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9番外 ——有始有終（三） 文 / 望江影
秦大周是一個人回到醫院的。病房裡只有李梅、高翠花還有秦戰國在裡面。見他回來了，李梅就往門口看了看，沒見著其他人。
「四妹呢？」
「沒來。」秦大周氣悶的說了一遍，看著正在床邊的高翠花，他就不忍心說出後面的話了。雖然現在他娘沒有和四妹來往了，可是她心底最疼的，還是這個閨女的。
李梅見他不說，就知道肯定有內情。也不當面再問了，只等秦春秋夫妻來了，李梅才逮著機會拉著秦大周出門問這事情。
一聽秦大周說了來龍去脈之後，心裡的火氣立馬上來了。
「她這還是人嗎？這是她親爹啊，當初她自己做了那些事情，到現在還怪咱們。算了，她不來就不來，爸有咱們陪著也不差她一個，到時候讓琳琳還有小楚都回來。」
「行了行了，」秦大周趕緊阻止她，「別讓媽聽到了，到時候又得傷心。」
李梅也意識到自己激動了些，也不吭聲。她看了看周圍，見沒人注意，這才撇嘴道：「算了，就這樣吧，她愛來不來。待會你進去陪陪爸，我去找小芸一起去問問醫院這邊後面是怎麼打算的。」
「行。」秦大周歎著氣點頭。
雖然這件事情他們有意瞞著高翠花，可是高翠花心裡也明白，知道是四妹不願意來。為了不讓大伙再為她操心了，她也是趁著孩子們不在的時候，偷偷的和秦老實說著話。
「老實啊，閨女不來看咱們啊。這麼多年了，說不來往就不來往了，你說她咋這麼狠心啊。她就不能低個頭嗎，她不低頭，她哥哥嫂子能原諒她嗎。都這麼大了，還總是不長點心，總是這個性子。以後我們走了，家裡誰還能記著她啊。」
床上的秦老實也流下了眼淚。眼淚順著眼角落下，到了枕套上。
高翠花知道自己老伴是聽得到的，卻醒不來。她眼淚模糊的給他擦了眼淚。「你哭啥啊，這都怨我啊，從小到大都是我寵著她，護著她，才讓她養成了這個性子。我這是害了她啊！」
說到這裡，高翠花已經是淚眼婆娑，聲音哽咽了。
她自己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吸了口氣。「老實，我知道你的心思。這麼多年來，你不願意跟著兒子們進城裡享福，也是捨不得這個閨女，對不對？就算你不讓她進門，也能時不時的看上一面，要是進城了，就一輩子也見不著了。你們父女兩啊，都是個倔強的性子。」
此時虛掩的門外，秦四妹正站在門口聽著裡面的聲音。越是往下聽，她臉色的表情越是痛苦，最終也捂著嘴哭了起來。
「媽，進去吧，」張妞子看著母親這個樣子，忙勸著她。
「我這個樣子，還怎麼去。」秦四妹哭著氣拉著張妞子就走了。
母女兩人一直走到了醫院外面，秦四妹才放開張妞子的手。看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大街，她的眼睛也有些花了。
這二十年了，她有多久沒有進城了。
現在想想當年的那些想法，真是想的太容易了。信以為真的覺得趙美對她是真心實意的好，會幫她到城裡扎根。信那個男人真的會娶她，給她好日子過。那個時候，她的想法怎麼就那麼執拗呢。
這世上對自己真心實意的人，只有爸媽，她當初怎麼就覺得他們是不疼自己呢。
想到這些過往，秦四妹一時有些頭暈目眩。旁邊的張妞子忙扶住了她，「媽，你怎麼了？」
「我沒事，妞子，咱們回去吧，這城裡不是好地方。」她的悲劇都是在這城裡發生的了，她絕對不能讓女兒再重蹈覆轍。
「城裡挺好的啊，媽，咱們別回去了，要是爸知道我偷偷藏了錢帶你出來，他會打死咱們的。」張妞子想不明白為什麼她媽這麼排斥城裡，這些年來鎮上村子裡的姑娘們都出來打工了，就她被她媽攔著，死活不讓出門。她都二十的人了，還是第一次進城呢。看著這繁華的城市，她是怎麼也不想回到那個家了。
「媽，咱們就算不求舅舅，咱們也能在這裡生活。我可以去找個工作，咱們租房子住，總是能活下來的。」
秦四妹哭著搖頭，「這城裡人都不好，心眼多。在這裡過活是要吃虧的。」
