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7 8 還要吃 文 / 九箏
刑震謙從來沒帶過孩子,可是這一刻,他覺得他懷裡就像是摟了個孩子,又渴又餓的大孩子,軟綿綿脫了力氣,乖巧溫順蜷在他懷裡。
他那顆堅硬的軍心,就這麼情不自禁地,又一次光榮融化!
古人所說的「我見猶憐」,難道就是專門用來詮釋這樣的女孩子?
接連餵她吃完五枚半風乾的野柿子,他口袋裡再也掏不出能取悅她的東西,可她吧唧著嘴唇,還在可憐兮兮地要:「還要吃!」
她凌亂的髮絲弄得他胳膊一陣癢癢,他伸手,笨拙地整理她的頭髮,內疚地、輕聲地說:「沒有了,不過坐標點那邊樹上還有,一會兒到那邊,我上樹去給你摘!」
嗯,坐標點是吧?……何念西意識還是有點亂,影影綽綽覺得「坐標點」這三個字聽起來很熟悉,她絞盡腦汁努力回憶,拚命調動腦細胞,想在混沌的大腦中梳理出一條清晰的思路。
可是,什麼都想不起來,腦袋昏昏沉沉,似乎有幾百幾千斤重,她幾乎都舉不動這顆腦袋了!
只覺得,迷迷糊糊中,有一隻溫暖的大手,一下一下在她頭上輕撫,小心翼翼,動作輕柔極了。
「媽媽……」
她舔舔乾涸的嘴唇,含含糊糊亂叫了一聲,然後覺得眼皮好睏,再也沒力氣睜開,索性閉上,整個人緊緊蜷縮到那個溫暖的懷抱裡,再度呼呼睡去。
刑震謙哭笑不得,何念西喊過他「邢叔叔」,也喊過「首長」、「刑隊」,甚至還喊過「變.態」,可是「媽媽」這個稱呼,還真是頭一次聽到!
她的家庭情況他很清楚,年紀很小就失去父母的孩子,內心深處究竟藏著多大的苦?
「丫頭——」
他喃喃自語,心情一陣沉重,抱著這個清瘦的女孩,憐惜感頓時又加深好幾層。
不過,她再怎麼糊塗,也不至於逮著他一個大男人喊媽媽吧?
刑震謙心裡犯了嘀咕,立刻伸手去探她的額頭——頓時大吃一驚,天哪,這麼燙!
趕緊打開剛才為了省電而關掉的軍用強光手電筒,調成微光,對著何念西臉蛋照了照。
這一照,嚇得差點扔掉手電筒!
他懷裡抱的是誰呀!……滿臉長滿大大小小的紅疙瘩,面目腫脹,臉頰輪廓足足大了兩圈兒!
這這這,典型兒的餅臉呀!
比餅臉還要餅臉!太可怕啦!
這丫頭難道吃壞東西突然變異啦?噗嗤!
等等——想到吃壞東西這茬兒,刑震謙腦門一亮,頓時開了竅!
這丫頭要麼吃壞東西,要麼接觸了什麼過敏性植物,瞧這症狀,肯定是嚴重過敏。
不對呀,怎麼一說到過敏,他貌似身上也開始癢癢了……
假如只是何念西過敏,那就比較麻煩,沒有人知道她是對什麼過敏,就算送到醫院,也得一項一項檢測過敏原,等檢測出來,何念西得受多少罪?
不過,如果兩個人一起過敏,那就好辦多了——說明兩人接觸了共同的過敏原。
從他進入林子開始,跟何念西一起接觸過的植物……答案簡直太明顯了!
刑震謙抱著何念西站起來,擰亮手電往樹冠上照,看清楚樹葉後,頓時搖頭一陣歎息——
這是一棵外形特徵非常明顯的槭樹啊,野外生存訓練的理論課上講過的,他還找到圖片放在ppt上給全體人員看過,整個過程何念西跟著新兵連一起學習的,怎麼會一點印象都沒有,真粗心!
回頭等她恢復神智,必須得好好批評她,對待教官太不認真、太不尊重了!
