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 風雲動暗潮生波瀾 文 / 六月澤芝
她這廂猜疑著,卻不知那邊兒鄭嘉成正自說著她。
裡緣故,再也猜不得。
原是這些時日,因著時日尚短,兩下裡並不相熟,鄭嘉成便不能與黛玉親近,兩廂投合,並不十分知道底細,不過幾面相見,俱是覺得好而已。並她一個女孩兒家,又不曾出閣,略說兩句也就罷了,再不能多說旁話。
偏生唐氏卻生就一副牛心左性,雖見著黛玉形容俊秀,言行有度,又是一等才華,然則想著命數兩字,猶自嘀咕不休。雖說不曾再說甚劣婦之類的言語,但言語之中,她卻猶帶有五分不喜,每每說與自家夫婿。
鄭煦到底疼愛兒女,日日夜夜聽得那一聲半句的,思來想去,到底枕邊風聽了些進去,不免令女兒著意探問。這原是大事兒,鄭嘉成明白內裡緊要,雖覺艱難,卻不拒絕。又想,這幾番尚未熟稔,不好與黛玉書信,但她於京中長成,自來與一些女孩兒相熟,也能細細從中尋摸。
然則,黛玉容貌性情,言談行止原就出類拔萃,且生就一番風流婉轉,骨內靈竅,遠近閨秀之中,多有不及。且論起家世,她雖父母早亡,然則數代列爵之後,林鹽科之女,自來清貴世家,再無瑕疵。鄭嘉成費心熬神,除卻一些子虛烏有的嫉妒排擠的話,卻是越聽越覺得黛玉樣樣出挑,色色齊全。
鄭嘉成不免存了幾分早日做成此時,省得日長夢多。由此,她便將這些個事一一細說與父母兄長,又道:「卻是四角俱全,十分好呢。」
鄭煦等聽得這些,也是歡喜。唐氏卻變了顏色。
說來也合該有事,偏前些日子,唐氏娘家兄弟今番提拔入京,做了五品官來。這原是好事兒,兩下裡兄妹足有七八年未曾得見,猶是極親近的,自要好生走動。然則及等見面敘舊,彼此又覺人到中年,不免有些涕下沾襟之事。又有娘家侄女兒唐茹,生得玲瓏細巧,眉眼秀麗,且有一副好巧嘴,又讀書識字過的,只坐在邊上一番細細勸慰,卻是一半道理,一半人情,十分妥當,熨帖人心。
唐氏見著她生得好性子好,又有那麼些能幹,當真猶如得了一個活寶貝,十分歡喜,不免問了幾句婚配之事。她嫂子于氏也是挑眉通眼的伶俐人,聽得小姑子這般細細問來,心中已有七分成算,再想鄭家極好,親上做親倒也不差,由此便將女兒遣開,因笑著道:「尚未定呢。原我們在那西南邊陲做官兒。那麼一個地方,妹妹也曉得,說一句窮山惡水也不為過。因此,縱她年歲漸大,我也不十分捨得。如今好有十五了,卻還沒定下。妹妹久在京中,若有什麼好人家,總與我說一說才好。」
「侄女兒這般好,一時半晌的,我也思量不到一個相當的。只與嫂子說一聲兒,京中好兒郎也不少,倒不急在一時,沒得耽誤了她,卻是可惜。」唐氏聞說如此,不免勸了兩句。
彼時她尚且不曾思量到一處,及等歸家,一則男未婚,一則女未嫁,又都是掛心的,不免對了頭,又暗暗搓歎:縱旁人說那林家丫頭千好百好,與她看來,總不如唐茹來得好。休說容貌也不差,也讀書識字的,只這性情瞧來,似阿茹這般伶俐親和的,才是居家處長之道。
更別說命數兩字,當真是她心中一塊壘。
這起頭兒也就一想,後頭唐氏因無處說及長子婚事,又是極掛心,日日夜夜念叨著,便越發有些著相。偏有一日去菩薩前抽籤兒,她不知怎麼的心中一動,問了長子與唐茹若成親,當是如何。當下就掉下一支上上大吉的簽來。這可了不得,唐氏後頭便捨了心頭一絲猶豫,一心向著唐茹。
此時聽得女兒這般道來,唐氏不免生了惱怒,暗想:旁人家的女兒原是小棉襖,最是貼心不過,怎麼我便生了這麼一個二心的女兒?她本就曉得我不喜那林家丫頭,如今倒說什麼樣樣周全!什麼周全?真是好的,怎麼父母緣淺,早早撒手去了,林家也自絕後,獨獨她一個不成用的?再者,那林家幾代單傳,她瞧著身子也嬌柔得很,哪裡是能生養兒女的模樣!
