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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吟詩文各人各逞性 文 / 六月澤芝

    黛玉雖說得如同閒談一般,但眾人想著迎春這一段婚事,也不由一靜——不特探春、惜春、寶玉心中發酸,就是寶釵與李紈兩個也是在心底歎了一聲。不想這般靜默之中,迎春反倒勾起一絲笑來,道:「相見的日子盡有的,何必在意。」

    她本就是這麼一個軟和性子,並不多思多想,一味隨份從緣,只想著總不至於太過,由此,這會兒雖笑容不多,卻也是真心。黛玉聽她這話,再見她這般形容,心裡且歎且憐,又不由生出幾分企盼:想二姐姐雖軟弱,卻真個是省心好性兒的,總不至於沒個後福的。說不得她嫁入霍家之後,那霍二爺病癒好轉,也是有的。

    黛玉這麼想來,旁人也只有這樣思量的,總是盼迎春日後福氣的,便也都露出笑容來。寶釵更笑盈盈著道:「二姐姐說的是,只消有心,自然常有見面的時候。倒是林妹妹該打嘴,沒得讓我們提前兒生出幾分離愁來。」

    「正是,正是。」李紈也是點頭稱是。

    黛玉順勢接過話頭,笑著道:「是我的錯,吃這一杯酒,權當賠罪了。」說著,她便令倒酒來。不想寶玉卻道:「你從來單弱的,現下又是入了秋,雖瞧不大出來,到底秋風漸冷,如何吃得酒來?以茶代酒也就罷了。」他一片殷切,落在寶釵眼底,又有先前評詩,寶玉一味推崇黛玉之事,她不由稍稍斂了笑容,面上卻還是笑盈盈的,只道:「這卻不好說,須得二姐姐做主呢。」

    迎春自來是個心存厚道的,又與黛玉親善,聞言忙令倒一盞茶來與黛玉:「一件小事兒罷了,偏你們磨牙,林妹妹只當潤唇吧。」如此一說,便將這事掩去。然則,迎春的婚事既說到了,眾人不免留意一二,內裡有個探春更是有心的,順帶問了問嫁妝之事。

    偏迎春是個最省事不過的人,竟是一味無知無覺,渾不在意這些個事項。聽得探春問話,她倒似渾不與自己干係,竟是一問三不知。

    若是旁的人家,眾人自不會多提,到底迎春還是個閨閣女孩兒,縱然是自個兒的婚事,知與不知也是在兩可之間的。偏賈赦夫婦從來做事尷尬,待迎春不聞不問的,雖有賈母並賈政夫婦,到底隔了一層的。又有霍家那頭的不足,他們不免為迎春十分擔憂,方問出這些話來。

    此時迎春這般模樣,不特探春心裡煎熬,就是旁人也暗暗歎氣,又生出幾分計較來,明裡暗中勸了迎春兩句,又接著添妝一事,半遮半掩說了些自己所知的嫁妝事兒。

    內裡寶釵知曉甚多,便一樣樣細細說來,後頭才道:「這也是我隨常聽媽說的閒話,各家都有不同,想來這大類卻是一樣的。二姐姐也問一問,總有個單子,自個兒日後取用也省心遂意。」探春心中點頭,見迎春猶自不在意,便決心後頭總要多去她那兒幾回,將這事兒辦妥才好,此時卻不好多說,便笑著道:「寶姐姐當真博聞強識,我們再也不如的。」

    寶釵一笑,目光在週遭打了個轉,見黛玉只抿嘴兒笑,寶玉又正瞧著她,心裡不覺淡淡起來,面上卻絲毫不變,只笑道:「我們家的事,你們也是盡知的,媽平日裡事兒也多,我少不得幫襯些,閒了坐在那裡便聽了一耳朵。不過俗務罷了,你要再讚我,我日後多聽兩句,說不得竟也成了個俗物了。」

    說到此處,眾人皆是莞爾一笑,再說些旁樣事體,定了個海棠社的名兒,一時便散了去。誰想寶玉回去,先瞧了一回海棠,又獨個兒坐了一陣,將此事說與襲人。襲人正有打發宋媽媽與史湘雲送東西一件告訴他,後頭又有宋媽媽回說湘雲著急作詩的事,惹得寶玉立時起身往賈母處,逼著叫人接去。

    雖因著天色晚了不得成,明日寶玉再去賈母處催逼,午後湘雲便是來了。

    眾人見她來了,說笑兩句,又與她看了昨日做的詩,又道了韻腳等。湘雲一心興頭兒,一面說著話,一面心裡早已有了,又取來紙筆錄出,笑道:「我依韻和了兩首,卻不知道好歹,不過應命從眾罷了。」說著遞給眾人,眾人一面說必定要重了等話,一面細看。不想湘雲辭不俗,情致婉轉,倒讓他們看一句,驚訝一句,反道:「不枉做了海棠詩,真個是該起個海棠社的。」