謹慎起見,刑震謙伸手摘了片槭樹葉放進口袋,以防判斷出錯。
然後用外套兜住何念西屁股,將兩條袖筒綁到脖子上,雙手托住她的後背和腿,半兜半攬,迅速往集合地點走去。17901513
就算是鐵打的漢子,沒吃晚飯一口氣在山林裡跑了四個多小時,然後又費盡周折找到何念西,再抱著她走回集合點,就連手電筒都耗盡了最後一絲兒電池,何況刑震謙這個肉做的人,早已累得筋疲力盡。
不過幸好是刑震謙,儘管都已經累得脫力,坐在草地上吃過高凱慇勤遞來的十幾個野柿子,休息半小時,立刻又緩過勁兒。
指著高凱手裡剩下的幾隻柿子搖搖頭,「不吃了,留著,待會兒她醒來了,給她吃。」
「她?」高凱怔了怔,立刻明白過來,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黑黝黝的臉蛋浮上一抹羞澀紅暈,撓撓腦袋瓜,嘿嘿笑道:「首長,樹上還有,你盡飽吃,我再去摘!」
哎媽呀……幾個小時不見,首長和那女娃娃發展得真快,都不叫名字了,直接說「她」,嘿嘿,嘿嘿嘿!
首長好意思,他還有點接受不了呢,真難為情!
刑震謙瞪高凱一眼,沒好氣地說:「臉蛋怎麼變猴屁股啦,做什麼虧心事啦?」
「沒,沒有,嘿嘿……」高凱連忙低頭掩飾。
「那就去摘柿子吧——」刑震謙一揮手臂,果斷下令:「分給戰士們,大家一起吃!」
「耶!首長真好!」
集合點一陣沸騰,戰士們望著臉蛋腫了一圈的首長,頓時覺得,變成餅臉的首長,人也親切了很多!
刑震謙想了想,側過身體,對旁邊招招手:「你過來——」
那邊站著一個沮喪的身影,見刑震謙喊她,垂頭喪氣走過來,有氣無力地喊:「刑隊——」
她倒也不是餓得有氣無力,主要是,她一直覺得高凱去找她,沒找何念西,導致何念西滾下山坡掉了隊,竟然驚動刑震謙,才找她回來。
刑震謙抱著何念西走回集合點時,大傢伙兒集體看蹦了眼珠,她更是驚愕失落,覺得自己一定是餓暈了,出現幻覺。
定了定神,掐了掐胳膊,再去看——刑震謙已經坐到草地上休息,但是卻仍舊把何念西抱在懷裡,一點都沒有放下來的意思,彷彿護著一個什麼絕世珍寶,唯恐放到草地上受了潮!
她好難受,好委屈,好不爽快!
那兩個人在一起單獨抱了多少個小時!
那麼親密的接觸,那麼和諧的摟抱,就連兩個人的餅臉,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統一!
兩張餅臉在手電筒光影下晃來晃去,晃的孟詩魚那叫一個心酸啊……嗚嗚!
這姑娘嚴重走神,刑震謙只當她是餓散了精神,招手喊她過來,拿了幾隻野柿子遞過去。
瞧著她沒精打采的樣子,立即皺起眉毛鄙視一句:「餓一天就撐不住啦?這麼嬌氣,還來做什麼戰地記者,趁早回城裡歇著去!」
孟詩魚捏著柿子,手一陣顫抖……我這也叫嬌氣?更嬌氣的被你抱在懷裡呢好不好!
