?
何念西隱隱捕捉到什麼,心裡頓時泛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
悵悵的,澀澀的,又有一點按捺不住的好奇,想知道真相,卻又害怕知道後會難過。
這種糾結如籐蔓般的感覺,攪得心裡真不爽快。
她承認,她確實沒有太多耐心,遇上事兒,必須要三下五除二揮刀斬斷亂麻,迅速劈砍出真相,眼睛看得清晰了,才能暢快呼吸。
即使,這真相會帶給她更多不爽,她也必須要做個明眼人。
「你說吧,我想聽。」
她輕聲說,鼓勵性地,給他一個淺淺的微笑。
倔強莽撞的小辣椒安靜下來時,其實很可愛,很迷人……
刑震謙心裡一暖,情不自禁伸出大手,粗獷地在何念西腦袋上揉了一把,她的頭髮頓時一陣凌亂,變成一頂亂七八糟的鳥窩。
他的表情於是瞬間放鬆,雖然沒有笑,但語氣卻已經十分輕快。
指了指前面,對何念西說:「看到那扇門了嗎?我們要去那裡。在這之前,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
他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於是果斷將何念西的一隻手放進他手心,這才正式揭開這幢房子的神秘面紗——
「如你所想,這幢房子,確實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居住了。」
他沒有看她的眼,眸光清淡如水,目光渺渺看著那扇通往後院兒的門。
聲音就像是打國際長途一樣,悠遠,沙沙的……
「我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確切說,應該是未婚妻。」
果然……何念西暗暗想,她猜對了。
「從高中開始,我就和她交往了,那時課程緊,下晚自習後,我們經常一起騎自行車回家,在空曠的巷子裡大唱大笑……」
真的麼,何念西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麼大叔,你也會唱?會笑?
她忍不住偷偷看刑震謙,但他的表情卻依舊平靜無瀾,並沒有沉陷到往事中的那種表情。
看來,那些往事真的已經只是故事,他說出來時,完全很平靜很坦然。
「後來呢?」她有點心急。
「後來,我考上軍校,紀律很嚴格,就連週末回家都得找輔導員開假條,我們見面的機會也就少了,直到我畢業,進入部隊,成為一名正式軍人,本來以為會好一點,但是沒想到紀律更嚴明,有一次接到臥底任務,半年都沒回過市區……」
刑震謙淡然回憶,過去的那些事情,就像流水一樣,潺潺從他唇間流淌出來——
「最開始,她是很寬容的,很支持我的工作,後來越來越不能理解,認為我不重視她,那算時間我們好不容易見一次面,卻總是以不愉快的爭吵停止見面,兩人都覺得很疲憊。」
「為了解決這種僵持的局面,我做出一個決定——同她結婚,部隊有規定,家屬可以隨軍,結婚了,她就可以搬到部隊跟我生活,再也不用擔心聚少離多。」
「你們,真的結婚了?」
何念西怏怏地問,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
刑震謙搖頭,「差一點……雖然做了隨軍的思想準備,但她還是希望能有一個真正屬於我們的房子,將來生孩子的話,她帶孩子回房子住,就是個熱熱鬧鬧的家了。」
「於是,我買下這套房子,跟她一起裝飾這裡,設計裝修方案,親自跑裝飾市場購買材料,還商量著要給這裡取個名字……」
何念西掃視四周,粉紅色的田園傢俱落入眼簾,柔和的嫩粉牆紙,鑲嵌了丘比特大理石的壁爐,層層疊疊的蕾絲落地窗……
一切,都在說明那個「她」是個多麼甜美的、公主式的嬌人兒。
刑震謙沙沙地繼續講述:「就在我們去商場挑選餐具那一天,我臨時接到緊急任務,恐.怖分子進入那家商場,在電梯通道和樓層夾板內安放了十枚重磅定時炸彈,我們隊裡當時只有我學過拆彈,並且有過實戰操作經驗,於是義不容辭地,我隻身進入已經驅散群眾的商場,一個一個尋找炸彈並且拆除。」