    湘雲趁勢便要邀上一社,眾人只說妙,又說了些昨日的詩,彼此評論一回,方各自散去。

    及等晚間,寶釵便邀湘雲去蘅蕪苑安歇。

    黛玉從旁聽著,原待說話,見湘雲含笑點頭,便就垂頭喫茶,回頭說與紫鵑、春纖兩個:「她平日裡雖穿戴未曾不足,我瞧著針線上頭卻有一半兒是自個兒的手筆,想來在家裡也是不得自在的。如今邀上一社,本不過幾樣瓜果點心,隨性罷了。偏住在那蘅蕪苑,我瞧著,明日裡只怕還有的磨牙。」

    春纖聽她這般說來,心裡一喜,笑著道:「姑娘何必擔心這個,薛姑娘縱然有千般不好,卻是一樣好處,最是個識大體想著臉面的。說不得史姑娘有些錯漏,她還得貼補呢。史姑娘求個裡子,薛姑娘求個面子,豈不是天造地和,四角俱全的好事兒?明兒必定周全的。」

    聽得這話,黛玉一時沉默下來,她素日不喜寶釵,只覺是個心裡藏奸,矯揉造作的,然則背後論人長短,且說這些個事兒,她也覺得無趣,便只得歎一聲,道:「罷了,也是各人緣法,說不得什麼的。」說罷,她便丟開手去。

    及等翌日,湘雲便請賈母等賞桂花。賈母等都笑應了,午間便一道進了園子來。宴擺在藕香榭,它身居池中上空,四面有窗,左右曲廊婉轉跨水接岸,後面且還有曲折竹橋暗接,且不遠處山坡下兩顆桂花開得極好,河裡水也碧清,闊朗清亮。外頭好,內裡佈置也極妥當,兩張竹案,一者設茶具,一者設筷箸酒具,邊上一處煽風爐燙酒,一處煽風爐煮茶,乾淨利落,十分周全。

    賈母扶著鳳姐的手進來,一看便喜道:「這茶想的周到,東西也都乾淨。」湘雲卻笑著道:「這是寶姐姐幫我預備

    的。」賈母聽了,就道:「我說這孩子仔細,凡事想得妥當的。」眼底卻少了幾分喜色。黛玉從旁見著,便望了寶釵一眼,見她含笑微微垂下臉來,便偏過頭去,且與迎春道:「不覺已是入了秋,這風一吹,倒越發有些冷了。」

    迎春笑道:「你本就單弱,衣裳上頭合該更仔細些。」探春聽得也是點頭,回頭略說了兩句話,那邊賈母就說及舊日掌故,一時眾人湊趣且不提。及等坐下,黛玉便自然而然坐在三春之中,省得再對著寶釵。賈母卻招手道:「玉兒過來。」伸手將她攬住摩挲一回,又令坐在下首,親近之意比旁個更是不同。又有寶玉笑語相對,一時便橫生幾分旁樣意趣來。

    後頭一番享用笑鬧且不細說,賈母王夫人等吃了螃蟹,又吩咐兩句,就自回去,湘雲寶釵便令收了殘席另擺一桌,又取了詩題,用針綰在牆上。眾人看了,都說新奇,又怕做不出來。湘雲便將這不限韻的緣故說了一回,寶玉頭一個歡喜:「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韻的。」

    彼此細說兩句,便隨意散去,或釣魚,或玩花枝,或出神,或說笑,獨一個寶玉最忙,一回瞧黛玉垂釣,一回與寶釵說笑,一回又與襲人廝磨,卻真個歡喜不盡。

    然則做的詩來,他雖是與眾人一般,都是看一首贊一首的,內裡卻尤其盛讚黛玉,李紈公評一番,推黛玉居首,他更喜得拍手叫極是極公道。黛玉見他如此,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口中卻推辭:「我那首也不好,到底傷於纖巧了些。」由此大家又評了一回各人詩,復又要了熱蟹,在大圓桌子上吃了一回。

    寶玉心中歡悅,笑吟了一首詠蟹詩,又生出豪情來,竟放言誰還敢做。黛玉心裡微微一動,生出幾分不服來,回頭一想,卻只得一笑,並不曾接話。倒是寶釵不知怎麼得,半晌後便笑道:「寶兄弟吟得有趣兒,我也勉強了一首,未必好,寫出來取笑兒罷。」說著也寫了出來。

    大家細看,才是兩句,便不禁叫絕。寶玉更看得目不能移,連聲道:「寫得痛快!我的詩該燒了。」及等看完,眾人都說這才是食蟹的絕唱,以小喻大,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寶釵本自謙遜,此時卻不謙遜,面上含笑,雙眼往眾人處掃了一眼,又在寶玉處略略一頓,才收了目光。

    黛玉看在眼底,眉頭一皺,欲要說些什麼,不想這時候平兒忽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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