「媽，不會的，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她是下定決心不回去了。見她媽精神不大好，她趕緊趁熱打鐵，「媽，咱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一下，總要看看姥爺吧，要不然豈不是白跑一趟了。咱們這次回去，可沒錢了，到時候想來也沒有機會了。」
秦四妹此時確實腦袋沉沉的，趕緊頭重腳輕，只好點了點頭。「好，我們休息一下就回去。」
張妞子是個有主意的，哪裡還真的聽她媽的話回去啊。只哄著秦四妹到了一個快餐店裡點了個便宜的套餐，又騙她說去藥店裡買點藥來，自己就直接出去了。
她身上的兩百塊錢也花的只剩下一百塊了，要想在這裡生活下去，光靠她和她媽肯定是不行的。再怎麼也得有租房子的錢啊。這種時候她可不會為了面子就自己硬撐著，找她舅舅他們才是正理。
張妞子一路上直接跑著到了醫院。等到了病房門口的時候，還在喘著氣。
她正準備推門，心裡卻止不住的緊張起來。裡面這些人誰然是她的親人，可是卻也是和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你是誰？」
張妞子正猶豫呢，就被這聲音驚了一下。她連忙轉頭看去，就看著一個衣著很是得體的女人正看著自己。這是一個樣貌和氣質都很出色的女人。
在這個人面前，她突然有些自卑了。
劉芸看到這個姑娘的臉的時候，眉頭就忍不住皺了起來了。這張臉眉宇間像誰，她可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媽是秦四妹？」
張妞子聞言，心道這人認識自己媽媽？她正想問這句話，一抬頭就看著劉芸肯定的眼神，她心裡一緊張，忙道：「是的，我媽媽是秦四妹。」
果然！劉芸抿了抿唇，又看了看病房的方向，心道自己和秦四妹還真是死磕著，這都能碰上。「你媽在裡面？」
「沒有。」張妞子老老實實道：「我媽不敢進去，我是一個人偷偷跑過來的。」
「不敢進去？」劉芸聽著這句話，心裡忍不住想笑了。她倒是真不知道這秦四妹還有什麼不敢的。看著眼前的丫頭唯唯諾諾的樣子，她臉上也沒有表現出不快，而是走過去推開了房門。直接進了房間。至於張妞子是否進來，她就沒有關心了。
張妞子看著劉芸的背影，暗自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正猶豫著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女人向她走來了，正是她以前見過的大舅媽。
「妞子？真的是你啊，剛剛聽你三舅媽說你來了，我還不信呢。來了就進來吧。」李梅招呼著人進病房。
原來那個人就是三舅媽。張妞子心裡突然就升起了一股敬畏了。她輕輕點了點頭，跟著李梅進了病房。
剛一進門，高翠花就自己開著輪椅過來了。看著張妞子的時候，眼睛都花了，「妞子，你咋來了，你媽呢？」
「姥姥……」張妞子見著高出花，一把就撲過去在她腿上哭了起來，「姥姥，我媽剛來過了，她到了門口又不敢來。我只好偷偷來看看你和姥爺。」
「她怎麼來了也不進來。」高翠花眼睛也濕潤了。
劉芸正在削著蘋果，見這一老一小的在一邊哭著，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她看了眼李梅，只見李梅搖了搖頭。
見李梅也不準備勸了，她也索性不管了。
等高翠花他們好不容易哭夠了，李梅才拿著紙巾遞了過去。
「媽，別哭了，待會大周他們來了，看著您這樣也擔心。」
張妞子也勸著高翠花，「是啊姥姥，待會大舅他們該擔心您了。我媽也會怪我的。」
高翠花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拉著張妞子道：「趕緊去看看你姥爺。」
「嗯。」張妞子趕緊著起身去看秦老實。
來到秦老實床邊的時候，她下意識的看了眼劉芸，身子一下子就僵硬了一下了。原本準備來要點錢的心思也不敢提了。
