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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心有成算事緩則圓 文 / 六月澤芝

    春纖聽得這話,面色由不得一變。

    先前黛玉便每每提及蕭牆,內裡意思分明,只不過疑心趙姨娘並賈環。只是到底黛玉也不過寄人籬下的,於此只能聽著看著而已,並無旁樣章可做。春纖也就聽一聽,並無旁話說道。

    這會兒平兒忽而這般叮囑,她不由心中一頓,暗暗有些思量:平兒只說趙姨娘,並不提賈環,與黛玉所思所想不同。難道說,賈母等已是認定了趙姨娘,有心剷除了她……只是這樣不體面的事,怕也不能說道出來,她自個少不得存了些警惕,又如何將她剷除?

    心下這麼想著的,春纖面上幾分異色卻是一閃而過,口中也不過應承一句,道:「平姐姐放心,我曉得的。」

    平兒便沒再多說話,只又送了幾步路,春纖再三推辭,才是停下,又道:「閒時無事,倒是多過來坐一坐,也是彼此親近些。」

    春纖含笑應下,方才離去。

    及等回到屋子裡,她瞅著週遭無人,便將平兒那一句話說道出來,又道:「想來都是疑心趙姨娘內裡做耗,可憐三姑娘平日裡都是個好的,卻是每每平白受累。」

    「俗語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你我。」黛玉自然也想到過趙姨娘,卻不曾篤定罷了,如今聽得春纖這話,不免一聲歎息,又道:「不過老太太、太太都是想著體面的,素日行事也是端正,且又有三姑娘、環哥兒兩個在,若非有了鐵證,便有疑心,也只能放下。現今連著平兒也這麼說,怕是有了些證據才是。」

    春纖也是想到了這個,當即點了點頭。不過此事與黛玉無甚干係,且又怕她多思傷神,便道:「不拘怎麼樣,到底璉二奶奶並寶二爺已是好了,姑娘不必十分擔心。旁的這些個事,卻是不要理會才好。平姐姐既然這麼說,我們只遠著些,也就是了。」

    黛玉幽幽一歎,想要說些什麼,卻一時說不得,心內煩亂,垂頭隨意翻了翻自己手上的書卷。不知怎麼的,恰巧翻到了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她瞧著頭一句『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思及自己身世,不覺眼中一酸。及等瞧著後頭『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她卻由不得一歎,暗想:趙姨娘雖是可惡,若一時為這事去了,三姑娘並環哥兒也不是什麼蠢笨的,府內人人有都多生了一雙耳朵一張嘴,到時候兄弟姊妹生了嫌隙,著實也可悲可歎。卻不知道,外祖母並舅母那裡可真個有了證據?

    黛玉此時所想,卻正是賈母所思。

    賈母正盯著王夫人,半日才是道:「馬道婆那裡,可真是查出了?」

    「這樣的事,我也不敢多說,不過送了個信與大哥。我們四家從來聯絡有親,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他素日又看重體面,性情為人,老太太是深知的,卻是暗地裡尋了個心腹人將那馬道婆告了,讓朝廷去查……」王夫人垂著頭,目光冷厲猶如刀鋒,口中卻還慢慢著道:「哥哥這才又使了心腹人過去,也是細細問了那馬道婆,翻了她的東西,內裡卻有幾樣東西。」

    說罷,她便起身將一個匣子送到賈母跟前。

    賈母接過那匣子,沉默片刻後,她才伸手打開往內裡一看,卻是幾樣不甚華貴的釵環。旁的都還罷了,只有兩支,卻是烙了賈府的印鑒。她心內暗暗想了一回,這些釵環彷彿正是舊日與姨娘插戴過的。而那釵環下頭壓著的一張欠條,又明明白白按著手印,她便信了九分,一番怒火登時衝到心口,半晌才咬牙道:「那馬道婆可是應了這事?」

    「是,老太太。」王夫人口中輕聲應了一句,停了半晌,才是又忍著心頭滴血之痛,緩緩道:「只是這事兒雖是趙姨娘行差踏錯,生了旁個心腸,但三丫頭也好,環哥兒也罷,卻都不知道這些的。若有什麼風聲出來,他們必是要受累,旁人豈不是拿眼睛瞧他們?且又有府中的體面在。我想著,倒不如教訓一回,也就罷了。」

