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777 心慌 文 / 九箏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新兵們都是先經過組隊野外生存訓練後,接下來才能進行獨立野外生存訓練的,野外生存中,尋找食物和水源並不困難,最困難的,是獨自一人面對密林時,那種必須戰勝自己心理的勇氣和信念。
而何念西,既不是專業軍人,又沒有過任何野外生存的基礎,直接就跨步到獨立野外生存段帶,這個,也太瘋狂了!
林子裡五點鐘就已經完全陷入黑暗,以她那種完全經不起驚嚇的心理素質,已經在黑暗中獨自支撐五個多小時,真是不敢想像她現在的狀況……
刑震謙身上唰唰唰冒著冷汗,唯物主義的他,頭一次在心裡默默念叨了句:「老天爺,保佑何念西平安無事!」
接過值守員手裡的半干柿子,小心翼翼放進口袋,刑震謙轉身,毅然朝林子深處走去。
何念西,你這個小強驢,拿出你平時跟老子頂嘴的火爆勇氣,給老子好好兒地活著,等老子來抓你!
認識何念西這段時間以來,頭一次,刑震謙有了這麼慌亂的感覺。
邊走邊看時間,軍表上綠瑩瑩的夜光指針每走一步,他的慌亂就多一分。
不僅暗暗罵自己,媽的,多少年都沒這麼心慌過了!
自從他披上一身綠皮,多少年以來,穿梭過多少槍林彈雨、搶救過來多少人質、攔截過多少毒品、放倒過多少恐怖分子?做那些事情時,哪一次不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義無反顧衝出去?他刑震謙何曾有過心慌有過恐懼?
沒有,從來沒有。
或許,很久以前,曾經有過一次,認為自己再也活不過來了。
可是,隨著歲月消逝,再頑固的傷口都已經完全癒合,回憶起來時,完全沒有了疼痛的痕跡。
時間能治癒一切,這句話,確實是真理。
所以,有什麼好心慌的呢?
波瀾不驚,向來是他刑震謙的風格啊!
無驚無懼,刀山火海都敢向前衝,刑石頭的綽號,也就是這麼得來的呀!
可今天,他是怎麼了?
何念西走丟了,丟在杳無人煙的荒野裡,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深黑夜裡,丟在野獸出沒的老林子……
然後,他就抑制不住自己,再也做不到波瀾不驚。
他,徹底地慌了。
他用腳步聲掩飾自己的心慌,用力跺下每一步,咚咚咚,恨不得用這腳步聲把滿山林子的野獸都瞎跑,讓它們不要闖出來嚇唬柔弱的迷路者。
他滿腦子都是那小丫頭片子晶亮透徹眼睛、嬌俏白淨的臉蛋,頑劣調皮的笑容,還有跳起來跟他爭辯的強驢子模樣!
何念西,念西,知不知道,哪怕你跳起來跟老子叫板,老子都覺得那是可愛的表現!
有種你就好好地活著,等老子抓住你,就地摁倒,狠狠地揍你丫屁股,叫你走丟了嚇唬老子!
走著,心慌著,咬牙切齒著,最後索性罵出聲來——
「何念西——小混蛋!你在哪裡!」
「小強驢——小東西——你給老子出來!老子弄死你!」
林子深處,半山坡上,有一棵高大茂密的老樹。
何念西順著山勢滾下來,恰好滾到這棵大樹下,被粗壯的樹幹擋住。
儘管已經摔得七葷八素,靠著樹幹無助地哼哼幾聲後,仔細觀察過四周環境的何念西,還是咬了咬牙,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爬到這棵樹上去。
這裡地勢陡峭,如果坐在樹下,上面萬一有動物經過時踩動石頭,石頭滾下來肯定會砸到她腦袋!
就算沒那麼巧合,天色已近黃昏,萬一有動物吃過晚飯出來散步,恰好遇到她,豈不是更倒霉!
想到刑震謙挑著眉毛放出那段挑釁的話:「林子裡生物鏈完美得令人拍案叫絕,各種野生動物應有盡有!」她頓時連連打寒噤,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緊張兮兮地四下打望一番,彷彿下一秒真的會蹦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虎似的!