看了秦老實之後，張妞子勸著高翠花，「姥姥，我姥爺肯定會沒事的，我聽人家說老人生病好的快著呢，姥爺肯定能好起來的。」
「我也想著呢，你媽就是狠心啊，也不來看看你姥爺。」
「我媽，我媽說她以前做了不好事情，都不敢來看你們了。她自己沒法子見你們。」張妞子滿臉的愧疚。這話也是半真半假，她娘雖然內疚，可是卻也不敢來認錯，她是一心想和這邊的親戚和好，以後自己和媽也算有個依仗了。
高翠花聽著這些話，心裡卻比剛才開心了。「她真的這麼說？」
「嗯。」張妞子趕緊點頭。
旁邊的劉芸和李梅卻不十分相信。他們兩一致覺得秦四妹要是能改好，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而且眼前這個姑娘看著心眼可不比秦四妹的差，只怕要更高幾分。對於這樣有心事的姑娘，他們兩也不是很喜歡，所以乾脆視而不見，任由高翠花和她嘮嗑。
過了一會兒，秦大周和秦戰國也來了。他們剛剛去醫生那邊瞭解情況了，商量到底是動手術，還是單純的靠著藥物治療賭一把。當然，這兩種法子成功的幾率都是很低的。對於院方來說，自然更傾向於藥物治療了，這樣至少患者活著的時間也長一些。
兄弟兩進了房間的時候，就看著一邊的張妞子了。秦戰國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事秦四妹的孩子。
高翠花忙介紹道：「這是你三舅，他們一直在外地，你都沒見過呢。」
張妞子看著秦戰國一臉威嚴的樣子，心裡更緊張了，忙低著頭喊道：「三舅。」
秦戰國只是點了點頭，直接去了秦老實的床邊。看著秦老實還是之前的老樣子，忙問著劉芸，「爸情況怎麼樣了？」
「一直沒醒過。」
「哎……」秦戰國歎了口氣，什麼話也不說了。
張妞子見大家對她都很冷淡，也知道他們是對自己媽還有想法，所以也不想多待了。只跟著高翠花道別。
「這就要走啊。」
「嗯，我媽還等著呢。」
高翠花聞言，只好道：「那你趕緊回去陪你媽，有機會就勸勸你媽，別倔著了。」
張妞子忙道：「我知道了，姥姥。」
臨走的時候，她還是強迫著自己壯起膽子跟自己的舅舅和舅媽們道別了。大伙雖然並不熱情，好歹也算是應了。
她一出門，就拍了拍心口。同樣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媽確實和舅舅他們差的太遠了。
張妞子一離開病房，秦大周就問了剛剛的事情了。高翠花忙解釋著秦四妹來過後又不好意思進門的事情，有意讓大周他們對秦四妹的印象好一點。
對於秦四妹的事情，劉芸兩口子是從來都不沾染的，一句話也不說。
秦大周和李梅心裡也不相信秦四妹會這樣做，所以對高翠花說的話也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轉移了其他話題了。
幾人正商量著秦老實後期的治療問題，病房的門就被猛的推開了。
只見張妞子滿臉是淚的跑了進來，跪在了地上。「姥姥，舅舅，我媽剛剛出車禍了，求你們救救她吧。」
原來剛剛張妞子在醫院耽擱了時間，秦四妹心裡不放心，擔心姑娘是在城裡遇到事情了，趕緊出來找。結果神情有些恍惚，在馬路上亂走，不小心就被疾馳而來的車給撞了。
張妞子回去的時候，正看著自己媽滿身是血的被抬上急救車，她腦袋一燙，趕緊著跟著衝了上去。急救人員聽說是家屬，也讓她上車了。
到了醫院後，她只看著秦四妹被推進了手術室，心裡慌亂的不得了，趕緊就跑來求高翠花他們了。
對於這個妹子，秦大周他們是又恨又厭，又痛又傷。
這麼些年，他們也是盡量的不去碰觸這個傷口。如今這個妹妹生命危在旦夕，這些曾經的過往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手術室外，張妞子眼睛紅腫的盯著手術室的大門。她是真的怕了，早知道寧願回去被她爸打死了，也不離開她媽一步的。如果她媽真的走了，這世界上還有誰是疼她的。