這件事兒其實何念西有點印象,刑震謙眾多傳奇式英雄事跡中,那次拆彈應該是他進入特種部隊後立下的首次大功,硬漢石頭的綽號,差不多應該就是那次事件後逐漸被叫開的。
「我做的很順利,十個炸彈很快全部拆除,我站起來時,才發現自己因為緊張,全身衣服都濕透了,那時是冬天,隔著商場的落地玻璃窗,我看見她趴在玻璃上,焦急地、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刑震謙神情終於變得黯然,「我以為危險已經完全排除,心理很輕鬆,於是就朝她揮手,讓她分享我的成就感——」
「可是她卻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為我叫她進來,大家都知道她與我的關係,放開警戒讓她進來,笑嘻嘻趴在玻璃外面起哄——」
何念西緊張地問:「難道發生了意外?」
「是的——」刑震謙仰頭,閉眼,五秒鐘後睜開眼睛,輕歎一聲,「還有一枚埋在樓梯口的炸彈沒被測出來,她進來的一瞬間,那枚炸彈爆炸了,那是磅數最重的一枚……我站在五樓的環形樓梯口,眼睜睜看著一樓、二樓全部倒塌,我只聽到她的一聲尖叫,然後漫天灰塵,什麼都看不見……」
想像著那副慘劇,何念西心裡也有些難過,沒再好奇地提問,深深歎口氣,胸口某個地方,忽然間生生憋得酸痛。
從來沒想到,刑震謙,這個鋼鐵一般堅硬剛毅、霸氣逼人的男人,原來曾經有過那樣一段痛碎了肝腸的往事。
他是不容易的,遭受過生離死別的傷痛,卻鮮為人知,大家都追捧他仰慕他,視他為英雄、尊他為兵王,可是,英雄內心的歉疚折磨,何以為償?
他那樣一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人,虧欠,卻無從彌補,恐怕這才是最最折磨他的事。
他身上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冽氣息,會不會就是由此產生的?
兩人都沉默了。
半晌,刑震謙轉過臉,望向何念西時,深眸平靜無瀾,已經看不出半點憂傷。
剩下的,唯有一片清明坦然。
然後,他動了動嘴唇,扯出一抹苦澀的微笑,用他那雙深邃坦然的雙眼,堅定地絞住何念西的眼眸。
坦蕩蕩地說:「念西,我的事情說完了。當然,這只是今天要說的一半內容,剩下那一半,你基本上猜對了,但是我必須得糾正,你爺爺要把你嫁給我,並不是貪圖我家的財勢,原因很簡單,很老套,也很可笑——」
在何念西瞠目結舌的表情中,他無奈苦笑著把事情的整個淵源完整地告訴了她。
何念西睜圓雙眼,嘴巴張得險些沒把下巴頜子弄脫臼!
她知道事情的結局,卻猜不到事情的開頭!
哎媽呀……這緣由,就跟天空上出現了三個太陽一樣,就算有圖有真相,也難以令人信服呀!
「那……你打算怎麼辦?難道真的要跟我結婚?」何念西驚慌失措,連忙憂心忡忡提醒:「我還沒畢業呢,大四才一學期!」
刑震謙微微聳眉,「我今天帶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對你坦誠相待,我不願意先把後面這件事說出來,是因為不願意擾亂你的判斷力,對我做出先入為主的偏見,認為假使我跟你結婚,也僅僅只是因為上一輩那個荒誕的約定。」
何念西的心臟忽然間一陣砰砰亂跳,忍不住問:「難道你不是?」
「不是。」
刑震謙的回答,簡單明瞭,認真誠懇。
何念西的心跳得更厲害,似乎下一秒就要奪腔而出似的,這種感覺,難道叫做激動?
除了激動,另外還有點小虛榮,小滿足,小甜蜜吧?
噢……不可思議!
他先把他的往事全部攤牌,然後把皮球推給她,讓她以後不會因為他的往事而產生任何負擔和芥蒂,然後怎麼做選擇,全憑她決定?
說真心話,他這樣做,真的很光明磊落,很坦蕩蕩,很爺們兒!
何念西對這個人的認知不知不覺又抬升一個級別,默默地,在心裡對他點了個贊!