時間不早,事不宜遲,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就該速速行動為宜。
可是,她的腳——
她扳起右腳查看腳腕,手剛碰到褲子,立刻痛得哎喲哎喲一陣慘叫,根本就不敢去揭褲腿。
仰頭望去,此樹高大粗壯,樹冠茂密得就像一把大傘,遮蔽之下,顯得天色俞加黑暗,這麼高的樹,想要爬上去勢必難度很高,何況她還受了傷。
如果不爬樹,就這麼坐在樹根等待救援,也未嘗不可,但是,萬一救援還沒來,動物卻先來了,嗚嗚……
孰輕孰重,不難得出結論。
於是,何念西站在大樹下,搓搓手掌,再朝掌心呵口熱氣,雙手抓住能及到的最高一個樹杈,忍住疼痛,雙腿夾住樹幹,慢慢往上移動。
沒有辦法助跑,這樣的速度,確實慢了點,但是再慢,終歸也是有進度的。
一不小心,右腳腳踝碰到一塊突出的樹結,痛得大叫一聲,差點兒鬆開雙手,幸好,只鬆開一隻……搖搖欲墜在樹幹上掛了一會兒,咬牙鼓勁兒,終於重新抓住,又開始向上挺進。
充其量只在兒童時代頑性大發爬過家門口那顆金合歡樹的何念西,完全沒有任何爬樹經驗。
在右腳踝嚴重受傷的情況下,咬牙抱緊樹幹,就像兒歌裡那只攀爬葡萄樹的蝸牛一樣,一步一步向前進,功夫不負有心人,幾次三番險些前功盡棄後,終於勝利到達之前瞅好的那根大樹枝,騎上去,趴在上面往下瞅——
咦哈,距離地面至少四五米,對她具有殺傷力的跑獸應該可以不必擔心了!
忍不住雀躍一聲,美美地在心裡對自己點了個贊!
書上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將門出虎女,雖然何老連長不是「將」,就連何念西的父母也連烈士都沒追成,進不了部隊的陵園,可是,終歸上面頂了兩代軍人,她何念西繼承遺傳了那麼多軍人的熱血情懷,到底不是吃素的!17901513
關鍵時刻,該有的狠勁兒還得有——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子裡,她如果不拿出點狠勁兒,難道還巴巴等著有人能趕在天黑前救她?太不靠譜了!
這麼深的林子,人撒進去就跟往大海裡撒了一把沙子一樣,她順著山坡滾下來那麼遠,而且還沒人知道她是從哪裡滾的,天黑之前等到救兵,這種希望比走路撿到狗頭金還要渺茫。
不過——1d705。
想到救兵無法找到她,她忽然眼睛一亮,想起臨出發前領到的兩根信號煙!
連忙騰出一隻手,伸到褲兜裡仔仔細細摸一遍,哀歎一聲,洩了氣——
蒼天呀,成心要亡我嗎?口袋裡連一根信號煙毛都摸不到!
不過也難怪,剛才那麼骨碌碌滾下來,扎頭髮用的皮筋都被掛掉了,臉蛋也**辣地痛,大概已經被籐蔓荊條刮花,信號煙丟掉,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一想到臉蛋可能已經被刮花,何念西頓時萬念俱灰……急急忙忙伸手往臉上摸,嘴裡一陣胡亂咕噥——
老天爺手下留情啊!不要這麼殘忍……人家才是第一次實習,以後能不能簽下這份工作還不一定呢,實個破習毀了容,相當於古時候的功名未成身先死,特麼太窩囊了!
仔仔細細摸了一遍,咦了一聲,又仔仔細細摸一編。
分析著手指接觸到的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何念西終於逐漸心安。
看來不是毀容,是過敏。
肯定是剛才滾下來時臉部接觸到什麼不該接觸的植物,導致的過敏。
頓時又有了新的懊惱,早知道,之前就不拿下戰術圍巾了……
一進林子,高凱就囉哩八嗦嘮叨個沒完,叮囑何念西和孟詩魚各種注意事項,哪些樹不能碰哪些花不要摘,見兩位姑娘吊兒郎當無視他苦心的樣子,索性以班長的身份下了個命令:圍上戰術圍巾,把臉護起來!
