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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送春歸小箋道信來 文 / 六月澤芝

    春纖所想不假。

    說來寶玉天然生就一副別樣肝腸,與旁人不同。他因著黛玉從未與他說甚經濟仕途一類的混賬話,自來深敬。又因著其生得裊娜風流,心性靈竅,竟可超逸脫俗,不免存著一股纏綿不去之意。只是平素不願唐突造次,誰知舊年瞧了好些西廂等話本,又年歲漸長,不免漸漸心有所覺,且將那一腔親近之意,越發添了幾分。

    今番黛玉似有不爽利,他心中牽掛,不免又過來探望。一入門,也來不及喫茶,他便先巴巴著問道:「妹妹可好些了?」這本出於真心,面上擔憂之色便也十分真切。

    黛玉見著他如此,雖心中意亂,然思及如今世間,能待她如此者極少,倒也頗為感念,少不得也和軟些。因此,她便微微一笑,輕聲慢慢著道:「我不過偶感時節,便覺得有些酸軟,回到屋中歇了一陣子,已是好了。表哥不必擔心,我如今的身子卻比先前康健了些,倒也不甚妨礙的。」

    由此而起,彼此說談半日,寶玉越發覺得心中快慰,正欲再尋一二件事來細說。又有襲人喚寶玉,說是王夫人那邊使了人來問話,他方戀戀不捨而去。

    對此,黛玉本也不說什麼,只瞧著襲人那般形容言談,大有轄制之意,不免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則,這樣的事,她卻不好多說什麼的,便不曾說一言片語,反倒略勸了寶玉兩句。

    唯有紫鵑瞧著她神情比先前舒展了幾分,只道寶玉過來說笑一陣,也是解了自家姑娘幾分鬱結,便笑著道:「姑娘,且用一點東西,好自午睡,也能將養精神。到底先前病了一場,好不好,總保養著些。」

    「也罷。」黛玉先前聽得春纖那麼一番話,雖不曾全然換了思量,到底比先時更舒展了幾分,又覺春纖靈慧,不免更看重了幾分,當即也應允下來。

    不想,這一晌睡去,她卻做了一個夢,醒來時已是淚濕粘巾,竟自哽咽不止。春纖與紫鵑守在外頭,聽得內裡聲響不對,也不知緣故,匆忙入內,且不顧不得旁的,先連聲相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黛玉卻不理會她們,只先嗚咽一陣,而後更推開她們,道:「與我展紙磨墨。」說罷,也不顧唯著一身單薄紗衫,她竟自赤腳跑將下來,自往書案處而去。這般忽如其來,春纖與紫鵑都是怔住。停了半晌,紫鵑先忙取了鞋子追上,連聲喚道:「姑娘,仔細腳下。」

    春纖雖不明白內裡情故,到底也知道人士,自有不羈性情,偶爾顯露一二,便是萬事不聽入耳中,非得遂了心意不可。雖說黛玉原是女流之輩,然則性情彷彿,否則也不能有葬花之事。由此想來,依著這例子而行,也就是了。由此,她忙就跟上前來,也不鋪紙,先捲袖磨墨,一面含笑望著黛玉,也不說話,只靜靜相陪。

    這正是投了黛玉之心。

    待得墨汁充盈之後,她提筆揮毫後的一行行詩,卻使得春纖笑容一滯:花謝花飛花滿天,紅銷香殘為誰憐?游絲軟系飄香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這分明是葬花吟!

    先前黛玉分明不曾葬花,這勞什子的葬花吟又是從何而來!

    若是從前,春纖還不是夏曉的時候,讀著葬花吟,她只覺纏綿悱惻,實乃錦繡奇。但現在再見著這一片詩,當真揉碎它的心都有了:這是從何而來?分明先前黛玉不曾葬花,更何況這葬花吟!還是說,它代表著劇情不可逆轉,便自己這麼些年著意引導,黛玉得命運依舊不能更改?

    想到這裡,春纖只覺得心中堵得慌。但這樣的話,她又無從說起,旁的什麼,也都為此遮掩,竟只只能眼睜睜瞧著黛玉將這一片葬花吟寫下,才自停筆。又見她雙淚簌簌而下,竟不能自抑,春纖心內一歎,只得先將旁事拋開,先勸慰道:「姑娘這又是怎麼了?可是前頭夢裡魘住了?」

    紫鵑已是趁機與黛玉穿了鞋,聽得這話,方改了顏色,正皺眉欲道。那邊兒黛玉已是取了帕子拭去淚珠子,又輕聲哽咽道:「我也不知怎麼的,朦朧睡了去,忽而便有一夢,見著自個兒正自提著花囊,收了落下的那些花瓣,且欲葬花,口中卻吟著這些詩句。及等醒來,也不知是夢是醒,恍惚之中,先記下詩來罷。」