可是,結婚嫁人,畢竟不是件小事。
別看何念西平時大大咧咧稀里糊塗,但是她遇到正事兒卻從不莽撞,所謂張弛有致,平時嬉鬧歸嬉鬧,但是原則性問題必須嚴肅對待。
何念西有點猶豫,不能確定自己的想法,也不能完全信任刑震謙,吞吞吐吐表達心中的疑惑:「也不怪我懷疑你哈……主要是你這個人太過於熟諳各種戰術,這個,該不會是傳說中以退為進的迂迴戰術吧?先對我坦誠以對,取得我的信任,然後趁我放下防範時猛然攻城,輕而易舉將我捏在手中,從此變成你的橡皮泥,想怎麼捏就這麼捏……」
刑震謙虎軀一震,哭笑不得……「我為什麼要捏你?」
不過,立即又揉了一把何念西的腦袋瓜,由衷地誇獎一句:「人小鬼大,你才在軍營待幾天,就懂得迂迴戰術,要是當兵的話,是個好苗子!可惜了!」
切,就他那套地獄式訓練方案,誰敢當他的兵?三天暴曬訓練出去,鐵打的「好苗子」都得被他整得哭鼻子!
不過,他倒真是把她問住了,他為什麼要捏她?噗嗤……
沒話找話,她別彆扭扭地指一指那扇門,小心翼翼問:「那後面到底有什麼?我們今天是不是要進去?」17901326
本來她對這個院子的感覺並不良好,過於安靜和寂寥,不由得她不害怕。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刑震謙把話說開,她知道了那段令人扼腕歎息的悲涼故事,對那個陌生的「她」已經產生出深深的同情和憐惜,沒有理由再對她居住過的房子感到恐懼。
刑震謙沒有說話,默默地走到前面,刷指紋開門。
門後的景象,著實令何念西大大吃了一驚!
那是一片人工坐出來的高低起伏緩勢小山坡,拱形小山包下開了矮矮的半圓形小木門,到處都覆蓋著厚厚的綠色草皮,儼然是一個童話般的純真世界。
何念西喃喃歎息:「天哪,這不就是霍比特人居住的屋子嘛!」
「小喬喜歡新西蘭的牧場,那裡空氣清新草地平坦,有炊煙裊裊的矮房子,有小孩歡快的笑聲……」刑震謙輕聲講述,眸色很是柔軟。
「小喬?」何念西疑惑,立即明瞭,哦了一聲,「原來她叫小喬,河北甄宓俏、江南大小喬,很美麗、很有詩意的名字呢。」
刑震謙攥住她的手,「她姓江,叫江小喬,確實是個美麗的女孩,喜歡騎自行車,喜歡養小昆蟲,她說,最喜歡看毛毛蟲蛻變為蝶那一瞬間,如同浴火的鳳凰一樣,涅槃重生,獲得美麗。」
那個女孩,不僅名字好聽,心思也蠻細膩,確實很有詩意……何念西揉揉鼻子,覺得那麼有詩意的美麗女孩卻已經不在人世,蠻可惜的。
刑震謙又說:「後來,我給這裡取了名字,叫喬園,她就睡在那個霍比特人小屋裡。」
啊!
何念西嚇了一跳,朝半圓形小木門瞅了瞅,條件反射般朝刑震謙靠近了點,唇角抖了抖,「原來這裡真的是墓園……」
刑震謙也看著小木門,淡淡應了句:「算是吧。」
本來以為這裡只是她住過的房子,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把她安葬在這裡,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的她,不可能平靜得就像剛才聽故事一樣。
何念西實在想不出來該說點什麼,這裡畢竟躺著已經去世的人,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她忍不住,又生出點點微微的怕意。
扯了扯刑震謙衣袖,訕訕問:「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刑震謙轉過臉,捕捉到何念西的不安,眼神頓時變得柔軟,把她的手又攥緊了點,點頭,「嗯。」
拉著她,一起走出屋子,穿過花園,來到院子門口。
外面陽光其實很燦爛,何念西坐進吉普車,思維還放在身後那所孤零零的寂寥庭院內,下意識地把外套往緊裡裹了裹,縮進柔軟的真皮座椅,半晌沒有說話。
下山時,在一個急彎處,吉普車稍微靠邊了些,何念西沒忍住,竟然發出一聲驚叫。
刑震謙嚇了一大跳,連忙踩剎車,轉身看到她慌亂的樣子,裹著外套蜷縮在座椅裡,就像一隻受到驚嚇的貓。
他不滿地皺了皺眉眉毛,卻輕聲說:「你太緊張了,放鬆點。」
何念西咬住下嘴唇:「這條路急彎太多了!」
刑震謙淡然瞅了瞅窗外,「上山時,走得也是這條路,轉彎是多了點,但並不怎麼急。」
他是個執行過無數次艱巨任務的特種軍人,而且又是男人,車技也很好,當然不緊張,可她只是個十九歲的女孩,膽子小,怕軟體動物,怕鬼……他一點都不換位思考!
