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章 情裡情感念意更真 文 / 六月澤芝
聽得這話,那嚴氏神色更為和緩,因笑著道:「果真不俗。」說完這話,嚴氏就喚春纖到了近前,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方自手腕上褪下一對玉鐲,便要與她戴上:「這是我舊日所得的一對鐲子,如今我瞧著你,卻是與它有一段緣分,便索性送與你罷。」
春纖聽得這話,不由細看那鐲子,瑩潤光澤,似雪卻還溫潤,似水更添瑩白,與肌膚相觸,更覺細膩溫軟,卻是一等的羊脂白玉所雕琢的:「這樣的東西,如何受得起?」
十分推拒。
「這個,不是送與你,卻是送與緣分的。」嚴氏也知道這乍然贈與這鐲子,本是不合式的,便歎息一聲,目光在春纖的面上拂過,很有些悵茫之色。半晌後,她才轉頭與黛玉道:「若說起來,我也不該這麼莽撞。表妹不知道,她卻是極像我一個去了的故人。這一對鐲子,也是她當初送與我的。如今見著了她,我心裡便有些傷感,又覺實在是緣分。」
聽得是這麼一個緣故,黛玉心中一頓,目光與春纖相對片刻,她便與嚴氏道:「表嫂這麼說來,想是覺得與留著這一對鐲子,觸動愁腸,不如送與有緣,說不得日後又能成就一段緣分?」
「正是如此。」嚴氏想著舊日自己嫁入楊家,三年不曾生育,外人諸多猜疑,婆婆夫君卻不曾有半個字,不娶姬妾,好言寬慰,又與自己調養身子,終究生兒育女。而這樣的好人家,便是當初顧茂的母親韓氏與自己牽線,並贈以玉鐲,心內更添了三分傷感:「想來我那位故人若是能得見你收下,心內也是歡喜的。」
「如此,春纖你便收下吧。也難得這麼一段緣分。」黛玉聽得這話,心中的猜度更有三分把握,口中便與春纖這麼說來。
春纖微微點頭,退後一步,深深福了福身:「謝夫人相贈。」說罷,她便退到黛玉身後,垂頭不語起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嚴氏雖沒所求,必定也有緣故在。而與她相關,又能到這一步的緣故,大約也就是那顧家了。好不好,顧家與這楊家,都是江南大族呢。
那嚴氏雖有感慨,論說情分,卻與顧茂之母韓氏不過數面之緣而已,其實並不深。見著春纖這樣子,她心裡微微一怔,便想起先前顧茂所說之事,再看黛玉又在跟前,便將春纖暫且放下不提,只拉著黛玉的手,重頭說些細故起來。重生巔峰戰神
黛玉見她所說的都是些江南的事,略說了兩三句話後,她不免勾動愁腸,起了些思鄉之念,因歎息一聲,眼圈微微有些泛紅:「不覺離鄉數年,沒能再聽到這些了。也不曉得舊日宅子東面荷塘上面,是否已是蓮葉田田,鯉魚相戲了。」
聽到這話,嚴氏想黛玉身世飄零,此身無寄,正如她話中所說的故宅一樣,竟是不知究竟是個什麼歸宿。而她身後的春纖,也是薄命單弱的。兩廂應對,她不免一歎,心裡越加憐惜,不免拉著黛玉的手,目光在春纖身上掠過,半晌才道:「世間事,不如意者常*,哪有那麼圓滿的呢。不過,有盈有虧,前頭你受了苦,於內裡養出一番性情,不曾折損了心智,這後福也就來了。你也是讀書識字的,自然曉得這樣的道理。」
這話說得實在又滿含期許,黛玉細細聽來,也是覺得心中頗有觸動,停了半晌,她便微微點頭道:「我住在舅家,雖說也是一應不曾短缺,但常日裡,竟沒一個人與我說這些。也是表嫂待我有心,方才說及這些的。」
嚴氏聽得這話,心中不由吃驚:這飲食周全又算什麼?大家大戶的,誰還能短了這個?正經女孩兒家,原是教養上頭要經心才是。怎麼聽得她話裡帶出來意思,賈家待她,休說教養兩字,倒是連著寬慰也是泛泛了?想問兩句,但轉念一想,又住了口:不說賈家原是這林表妹如今最親近的人家,疏不間親,哪怕她受了委屈,又能如何?一則有忘恩之嫌,二則自家也不好邀她住下的。既然如此,多說無益,自己就算問了,也是與她平添煩擾,倒不如不說了。
由此,嚴氏只是又拍了怕她的手,道:「只要你不嫌羅皂,日後且有得聽呢。好生將養身子,若是常日裡得了閒,只管到我們家走動走動。便是小住幾日,也是不妨的。不說你我,就是阿歡,也說與投合呢。想來我們都是有緣的,日後只當自家人便是,千萬不要生分了。」