但她卻沒何念西的辣脾性,不敢當面跟刑震謙叫板,只好憋口悶氣兒,悻悻找個樹墩坐下,有氣無力嚼柿子。
山中溫度低,才剛過零點,就已經起了露汽,軍用強光手電照在林子裡,已經無法穿透厚重的霧霾,柔柔化為一團光暈。
儘管貼著個熱乎乎的大男人,嚴重過敏導致意識模糊的何念西還是冷得直打顫,手腳使勁兒往一團兒蜷縮,緊緊拱進刑震謙懷裡,貓兒似的貪戀著他懷裡的溫度。
刑震謙抬腕看時間,不由得有些著急,招手喊高凱:「擔架怎麼還沒來?」
高凱一臉無奈,「你從集合點出發去找何念西時,我給駐地打的衛星電話,到現在不過才四個小時,他們應該也快到了,再等等吧首長!」
三十多公里山路,刑震謙四個小時能趕到,但其他人卻沒他那個體力,就算一路不停歇,攀巖翻嶺的,又不是平路,沒五六個小時絕對到不了。
眼見何念西抖得越來越厲害,臉蛋看起來似乎又長大一圈,迷糊得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只斷斷續續喊著要水。
刑震謙覺得不能再乾坐著等擔架,果斷抱著何念西站起來,大手一揮利落下令:「拿一支備用手電以及兩枚信號燭給我,我帶何念西去跟醫務組接應,高凱,安排下去,讓大夥兒繼續野外生存訓練,不要耽誤正事!」
「是,首長!」高凱繃直褲腿兒,響亮回答。
刑震謙略一沉吟,轉而問孟詩魚:「孟詩魚,你是跟我們回駐地呢,還是留下來繼續訓練?」
孟詩魚神情黯淡站起來,用力扔掉手裡的柿子柄,梗著脖子賭氣式的回答:「我留下訓練!」
「好!有志氣!」刑震謙大為讚揚,立即交待任務:「高凱,孟詩魚仍舊由你帶領,缺一名隊員就缺吧,也不用填補了,努力完成訓練!」
高凱偷偷瞄一眼洋氣漂亮的孟詩魚,激動得魚尾紋都笑了出來,嗓門兒越發響亮:「請首長放心,一定努力完成訓練!」1d705。
孟詩魚瞅著刑震謙懷抱何念西,小心翼翼走路的背影,鼻子酸得都沒辦法呼吸了……林子裡又黑又冷,可是,有刑震謙的懷抱,何念西應該是很暖和很安全的吧?
其實,她也好冷,好餓,也好害怕,好像返回駐地,去營房的硬板行軍床上裹住棉被睡大覺!
但是,要跟在刑震謙身後,一路看著他怎麼細心呵護何念西,老天呀,她做不到!
餓就餓吧,餓死在林子裡,也比被妒火燒死強!
委屈巴拉吸溜鼻子,將刑震謙的背影從手電筒光束裡切斷,果斷轉身,揪揪高凱衣袖,「高大哥,咱們晚上睡哪兒?」
高凱激動得說話直打磕巴,「睡睡睡,就睡這兒!」
孟詩魚皺眉毛:「草地上有毛毛蟲,還潮濕!」
「我找枯樹枝和乾草給你做個床墊!」高凱憨厚地表達自己的諂媚,見孟詩魚還是一臉失落的樣子,連忙又補充一句:「我再把外套脫下來墊到床墊上,你睡,我放哨,有毛毛蟲,我就給捉了!」
孟詩魚總算噗嗤笑了,甜甜地說:「高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刑震謙抱著何念西,沿著高凱指給醫務組的路線,一路翻山越嶺而去,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在一處小山包上與他們接應上。
何念西固然沒有多少份量,但就算是十斤重的一袋米,扛得久了也會受不了,更何況是個成年人。
而且刑震謙已經忙乎了半晚上,再是鋼鐵之軀,也累得氣喘如牛了。
如果只是送某個受傷的小戰士回駐地,那十分好辦,隨便往肩膀上一扔,扛著就走,累了換到另一邊就是!
但傷員是何念西,那就比較有難度了——
那麼嬌怯細嫩的小姑娘,精緻得就跟剛出窯的上等玉瓷瓶兒似的,一個不慎就會傷到她,所以必須得小心翼翼呵護在懷裡,力道不能太重,唯恐勒痛她;也不能太輕,唯恐掉下去。
而且,他一個粗糙老男人,抱人家小姑娘走路,總歸會有不方便的地方,譬如有些部位,他絕對不能碰到,就算她處於昏睡狀態,他也不能厚著臉皮佔人家便宜!這是道德問題。
就算這姑娘以後要給他當媳婦兒,那也必須得確鑿敲定才行,他已經不是二十來歲的毛頭小伙子,衝動了什麼都不顧。
畢竟已經是三十歲的老男人,尊重、責任之類的,這點擔當必須得有。
抱著「易碎品」,又動用了高難度姿勢,刑震謙一路走得多艱難,可想而知!
把她放進擔架後,刑震謙幫忙打著手電,醫務組人員給她做了一些簡單的脫敏治療,然後抬起來,兩組人員交替接龍,終於在晨露未晞時分,安全回到駐地。
這一次嚴重過敏事件,導致何念西整整昏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飯時間過後,太陽透過窗玻璃照進來,刺得她眼睛白光光地不舒服,才逐漸恢復意識。
意識一恢復,立刻感覺到腳丫似乎被人捏住,來來回回不停地摩挲,好癢癢……
何念西抬手揉眼睛,手背上忽然一陣刺痛,尖叫一聲睜開眼睛,才看清楚原來手背上插著針管呢,原來她正在輸液!
