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情更切春纖心動搖 文 / 六月澤芝
自來心中掠過這般念頭,黛玉面上不覺飛紅一片,又羞又怕,兩隻眼恰便是含了一汪三月裡的綿綿春水,說不出來的纏綿。休說楊歡這女孩兒瞧著骨頭髮酥,就是道旁樹上兩隻鳥兒也忽而刺啦啦飛了起來,倒驚得黛玉往後退了一步,抬頭望了一眼,才道:「這鳥兒也稀罕,忽得就飛了。」
她這裡說著,那邊兒春纖已是登了那石階,心中正有些不自在,只往黛玉處看去,卻見著這般情景,心裡不覺閃過書中所言:顰兒才貌世應稀,獨抱幽芳出繡閨。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也不知道怎麼的,見著這情景,她反倒漸次穩下心來,一步步邁入亭台之中——顧茂正自站在內裡,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見他這般形容,春纖不知怎麼的,竟就想到了遠在現代,自己心中真正的父母。她心裡一酸,復又一軟,且生出幾分溫軟來:想來他滿心期盼的心,與自己念著父親的心,也是一樣的吧。雖然,她並不認為自己是他的妹妹,但原主究竟是不是,誰又能說清楚?誰知道緣分兩字究竟怎麼寫呢?要是他還是這般滿腔熱誠,要是他家中長輩也是認準了的,雖說滴血驗親未必作準,可、可真要是成了,到時候自己也就認了吧。也算,也算讓自己和他,都有個家,有個親人……
想到了這裡,春纖言語間不免軟和了三分。顧茂見她這般,心裡越發熱切起來,絮絮叨叨,不覺說了半日話,卻猶自不足。春纖看在眼底,又覺好笑,又覺歎惋,越發生出不忍來,歎道:「你這般用心,我瞧著反倒辛酸起來。」
顧茂知道她的心思,卻不說破,只道:「這原是我滿心期盼的事,又有何辛酸。」說罷,他瞧著時辰不早,便轉了話頭,且將春纖送了下去。春纖見他這般,心裡越加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來,便是回到賈府□□館裡,猶自有些怔忪出神。
黛玉見她這般模樣,心裡一想,兩頰且微微泛出霞色。
她們一前一後各有一番情致,卻與往日不同,紫鵑瞧著稀罕,笑道:「這出去一趟,竟倒是瞧著什麼稀罕事物不成?一個個都不言語了。」黛玉回過神來,才咳嗽了一聲,外頭便有個小丫鬟報信,笑道:「雲姑娘來了。」
說話間,湘雲恰便是一陣風,笑著捲了進來:「林姐姐。」
「雲妹妹來了。」黛玉起身略迎了兩步,便令倒茶,又往外頭瞧了兩眼,笑道:「我才回來,你便來了,可真是湊到一處去了的。」湘雲便笑著道:「可不是緣法。」說著又嘰嘰咕咕將襲人提了銀錢一事說道出來:「原是我從太太房裡聽到的,大約園子裡也是頭一份兒的呢。我想著,二哥哥待我們素日也好,襲人也是極好的人。如今有這樣的喜事兒,不如我們一道兒去恭賀一句,也是湊個趣兒。」
黛玉知她與襲人本就有些舊日情誼,並不詫異,但她卻並不願應允:「雖是好事兒,到底是表哥屋子裡的人。若遇上了說一聲兒也就是了。」她有心遠著寶玉,與襲人也是尋常,自然不想這麼巴巴地過去。
湘雲卻執意不肯,磨了半日,黛玉也是無法,只得道:「這信兒還沒透出去,忽而過去道賀,反倒使人詫異,不若緩兩日再說吧。」
「這又何妨?我們透個信兒,她自家也有個明白,豈不是更好?」湘雲再三言語,黛玉只得應允,道:「罷了,耐不過你這個磨人精。」心裡卻是詫異,素日裡湘雲明快,再沒得說這般磨牙的。心裡這麼想著,她面上卻不露痕跡,只令取來妝台抿了抿頭髮,便是起身。
此時正值夏日,雖則這一日多雲,到底有些暑熱。黛玉走了一陣,額間便隱隱有些細汗,步履微緩,及等到了地方,湘雲便要去尋襲人,她便笑道:「你先過去,我且緩一緩吧。」湘雲便自去廂房尋襲人去,黛玉正要自去一處坐一坐,不想春纖卻忽而從窗子往屋中望了一眼,噗嗤輕笑了一聲。
黛玉一怔,也是轉頭看去,只見窗紗如霧,分明能見著寶玉正自睡在床上,屋子裡只有一個寶釵,還坐在他身邊兒做針線,她一時不由看愣住。及等她回過神來,湘雲已是走到她身邊兒,一面順著黛玉的目光往裡頭看,一面又問道:「林姐……」這兩個字才出了口,她已是瞧得真切,不由要笑,又忽然記起寶釵素日待她的厚道來,忙掩住口,反倒拉了黛玉:「走吧。我想起來了,前頭襲人來說晌午要去洗衣裳,必是去那池子那兒了,我們去找他吧。」