楊歡也是含笑,上來撒了個嬌,道:「是呢,姑姑只管過來,前頭我說自己做了幾張花箋,您不是說想要看一看麼?等兩日過去,正好可以拿那個題詩填詞了。」宇宙級作家
這般說了半日,外頭方來了個婆子相請。嚴氏母女方起身告辭,黛玉也是將她送到大堂那邊,又與楊東明見禮,方目送他們告辭而去。回頭賈母便使人喚她過去說話,內裡寶玉、三春並寶釵俱在,見她來了,不免含笑道:「如今你一發得了一個好走動的地方哩。」
黛玉也答話,只笑靠著賈母坐下,略說了兩句話,彼此便散了。
春纖隨她回到屋舍之中,見著屋中並無旁人,想了想,還是與黛玉道:「嚴夫人如何送我這般珍貴的鐲子?前頭那楊姑娘也是,我不過是個婢子罷了,又是頭一回見面的,也沒什麼情分可說。也是奇了。姑娘可知道這裡頭的緣故?」
「你從來是個聰明的,如何猜不到?前頭我與常老太太說話,她說楊家的時候,不免略略提了他家的姻親,內裡有一家幾分沾請帶故的,我們卻也知道的。」黛玉放下箅子,看著鏡中的春纖慢慢偏過頭去,便歎了一口氣,轉身道:「若真是他有心為之,這樣的心思,也是難得了。」
春纖沉默片刻,才是垂眼道:「姑娘說的話,我如何不知道?只是他一片心意,我只怕受之有愧。再說日後要有什麼變故,豈不是兩下裡更覺煎熬?」
聽得春纖這麼說來,黛玉略想了想,有心想勸,心裡再一想,卻也說不出來,只歎了一聲:這般,大約是怕吧。不是不想再有親人,只是,與其得了期盼日後落空,倒
倒不如不存這樣的想念。可是,那顧公子如今孑然一身,怎麼捨得可能是嫡親妹妹的春纖就此做奴婢?自然是想要相認的。偏春纖又是這樣的心。這兩個想的不同,要是磋磨久了,以後就算認了親,也存了嫌隙,反倒不好。
這麼一想,黛玉又看了春纖半晌,見她還是默默不語,便道:「罷了,你先去歇一歇,也想一想這事兒。我這裡,還有紫鵑呢。」春纖也是覺得心裡有些煩躁,嘴裡答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巔峰聖祖
黛玉見她走了,立時打發個小丫鬟,去喚晴雯過來。紫鵑過來就見她這樣,不免疑惑:「姑娘這是怎麼了?」黛玉便歎了一口氣,將春纖之事略說了兩句,又道:「只怕這樣子,日後真是兄妹,也是心中生了嫌隙,反倒不好。不如托晴雯傳個信過去。再者,妙玉的事兒,他們那裡還沒個信兒的,也該問一問才好。」
紫鵑也點了點頭,又說春纖:「也不知道她是個什麼心,死活不願,我們也不好多勸。常言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她自個兒不曾細細想清楚,縱我們勸得一時,後頭也得她自己過日子哩。」
「你說的是。我們也不過略盡存心罷了。」黛玉點頭。兩人再說了旁的小半晌,晴雯便是到了。黛玉忙笑令她座下,又使紫鵑在外頭瞧著,方說了緣故,又道:「若他還是不解其中心意,只管讓他讀一讀宋之問的《渡漢江》。旁的倒也沒什麼,前頭春纖送了一封信,我瞧著她還掛念著,你也問一問那信究竟是個什麼結果。」
「我記住了,不過傳個信過去,原沒什麼難的。」晴雯笑著應下了。下晌就使人傳信與多姑娘,翌日回家就見著了那方家的,將事兒細細說了一回。那方家的也學了一回嘴,並沒有半點疏漏,回去就將這話告與顧茂,又道:「那丫鬟在那裡候著呢,大爺有什麼話,只管現在吩咐就是。」
顧茂正自體味《渡漢江》的深意。
這一首詩,原是五言絕句:『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不過二十字,用在這裡卻是頗有深意。自然,黛玉擇取這一首詩,說的不是鄉情。但裡頭包含的亦是,也是一層層脈絡分明的:春纖身世艱難,歷經坎坷,如今雖有團圓在望,她不免情怯,難下決定。
這樣婉轉相告,說的又是這樣的纏綿心思,顧茂一一體味,不免歎息一聲:「妹妹歷經磨難,如今這樣的思量,也在情理之中,我原該更仔細些才是。」說完這話,他又想到令人帶話過來的黛玉,神思更是一蕩:那位佳人,他也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日雖覺超逸靈動,風流裊娜,卻不知道竟是這般剔透玲瓏,這般深情厚誼,這般才情出眾,不愧出身書香門第,數代列爵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