何念西有些不滿了,硬巴巴撂一句:「你只相信你的判斷,大男子主義!很自私!」
刑震謙眼神有點凌厲了,繃著臉瞪一眼何念西:「你這句話,我就當你耍小孩子脾氣,不跟你計較!」
「你說這話就是不尊重人,」何念西在座椅上停止脊背,梗著脖子嚷嚷:「我是成年人,如果你不是大男子主義,就請用成年人的眼光看待我,站在平等的角度跟我說話!」
嘶——刑震謙抽一口涼氣,良好的修養開始一點點坍塌,冷笑一聲,故意逗小丫頭猴急:「怎麼個平等法?我是縮不矮了,要不,等你長高點兒,再來跟我理論平等不平等?」
這個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呢……對了,貌似他也這麼說過郭南驍。
這人就這水平這風格:傲慢、強勢、霸道、時刻拿自己當大爺!1d6x4。
「個子高了不起呀!」何念西氣急敗壞咆哮:「腿長還站不穩呢!你剛愎自用盲目自信!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優點,別人在你眼裡什麼都不是!你這都是在部隊裡讓你那群兵蛋子給慣出來的壞毛病!」
這話刑震謙聽著真有點不悅了,說別的什麼可以,幹嘛要扯到部隊,關部隊什麼事?
斜乜一眼急紅了眉毛的何念西,板臉下令:「坐好!當心摔出去!」
說罷,腳下一踩油門,轟,吉普車躥出去很遠,唰,又蹭著路牙拐了個急彎!
「啊!」
何念西連聲驚叫。
刑震謙暗自好笑,小東西,毛沒長全呢,敢蹦起來跟他叫囂,欠收拾!
軍爺要不嚇唬嚇唬你,你還真以為軍爺沒脾氣!
巴拉子喲……落到軍爺手裡,什麼倒刺都要給她捋順嘍!
不得不說,年齡原因導致的代溝問題,確實令人無奈地客觀存在著。
譬如此時此刻,三十歲的大叔刑震謙開著吉普車在山路上狂飆一通,為的是嚇唬嚇唬跟他叫板的小強驢,看她尖叫害怕的樣子,他開心得差點沒笑出聲兒!
他之所以一點都不害怕,是因為他很有把握,這樣的飆車,他完全可以輕鬆駕馭。
再還有,潛意識裡,他似乎總是喜歡故意逗這小妮子猴急,就喜歡看她眉毛紅紅跳起來論理的倔強模樣,有骨氣有膽識,是他欣賞的類型!
可十九歲的何念西卻險些沒被折騰壞!一方面是真的害怕,另一方面是真的生氣!
坐在副駕座位上,緊緊抓住車把手,睜大雙眼盯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覺得自己下一秒絕對有可能真的會被甩出去!
儘管勒著安全帶,可她還是覺得好瘋狂好驚悚,身邊這位大叔,好不靠譜!
什麼意思嘛……一會兒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會兒又凶巴巴霸氣凌人不講理,簡直就是拿她當猴耍嘛,一點都不尊重人,呸!
剛才在山上喬園裡才培養出來的一點好感,頓時一筆勾銷,還連帶著反噬一通,劇烈下降n個級別,把之前點過的贊全部換成鄙視的小拇指!
就這麼個霸道蠻橫的貨,下山停車之後,竟然還敢厚著臉皮問她:「現在,請你認真回答我,對於我們倆結婚這件事,你怎麼決定?」
何念西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拍著座位怒吼一聲:「怎麼決定!沒怎麼決定!」
刑震謙尷尬地轉過身,卸下軍帽撓撓板寸,兩秒鐘後,又轉過臉來,不耐煩地暴躁催促:「就是這麼個事兒,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心裡怎麼想的,吭個聲兒!」
這廝,好厚的臉皮!
現在說她不是小孩子了,要跟她商量事,剛才拿她當猴耍時,他腦子長褲襠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