黛玉心下明白,也不欲多理會裡頭的事,索性便與她一道走了。誰知她們這邊兒離去,那邊兒寶玉忽而夢中喊罵,且嚷出一句:「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金玉姻緣』?我偏說『木石姻緣』!」寶釵在旁恰聽得這話,面色一怔,手指也是一頓,捻著一根針再也扎不下去。就在此時,襲人忽而進來,方打斷了她的念頭,兩人不免又說了王夫人提拔之意,眉眼一對,倒是越加有幾分情誼來。
此時又有鳳姐打發人來叫襲人,寶釵打趣一句,回頭自個兒卻有些沉鬱,獨坐在蘅蕪苑窗下,支起手撐著額頭,逕自想了半日,方長長歎了一口氣。邊上的香菱見著了,便笑著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出去,回來卻有些心事似的。」寶釵回眸與她一笑,道:「許是暑熱的緣故,總覺得不舒展。」
她雖這麼說著,卻雙眉不展,香菱見狀,忙另尋了一個話頭。略說兩句話,她們便將這事掩下不提。只是寶釵心中卻存了一段念想,不免時時在意,處處留心。她本就覺察出三五分來的,這十來日過去,越發心中明白。然則,諸事未曾說破,她又是極有心胸城府的,面上卻是一絲不亂,倒不曾使人瞧出不對來。
此時先有湘雲告辭歸家,後頭賈政因著勤慎端方,風聲清肅,又是書香門第的出身,被聖上點了學差一職,於八月二十日起身出差。寶玉便越加縱性遊蕩,常在園中廝混,自然也總有往黛玉之處走動。黛玉見著他這般情景,口中不言,心裡卻頗有幾分歎惋:他本性聰敏,從
從旁學雜收上頭瞧著也頗有見解,然則外祖母他們溺愛無度,只一味寵著,竟不能使他成家立業。雖則一顆心是好的,一片赤子心腸常人再也難及,許是千萬人也也未必有的,然則為人處事,他不過依仗家裡並長輩。這三五日也就罷了,等著十年八載還是如此,又如何立足於世?
只是黛玉心性清高,這般話也就心中偶爾一想,又知寶玉心性,並不曾吐露分毫。然則她心有所想,又素與紫鵑春纖親近,言語之中不免露出些許痕跡來,紫鵑聽在耳中,倒把素日的一點思量擱下,春纖卻只有歡喜的份,每每拐彎抹角地贊同。時日久了,黛玉瞧出內裡根底來,不免笑道:「你既是知道這個道理,怎麼自家卻沒個思量?那邊兒殷切備至,我瞧著都眼熱,你倒是總推托著。便是江南那裡事務頗多,一時抽不得空來,想來三五個月後必定會使人過來。到時候,你又要怎麼說來?」
春纖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句:「真個如此,也只得試一試。若果真是的,我又有什麼好推托的。只是捨不得姑娘罷了。」黛玉聽她言語之中大有和緩,不免微笑點頭。她們正自說著,忽而外頭報信,說是侍書來了,便止住話頭。
卻見詩書進來,手裡拿著一幅花箋。
黛玉便笑道:「你怎麼來了?三妹妹可好些了?昨兒我過去,她正睡著,倒也不好打攪,正說著等會子過去呢。」侍書抿嘴兒一笑,手中將那花箋遞了過去:「姑娘瞧瞧這個,便就知道了。」
黛玉方接了那花箋,低頭細細一看,不覺點頭讚道:「果真是三妹妹,旁人再沒這樣的心思籌劃。」說罷,她抬頭與侍書道:「這般事,我必是要去的。你回與三妹妹,就說我須得熏衣以待,方不辜負她。且請她略等一等罷。」眾人知她是打趣兒,只是一笑,並不當真。侍書也笑著,應了一聲離去。黛玉換了一身衣裳,便去了秋爽齋——早有迎春、惜春候著了。
姐妹們略說了兩句話,一時寶釵、寶玉也到了,彼此說笑幾聲,越加熱鬧。又有李紈前來,方漸次說准,一時吟詩作賦,做得幾首白海棠詩,越加自在。春纖冷眼瞧著,見迎春連著韻腳也都是隨意為之,不免心裡感慨,暗想:迎春這般性情,雖是情勢天性所成,卻著實怪不得人糟踐。
黛玉回頭見春纖正瞧著迎春,心裡也不免想到迎春的婚事上頭,暗暗歎了一口氣,口中卻道:「說來我也想要再邀上一社呢。雖說繁密了些,但想著二姐姐的大事兒,這時候能多聚一聚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