班長再小也是個官兒,更何況人家也是一片好心,還那麼正式地嚴肅下令,不能完全不給面子,於是兩名女孩沒再多做爭辯,順從地扯過脖子上的戰術圍巾,把臉包得只剩兩隻眼睛。
高凱見她倆總算聽話,一時心熱,忍不住一陣激動,主動卸下她倆的相機掛到脖子上,甘願當勞力。
本來一路上都包得好好的,直到高凱吃烤蚯蚓時,何念西產生了嘔吐的衝動,於是拉下戰術圍巾透氣,後來還沒來得急再包住臉,就骨碌碌滾下山了。
高凱說得沒錯,進山,果然需要包住臉!
現在可好,原本白淨細滑的臉蛋長滿疙瘩豆,天知道最終結果會怎樣,可千萬別潰爛生膿啊……嗚嗚!
何念西一陣心酸,摸著臉蛋趴在樹幹上,吧嗒吧嗒往下面的草地掉眼淚。
只哭了幾秒鐘就累了,於是抹抹眼淚,伸手再去摸口袋——
當然,跟她想像的一模一樣,那塊寶貴的可親可敬的壓縮餅乾,早就跟隨信號煙一起,光榮地獻給了山神!
嗚嗚嗚!
臉毀了還可以整容,要是餓暈摔下樹,那可就沒命了呀!
何念西又沮喪又傷心,隨著夜色降臨,又增加一樣情緒:恐懼。
畢竟她只是個年輕女孩子,平時再怎麼膽兒肥,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但畢竟境遇不同,由不得她不害怕。
這個也不怪她,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荒山野林子裡,腳腕又受了傷,而且還餓著肚子,擱誰都得害怕。
強行咬緊嘴唇,不斷用痛感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瞌睡,這是在距離地面四五米的樹幹上,睡著了完全有可能會摔死。
夜色越來越深,林子裡黑乎乎一片,完全沒有了能見度。
什麼都看不見,卻一點都不安靜——這邊哇哇哇,那邊呱呱呱,也不知道是鳥叫還是動物叫,還是別的什麼物種在叫,嗚嗚嗚……好害怕!
何念西越想越緊張,終於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邊哭邊想,親愛的解放軍同志,你們怎麼還不來救我?難道只顧著自己完成任務,要丟下我這個掣肘的累贅了嗎?嗚嗚嗚……
哭著哭著,忽然聽到林子裡一陣奇怪的動靜……咦,似乎是人聲?
何念西連忙停住啜泣,在黑暗中睜圓雙眼,支楞著耳朵努力捕捉那個聲音——
「何念西——小兔崽子——你給老子出來!」
何念西頓時愣住,這誰呀,大晚上的,在荒山野林子裡罵她!
一口一個老子,這人真粗魯!
可是,能在她面前一口一個老子的人,貌似,還真是沒遇到過幾個哎!
腦海裡頓時閃出一個片段——
新兵連戰士進行抗暴曬訓練,有的士兵脊背被曬炸了皮,刑震謙站在校場大聲吼:「不經過地獄式的磨練和考驗,哪裡會捶打出堅強英勇的鋼鐵戰士?響鼓需用重錘敲,不想成為孬兵蛋子的,就給老子咬緊牙關忍住!」
還有,早上進山之前,刑震謙惡狠狠瞪高凱一眼,「入了新兵連就得按照戰士對待,她倆要是偷殲耍滑,老子卸了你的胳膊!」
這裡是戰狼特種大隊的地盤,在這片地盤上,膽敢一口一個老子對孬兵蛋子恨鐵不成鋼連踢帶罵的,除了刑震謙,還能是誰!
刑震謙,石頭大叔,威風淋漓邦邦硬的軍中之王,他來了,他來救她了!
儘管他吼著罵著來的,跟她想像中不一樣……可是,畢竟他是這野林子裡出現的唯一救兵,就像是黑暗中劃過的一道光亮,瞬間給了她生存的希望!
兵存過新先。是的,他帶來了光亮——
那道光亮在林子裡晃來晃去,伴隨著一聲聲不那麼響亮、疲態敗露的呼叫聲,他一點點靠近她的方位,把那抹希望一點點迅速放大!
