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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傷時節春纖解因果 文 / 六月澤芝

    顧茂聞說如此,霍然起身,面上已是一片歡喜,且帶七分企盼,三分驚疑,半晌方問道:「果真如此?」

    「卻有八分真切,小人過去細細查探,若有所得,也是蒼天保佑。想來舊年老夫人、夫人俱是慈悲憐下的,那乳母張媽媽也當念及恩情,真個是她,必定道出始末來。」霍達也是面露歡喜企盼,口中卻說得穩妥,這原是他素來的性情,並非那等虛詞請功的。

    顧茂也知他性情,又明世情如此,便壓下心頭滿腔歡喜,且與他又細細說了一回事,方才遣他歇息:「這些時日你也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及等這一陣事過去,必定與你幾日安閒日子,也好鬆散鬆散。」

    霍達忙是應下話來,心中卻著實擔憂顧茂,近來這位大爺真是操勞,只他身為奴僕,也說不得許多,只得多勸兩句好生安歇,以圖日後等話,才是告退而去。他這一番擔憂卻也並非沒個由頭,旁個不說,這一日顧茂卻不曾安枕,於榻上翻來覆去,唯有清晨時分才朦朧睡去。

    與他一般的尚有黛玉、春纖兩個。黛玉自不必說,心內原是存了事,她本就是個敏感多思的,想著妙玉之事多有蹊蹺,偏生舅家與之交關,思來想去,著實有些驚心動魄之處——先頭她只一意不往旁處想,及等春纖特特點破,她不免想到舊日曾聽到府中一些事體,芳心發顫,自然翻覆難以成眠。

    春纖卻在旁伺候的,本就暗悔先前言辭出格,見著黛玉如此,心中越加不安,到底於夜裡悄聲問黛玉道:「姑娘,可是吃些茶?」黛玉正自思量,猛聽得這話,卻是一驚,半晌才是回過神來,因道:「你竟也未成眠?也罷,都吃兩口茶,且睡去。」

    由此,春纖忙挑明了燭火,又將提壺裡取了溫水來,且倒了一盞先送與黛玉。燭火之下,黛玉分明瞧見春纖滿面睡意,髮髻卻是齊整,便知是為著自己的緣故,便道:「我總有幾日不能安睡的,你若也如此,倒是叫我心中難安。好好睡去便是,否則明日裡怕失了精神。」

    春纖只與黛玉吃了一盞水,才是曼聲應了一句。黛玉見她不以為然,便也減了翻覆之意,只閉眼合目睡在榻上,不知不覺間竟自睡了過去。饒是如此,翌日她也有幾分憔悴,且因時節所染,又有幾聲咳嗽。春纖忙令報與賈母,黛玉欲要攔阻,紫鵑卻也勸道:「姑娘,這雖是小病,到底姑娘身子弱,如今又是咋熱還冷的時節,最難將養,倒不如早早吃兩劑藥,將這壓下去才好。」

    「紫鵑姐姐說的是,姑娘,旁的都能隨意,這一樣卻是緊要,旁的再也不能比的。」春纖一面應和,一面早打發小丫鬟報與賈母處,說是如此。賈母旁個不說,於黛玉卻真還有幾分看重疼愛,立時請了太醫過來診脈,且因著昨日才與黛玉說了那麼些話,且自一歎,與鴛鴦道:「玉兒這孩子旁的都好,只一樣,心思太細太沉,思量多了身子便是不足。我常想著,若將這一分心思移給寶玉一半,那就是兩廂齊全了。」

    這樣的話,鴛鴦自然不敢輕易接口,只含笑道:「可見老祖宗疼愛林姑娘了。只是我私心裡想,林姑娘若不是這般知冷知熱的心,也便不是林姑娘了。」

    賈母也是點頭,道:「你說的是,這般心意難得。」由此,她心下一動,便令取來一個匣子,重頭取了兩支雲頭如意長簪,令與黛玉送去。黛玉得了這簪子,細心體味一番,只將指腹輕輕摩挲著,半晌才是放下,暗暗想道:昨日才是那般說了一回,今兒個我便病了,不論誰個看來,大約都會有些別樣的思量。外祖母自不例外,她又使人送這個來,難道是取了這簪子的如意兩字,以安我的心?