她心內這麼想,再見老爺兒女俱是歡喜,不免心中存了一股氣惱,也不顧體統,竟忽而道:「什麼好不好?真個是好的,先取了八字合上了才是!便不說這個,林家那般血脈單薄的,我還想著見嫡親的孫兒孫女兒呢。」
這兩句話,當真猶如一盆冷水,澆得人透心涼。
說來鄭家上下人等,除卻唐氏一個,旁的都不願負了舊日盟誓,有意完婚的,方會因聽得是佳婦就自歡喜,只做天作之合。偏唐氏卻是這樣的言語。鄭成等為人子女的一時語塞,竟不能說話,鄭煦面上已是變了顏色,當即沉聲道:「什麼命數?子不語怪力亂神!至於兒女緣分上面,誰能分說清楚?那賈家可是子嗣繁衍,從來由母觀女,方是正理。你若還這般強詞奪理,便不必插手孩兒婚事!」
唐氏日夜為此懸心,聽得這話,也是怒從心起,不由涕淚交加,連聲問道:「當年我便覺不好,喪母長女,什麼好教養,原就是五不娶!只你一心想著甚麼林家大恩,拿著孩兒的前程來坑填!我因想著那林家好歹清貴,方勉強應下。不想後頭林大人就去了。她好個命數,會是如此?你便不怕孩兒被刑克了去?」
說罷,唐氏又是一場大哭,口口聲聲,只嚷著一句苦命的兒,竟不說旁話了。
鄭煦見她如此,倒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有些話卻又不得不說,當即歎息一聲,道:「義之所在,原當一力相當!且林家門風如何?家世如何?原就不曾虧待了他。便是如今你這般說來,若我不心疼他,如何使嘉兒好生細細打聽?偏嘉兒說那林家女色色齊全,你又挑揀命數!」
「孩兒色色周全,如何不能娶個十全十美的好兒媳婦?」唐氏心中早有所盼,此時又是惱了的時候,不免嚷嚷出來:「那林家女如何比得上阿茹穩妥齊全?倒偏你們是一口一聲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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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唉!」事到如今,鄭煦也知道了根由,對著老妻一時氣惱得不得,又無從說來,只能含怒揮袖而去。鄭家三兄妹對視一眼,心中卻不免都生了幾分不安:母親這般行事,著實不妥。尤其鄭嘉成,原是見過黛玉並唐茹的:那唐茹倒也不差,然則也不過尋常京中閨秀罷了,比之黛玉靈竅,便自黯然失色。
只是這樣的話,對著現在的唐氏,著實也說不得。此事就此僵住,鄭家連日陰霾,一時家中氣氛也是凝滯起來。鄭家如此,黛玉卻是絲毫不知,此時正聽著鳳姐說及清虛觀打醮的事兒。
鳳姐生來一副好口齒,然則黛玉天性不喜熱鬧,自來安靜,聽得這幾句話,也不過抿嘴兒一笑,因道:「正值端午,鳳姐姐倒是擇了好日子。原我該去的,只是這些時日身子不甚爽利,又是這樣的天兒,未必能去的。設若我不去,家中一番安排,豈不是白白費神?倒不如一早兒作準了得好。」
「你若過去,便我費十分的精神,也自樂意呢。」鳳姐不聽這樣的話,只拉著黛玉的手,又笑著道:「那裡也清淨,先頭老祖宗大嫂子都說過去,你若不去,倒也可惜。」
黛玉略一尋思,見著鳳姐說得親近,也是心頭一歎,暗想:這樣的事,不過尋個丫頭說一聲,也就是了。她卻親自過來了,可見是有心的,只為這一片心,我也當過去應個卯。
由此,便是將此事作準。
屋中大小丫鬟自來少出門子,聽得黛玉應許,俱是歡喜,倒有些嘰喳不絕。春纖也隨著說了兩句,轉眼見著黛玉雖則眉眼微微含愁,目光卻猶如水波,自然澄澈,且透出幾分歡快,心內不由一頓:是了,那日打醮,一則寶玉,二則暑熱,後頭卻是鬧了一場。如今寶玉且可以放到一邊兒,暑熱卻是難熬,黛玉又是體弱多病的,這幾日好生休養不說,就是那日也得仔細打點。
有了這般心腸,春纖便將先時歡喜去了大半,只與黛玉細細準備。及等五月初一,車輛紛紛,人馬簇簇,多有些繁雜擾攘,黛玉卻是一色齊全,再無半點不妥。春纖猶自覺得不足,又與那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設了一處冰盆,才自隨著到了後頭的大車上頭。
這一路說笑不提,及等到了那清虛觀,雖那觀中早已打點妥當,後頭尾隨著的一幹好事者,卻猶自流連不去。
春纖自下了車,原要緊著過去攙扶黛玉,誰知忽而竄出一個髮鬢花白的婆子,也不知從何而來,只瞪著兩隻眼,又拿手緊緊攥著春纖的手腕,忽而嚷嚷道:「太太!是太太!不,不,你是大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努力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