    春纖原是提著心聽著,聞說如此,倒有幾分啼笑皆非:什麼先記下詩來罷?難道這詩倒是頭一樣的。

    然則轉念一想,她又覺不是滋味:紅樓夢之中,這一篇葬花吟原是黛玉身世遭遇所寄,平生精神所繫,字字血淚而成。她能夢中得此詩,有此行止,實在說來,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想到這裡,春纖倒覺比先時鬆快了幾分,又見黛玉雙淚長流的模樣兒,便輕聲勸道:「自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今兒原是芒種節,須得與百花踐行,姑娘先時便與府中姑娘們踐春,自然瞧著這些花開花落。心頭有所思量,也是常有的。便是方纔,姑娘不就是與我說了半日的花落花開,人聚人散麼?」

    這卻是說得圓和。

    黛玉心下細想,倒也覺得此話不差,因取了帕子輕輕拭淚,又帶著一點哽咽,低聲道:「也不知是什麼緣故,這一夢便似黃粱,彷彿自個兒經歷過的一般,倒是牽心掛肚的。只是,你說的也是,大約是心有所動,方有此夢。」

    說罷,她卻猶自不能釋懷,竟自坐在那裡思量,面上怔忪之色不曾稍減。

    紫鵑原想相勸,卻被春纖攔住,兩人靜靜相陪本日。黛玉方回過神來,又竟欲取了花囊,且去葬花,只說:「夢中未必不是徵兆,許是那些花兒托夢,也是未必。」紫鵑與春纖苦勸幾句身子要緊,見著她並不動搖,也只得與她厚厚添了兩件衣裳,又隨著一道相陪撿取花瓣。

    只是那麼許多花瓣,如何能一日盡掃,歸攏於一處?不

    過是略盡寸心而已。

    及等後頭歸來,黛玉又自往賈母問省一回,並無旁事可說。

    卻是翌日早間,京中苗家使了人來,卻是那常蕙特特與黛玉送邀宴的帖子來,細究內情,卻是她小姑子苗良玉如今已是十五歲,將將及笄,特特與她做一場宴席,也是與京中相當的人家相看的意思。

    賈母原是在世情上面歷練過的,自然明白內中情由,略一尋思,便笑著道:「你方病了一場,雖好了些,到底身子不甚爽利,這宴席不去也罷。」

    「外祖母疼我,我是盡知的。只是這邀得是下個月十日,倒不好如今就推卻。再者,到底是常家姐姐頭一回邀請,彼此沾親帶故的,若能過去,我總過去一回才好。」黛玉雖也不甚喜歡這樣的宴請,但想著常蕙待她親近,略一尋思,到底不願推拒,便與賈母這般道來。

    「也罷。只是你卻得身子結實了些,才能過去。縱過去了,也早些子回來。」賈母原一則想著黛玉身子弱,二者,也是不欲她露面,平白與人尋上問親事。然則黛玉這話說的也是齊全,她稍有遲疑,也便應允下來。

    一側坐著的寶釵,本就心思活絡又極明白人情事理的,略一尋思,便猜出了*分來,不免心神微動,又暗暗有些憂愁:苗家女郎不過十四五歲,家中便早早與她打點,自家雖與姨母早有所思,然則兩廂未曾作準,本是合該再做籌算的,偏媽媽只中意一個寶玉,眼見得自己年華如水而去……

    她微微動了動身子,抬頭往黛玉並賈母身上望了一眼,垂下眼皮,卻聽得身旁忽而有一聲輕歎。抬眼望去,她卻見迎春眉眼柔順,目露愁色,就是探春也是垂眉不語,只露出一段粉藕般的脖頸,當下怔住:迎春也還罷了,怎麼探春也有此歎?

    其實論起年歲父母,迎春合該憂愁,探春原不當如此。然則她素性敏捷,想著兩人俱是庶出,日後前程,論起合當不分上下。只是當下間冷艷瞧著,二姐姐迎春一年大似一年,滿府上下人等,卻沒一個人提一聲兒的。她自來也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意,此時觸動心腸,越加憂愁日後前程,竟不免顯露出一二分來。

    唯有一個惜春,年歲既小,性情也冷,倒是不為所動,卻也無甚口齒。一時屋子裡竟安靜下來,彼此無話,便也紛紛散了去。黛玉心內也有所感,只是不欲與旁人提及,只悶悶在屋子裡坐了半晌。忽而外頭丫鬟通報,竟是得了一張信箋,並一匣子細點。

    這卻是江澄特特送來的。

    黛玉不免一笑,倒覺鬆快了些,只吩咐取了幾樣新鮮果子並兩樣細點,問了幾句話,方細細看了信箋。才幾行字,她便喜動顏色,信中所寫不是旁的,卻道昔日相熟的葉諳、余箴因其父明歲科舉,不日將來京中。有了這一樁喜事,後頭甚麼鄭家姑娘鄭嘉成近來常有詢問黛玉之事一類的小事,她便暫且擱下,先取了筆墨回了一封信箋。

    然則,到了後頭,她才自斟酌起來:別的事都還罷了,不過平常。倒是那鄭家姑娘卻有幾分稀罕。先前自己與她有幾面之緣,且頗有親近的意思,然則彼此不甚相熟,也就淡淡的。誰知她初見面如此不說,後頭竟問到江姐姐那邊兒,著實有些古怪,倒不知究竟是何緣故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盡量再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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