    這般想來,黛玉不覺心內有些酸軟,卻比先前更覺溫暖,倒是將那一番擔憂稍緩。及等後頭太醫診治開了方子,黛玉吃了兩劑藥,雖過後猶自有些病弱,三兩日後,便也與先時無二了。恰在此時,正值芒種,園中姐妹既多,不免有些餞春送春之事,黛玉雖睡得遲了些,及等起身,也是早早梳洗妥當,便往園子裡去。

    誰知這本就暮春時節,偏又有些風,黛玉走了小半段路,不免見著滿目俱是落紅,心下傷感,步履也漸次沉重。春纖在側相陪,見著她雙眉籠煙,眸中含愁,自有一番嬌怯不勝之態,便扶著她至一側的亭子裡坐下,又道:「便說姑娘好好將養著,不必去了。偏不聽,只說今番原是芒種,且要餞春一回。」

    黛玉微微一笑,且要說話,忽而抬頭見著寶玉正自往這裡行來,眉頭由不得一皺,少不得喚住了他,又略說兩句話,寶釵便自款款行來。見著這般情景,黛玉心內越發生了厭煩,只起身笑著道:「想來姐妹們都等著我們呢,早些過去才是。」

    寶玉自無不可,忙笑著道:「卻是如此。」一行人往相約處行去,倒是彼此頑了半日,黛玉方才推說有些頭疼,便要告辭而去。探春素日是有心的,見著她如此,便笑著道:「林姐姐身子弱,前兒才病了,今日又有風,原就合該早些回去安歇才好。」寶玉也忙笑著道:「正是,正是,倒是我歡喜的過了,竟是忘了這個。」

    黛玉也不推辭,只應了一聲,就自回去,再瞧著薛寶釵且站在寶玉身側,心內不免生出三分厭惡,暗想:這薛家非但門風不謹,連一點廉恥也不顧了,為著攀附一門親事,倒是使了女兒糾纏不休,雖說寶玉行事頗有不合禮儀,到底出自天性,這薛家女兒卻是緊跟在後,每每寶玉來了,她便過來,真真是……不過是二舅母做依靠,壓下這些個閒言碎語,到底失了閨閣女孩兒的品格兒。

    想到此處,黛玉便覺沒了意思:

    薛寶釵千百不足也好,到底是有家有室,母親哥哥家業俱全,在賈家尚且有個姨母一心為她,且想討了她做兒媳婦,雖則外祖母尚且不許,可婚姻大事,頭一樣是父母做主,外祖母到底是隔了一層,大約事兒必定能成的。由此一來,她卻是齊全得很,自己便是比她好又如何,現在卻是無一著落,既是家業凋零,寄人籬下,又不知前程何處,且有外祖母那等心思為難,卻不如她

    了。

    如此,酸楚更甚。

    好在黛玉如今心思開朗了些,又有紫鵑春纖等一心為她,著實安慰熨帖,倒也減去五六分愁緒,且回去吃了一盞茶,見著外頭竹影森森,心內反生了些清涼之意,因道:「舊日覺得滿室皆綠,久了反而生出幾分蒼涼,冬日又比旁處森冷些,於調養不足。如今暮春時節,百花凋零,見著蒼翠如舊,倒減去三分傷感。」

    「姑娘詩滿腹的,豈不聞,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春纖含笑問了一聲,見著黛玉微微一笑,眉間卻是微蹙,想她憐花如己,且作出那葬花吟來,原有感傷身世之故,便又悄聲道:「我舊日也有一股癡意,也曾想過,雖說花開繁華,花落淒涼,且不如不開花的好。可年歲長了些,方知道這原是一股癡情癡意,只想著如今,沒想著日後罷了。」

    黛玉本想讚那一句落紅的詩句好,然則聽得春纖這話,倒是先壓下這一條來——她天性便有這等喜散不喜聚,只想著散時悲涼,倒不如不聚,如今聽得這話正投了心意,後頭卻又翻轉過來,不免詫異,因道:「這日後兩字,又從何說來?」

    「姑娘且想,從來春華秋實,若沒了花開花落,如何能結子成果?自來花木便如我們一般,雖年華老去,到底又有後來者。繁衍生息,原就是這麼一個道理。總是老一輩漸漸老去,小一輩漸漸長成,如此一想,豈不是正合了道理?」春纖見著黛玉目光灼灼,似有所動,便接著道:「且就如姐妹們相聚歡笑一場,雖則散去的時候只餘餘音,好似繁華落盡,可若不是每每相聚,如何來的情分?又如何能有下一場相會?自然也是前消後繼,情分越長。」

    這卻正觸動黛玉心腸,她不免有些怔怔,且坐在那裡想了半日,卻連一句話也不曾說,似有所悟,又有所覺。紫鵑見著她如此,輕輕將那茶盞推到裡頭些,又牽著春纖的衣袂到了外頭候著,卻不免悄聲歎息,道:「果真讀了書的,便是不同。你這些話,只怕正對了姑娘的心呢。舊日裡我常有話勸姑娘,只曉得她心思不同旁個,卻又無從說起。今日,若姑娘當真聽了進心底,再好生振作些,才是真個好呢。」

    春纖也是輕輕出了一口氣,轉頭看向窗外,卻見著寶玉正往這裡來,心內又是一堵,因想:木石前盟,原起自精神共鳴,黛玉雖則如今有所不同,且將寶玉擱下,然則她心性如舊,不減高潔,只怕寶玉這一腔欽慕,也是難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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