耳邊立刻傳來嗔責聲:「幹嘛呢一驚一乍的!藥酒全部打翻了!」
震一過刑沒。這聲音霸道而渾厚,語氣就像是點燃了炸藥一般嗆人,透著股不耐煩的勁兒,如果誰敢再繼續招惹,似乎下一秒就會有沙包大的拳頭掄過來!
何念西呵呵笑了,這樣的語氣,她最近已經很熟悉!
努力適應光線後,睜開眼睛,懵懵瞅了瞅潔淨簡單的環境,問:「邢叔叔,這裡是醫務室嗎?你說什麼藥酒?」
刑震謙正抓著一團紗布擦床單上還沒來得急滲下去的藥酒,沒好氣地回答:「醫務室專門針給你配的藥酒,全潑了!你咋就這麼不消停呢!還不如別醒!」
這麼說,他是在給她搽藥酒呢?
不會吧……堂堂大隊長,親手給她搽藥酒?
這這這,受寵若驚啊!太折壽了!
何念西連忙掙扎著坐起來,伸手就去搶紗布,滿臉內疚:「邢叔叔你休息吧,我來擦!」
刑震謙倒是不客氣,唰,把紗布丟給她,大手一抬,呼啦,掀起棉被一角,「都淌被窩裡了,趕緊擦!」
「啊!」何念西一聲驚呼,迅速將被子又蓋下去。
然後又掀開,腦袋伸進去一瞅,又是一聲驚叫。
刑震謙當然知道她叫什麼,卸下軍帽,百無聊賴撓撓自己的小板寸,理直氣壯將何念西即將出口的第三聲驚呼瞪回去:「喊什麼喊!這個駐地全是男兵,就連炊事班的豬都是公的!我不給你脫褲子,誰脫!」
何念西氣得嬌軀一抖,捏緊拳頭衝他叫嚷:「我只是扭到腳踝,用得著脫褲子?你你你,你流氓!」
「你不只扭到腳踝,大腿肌肉有嚴重拉傷的跡象,大概是爬樹時蹭傷的,不信你自己看看,全青了——」
刑震謙好脾氣地解釋後,繼而,又咕噥一句:「脫個褲子而已,又不是沒看見過,大驚小怪,瞎咋呼!」
何念西緊張兮兮揪住棉被,無語凝噎:「肌肉拉傷脫褲子做什麼?又不是外傷!」
刑震謙神情泰然走到桌子旁,拎起保溫桶往出倒稀飯,「搽藥酒呀——剛才不是說了嗎,醫務室專門給你配的藥酒,幸好大腿已經搽過,否則潑了真可惜!」
啊!
何念西徹底崩潰……
她平時也不算豬腦子的,但現在完全被氣得沒了頭緒,竟然淚巴巴地問:「邢叔叔,搽藥酒,意思是用紗布沾著抹上去嗎?」
「不是,」刑震謙十分誠實,朝何念西晃了晃他的右手,「先倒在這隻手心裡,搓熱後揉到你大腿上!」
啊啊啊,是用他的手,而且還是揉的……何念西清晰地聽到自己的節操光啷掉到地板上,徹底摔了個粉碎!
如果她剛才沒看錯的話,她不僅被脫了外褲,小衩衩也被扒掉了啊……
十九年以來從未示人的最隱.私密地,為什麼在遇到刑震謙之後,一而再再而三被他看光光,現在索性八光了拿他的鹹豬手去揉她大腿根,那情景兒怎麼想怎麼驚悚啊!嗚嗚!
正傷心呢,一碗熱騰騰的白粥伸到她面前。
刑震謙一隻手端著碗,淡定地說:「吃吧,吃完後給家裡打電話說一聲,得晚幾天才能回去。」
何念西正來著氣呢,很有骨氣地伸手一推,把那碗熱粥推到一邊兒。
梗著脖子冷哼一聲:「不吃!」
「吃!」
刑震謙一聲令下,拉住何念西的手,唰,把粥碗塞進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