張妞子想著自己做的事情，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秦大周拍了拍張妞子的肩膀，「別怕，你媽會沒事的。咱們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
「舅舅，我不想失去我媽媽……」張妞子捂著臉哭了起來。
此時秦戰國和秦春秋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拳頭都握著緊緊的，顯然心裡也是十分的緊張擔心。
手術室裡，秦四妹滿身是傷的躺在手術台上，緊緊閉著眼睛，已經陷入了昏迷當中。
黑暗中，她睜著眼睛到處晃蕩，卻找不著方向。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道光，她看著光的方向，只見那裡出現了很多人，有她爹媽，有哥哥嫂子們，還有自己。
她看到自己把死老鼠丟在了滷肉缸裡，還滿臉的幸災樂禍的看著大家指責劉芸。畫面突然一轉，她伸手推開了她大嫂李梅，然後看著大嫂撞倒了牆上，她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她靠在牆上，滿臉痛苦的捂著肚子，看著鮮血從她的身上流了出來，一條小生命就這麼不見了……畫面突然又變了，她媽滿身繃帶的躺在床上，一條褲腿已經空了，夜裡自己睡著了，她媽從床上摔了下來，自己卻跑了。看到這裡的時候，她只覺得全身冰冷，冷的發抖。
「不是我，這不是我……」秦四妹緊緊的捂著頭。她看著前方還在變動的畫面，一直在使勁的搖頭。
畫面閃過許多片段，無數次和她哥哥嫂子的爭吵，和爸媽哭鬧，最後又出現了劉芸流著血躺在地上。看著她痛苦的捂著大大的肚子，自己卻在一邊歡樂的笑著。秦四妹只覺得那笑容太可怕了，那怎麼會是自己呢，怎麼可能是自己？
報應啊，真是報應啊。
難怪自己會失去一個孩子，後來又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孽得來的報應。她害死了大哥的孩子，害得劉芸難產，現在老天爺終於報應來了，現在連她的命也要一併拿走了。
她眼睜睜的看著眼前的光亮一點點的消失，最後消失不見。
「媽，你醒醒，媽，求你了媽，別丟下我一個人。」
秦四妹是在自己閨女張妞子的哭聲中慢慢醒來的。
她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經過了剛剛刺眼的感覺後，才慢慢的看清楚了床邊圍著的人。有她媽，她大哥二哥三哥，還有嫂子們。
看著大伙眼中的擔憂，她突然忍不住哭了出來，虛弱的發出聲音，「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
這一場遲到二十年的道歉，伴隨著秦四妹的死亡線上的掙扎，讓秦大周他們心裡曾經的隔閡也慢慢的消失了。
大家對她雖然沒有之前那麼親切了，可是還是會關心她一下，不再像之前那樣不聞不問。
劉芸知道這件事情後，什麼意見也沒有說，不過她卻沒有去見過秦四妹，只是在秦老實病房裡守著。
有些事情已經發生，她能做的只能說不恨，但是說去和這個人好好相處，她如今還真沒有這麼好的想法。
對於劉芸的態度，秦戰國也沒有多說什麼。當初他媳婦受的委屈，他都是清楚的。如今能夠這個樣子，他也是很知足了。
現在四妹知道錯了，以後他爸媽也不會再有心事了，如今只要他爸撐過這一關，全家人團團圓圓的在一起就好了。
和秦四妹比起來，秦老實還是嚴重多了。
四妹經過了一番調理之後，已經能靠在床上說一些話了，可是秦老實卻還是每天靠著營養液過日子，連喝水都是用棉簽。
看著這樣的情況，秦大周提出讓小輩們都回來了。
「不管怎麼樣，總得讓爸看看孫子孫女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