「邢叔叔——」何念西哭得稀里嘩啦,抽抽嗒嗒地喊:「我在這裡——邢叔叔——我在下面,在樹上——」
刑震謙虎軀一顫,頓時加快步伐,也不管身前擋路的是小樹還是籐蔓,跳過所有的阻礙,循著何念西的聲音大步往前跨,荊棘劃到他的腿,厚實的軍褲都被劃破了,他不管不顧,拚命向山下衝!
所有人都在山上尋找,沒一個人想到何念西會滾下山坡,那群孬兵蛋子,豬腦子,媽的!
沒有哪一天能像今天這樣,讓刑震謙罵出這麼多粗話!
找到何丫頭了,終於不用心慌了,於是只剩下惱火,火冒三丈,必須通過粗話爆發出來!
刑震謙爬上樹,看到騎在樹杈上、抱著樹枝瑟瑟發抖、又哭又笑的何念西,產生一種錯覺,就像是看到那天校場上的兔子,那麼弱小,那麼惹人憐惜。
而他,竟然那麼殘忍,要把它送進炊事班燉了!
第一次,他為一隻兔子悔青了腸子!
他只覺得在看到何念西的那一瞬間,自己的心啊肝兒啊的全部融化為水,鋼鐵一般飽經錘煉的身體化成柔軟的棉被,悠悠兒伸手,抱住她,將她裹進棉被裡,給她安心,護她安穩。
他脫下外套,把有些昏沉的她用外套綁到他背上,一邊緩緩往樹下溜,一邊不停嘴地叮囑:「丫頭,抓穩,別摔下去了……」
她溫順地抱住他脖子,聽話地用了用力,緊緊「抓穩」。
險些被勒斷氣的他,憋住勁兒沒吭聲,ying侹著直到安全溜到地面上。
那麼柔弱嬌小的他,現在又是昏昏沉沉的狀態,他怎麼忍心再責怪她勒住他脖子讓他喘不過氣!
她伏在他背上,小小軟軟的一團,熱乎乎的氣息一寸寸噴打在他脖子上,這場景溫暖得令他捨不得放她下來。
他終於還是放她下來了,在黑暗的野林子裡待了那麼久,她一定又冷又餓又怕,可憐的孩子!
一直努力支撐保持精神的何念西,被刑震謙綁到身上的那一刻,終於徹底放鬆,之前已經緊張到了臨界點,現在乍一安心,立刻連一秒鐘也支撐不住,趴在刑震謙背上,他下個樹的功夫,她竟然已經睡得香憨無比。
她還不知道何家和刑家的淵源,一個女孩子,能在非親非故的男人懷裡睡著,這是怎樣的一種信任!
刑震謙看著躺在懷裡的女孩,骨子裡一陣熱血激當,那種感覺難以形容,難道是——激動?
為一個女孩子對他的信任而激動,這種事情,有多少年沒發生過了?
那麼,過去的那些經歷,他是真的釋懷了?
「念西,睜開眼睛,吃東西——」
他輕聲呼喚,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些,不要像之前那樣,猛張飛似的吼一嗓子,嚇壞了這丫頭!
渾渾噩噩的何念西,意識完全處於一片混沌狀態,覺得自己就好像是沉墜到冰涼海水中一般,冷餓相迫,嗓子咳得直冒煙。
然後,忽然間尋覓到一絲溫暖,於是立刻牢牢抓住,耍賴皮似的放縱自己,讓自己徹底沉淪進去,盡情享受那抹暖意,大腦完全失去意識,不願意醒來。
忽然聽到「吃東西」三個字,耳根子一顫,舔了舔嘴唇,身體的另一種本能立刻被激發喚醒!
人對於食物的**與生俱來,昏睡中的何念西,聽到讓吃東西,立即恢復意識,悠悠睜眼,感覺到送到唇邊的食物,也不管是什麼,張嘴咬住,狼吞虎嚥一陣亂嚼!
涼絲絲,甜津津,這樣的食物,既能充飢又能解渴,真是個好東西。
何念西幾口吃完,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楚,含含糊糊問:「還有嗎?還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