    「這話不必說了。你是個賢惠慈悲的,但這樣的東西,哪裡曉得這些!她既是存了這樣的心腸,就不能留她在這裡做耗!今番是寶玉鳳丫頭兩個福大命大,日後呢?這樣的毒蛇,斷不能再留!」賈母早年也是雷厲風行,才敢果斷的,今番趙姨娘又是對著她的心頭肉下毒手,越發動了雷霆之怒,便斷然道:「她只想著沒了寶玉,沒了鳳丫頭,這府中也獨一個環兒,闔家便只指著他,才是做下這樣的惡事來!這心思不死,事兒便不能完!若不早日了斷,日後必定禍事不斷!」

    王夫人心中快意,著實難以言喻,只是面上少不得還要描補一番,便特特沉默半晌,才是道:「老太太說的是,是我想左了。只是到底不能傷了體面才是。三姑娘、環哥兒也是無辜,總要保全一二才好。」

    「如今事情敗露,她必定提心吊膽,且過了這幾日,後頭慢慢行事,周密著來,也就妥當了。」賈母轉念間已是想了分明。賈環倒也罷了,素日她便瞧著淡淡的,探春這丫頭卻還是得她心意的,不免有些保全之心,因道:「後頭使人仔細盯著,也整肅些。瞧在三丫頭並環哥兒面上,過個一年半載與她一副補藥,安安穩穩地去了,也就是了。」

    王夫人一一應下,只覺得素日的塊壘去了大半,一片暢快之意,著實難以言說,於趙姨娘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刺眼,倒是與舊日無甚不同。

    趙姨娘已是知道事情發作出來,自然也是提心吊膽的,後頭又聽得馬道婆也被抓著入了大牢,心中一片煎熬,著實難以言說。只是這樣的事,她如何敢聲張出去?哪怕探春賈環兩個原是她肚子裡出來的,也是一個字不敢多說,又不敢探問,不過自己熬著而已。

    也是如此,三兩日她便是瘦了大半,還是後頭見著週遭總也靜悄悄的,並無旁樣事情出來,趙姨娘才敢去王夫人處應卯。又瞧著王夫人一如就往,並無半點異樣,她方漸漸鬆了一口氣,心內卻不免也有些驚怕,不敢再做那

    樣的事來了。

    這些個事情,黛玉自是半點不知的。她眼見著府中漸次安穩,再無旁個波瀾,便應下與江澄的邀約,定下後日過去相聚一事,又將此事告知賈母,自然穩妥。

    卻不知江澄見著她的信箋,一時卻有些斟酌不定。半日過後,她才是一歎,又看著自己身邊的丫鬟喜雨,道:「阿兄那裡可有什麼話說?」

    那喜雨先前已是被派過去探視江源了一回,此時瞧著江澄神色頗有些凝重,越發不敢以素日含笑相待,便只是道:「大夫說的與先前一般,原是心思太重,且又染了風寒,方有些病症。如今已是熬了湯藥吃下,燒熱漸平,好生將養幾日,必定妥妥當當的。姑娘放心便是。」

    「雖是小病,如今卻是斷斷續續折騰了幾回,我如何能放心!」江澄聽得心思太重四個字,心中著實煩悶。她是知道江源那點心思的,自然不能與旁個一樣思量,只是無法可設,想了半日,她也就歎了一口氣,道:「罷了,總慢慢調養而已。」

    喜雨只站在一邊兒,沒再說話。

    江澄瞧出來的事,旁人自然也能看出三五十分來。李明誠並鄭景成素日與江源也有幾分情分,聽得他病了幾回,雖都是小症候,卻總不能齊全,不免也感歎兩回。不想鄭成知道後,卻是道:「這世間大夫,有那德高藝馨的,也有名過其實的,兼著又要求安穩,便十分本事也未必能使出五分來。顧兄於此道卻頗有些研究的,卻不如托他瞧一瞧,旁的不說,有些話他卻能說的真切些。」

    由此,他們便將此事合盤說與顧茂。

    顧茂心中思量一回,倒也應下,卻少不得先頭說明白:「因家中長輩之故,我也雜學旁收了些,只是到底不是以此為業,未必比得上那些大夫。過去瞧一瞧便罷,方子一類,卻是不敢自專的。」

    江源之處,早已說道過一回,自然妥當。

    由此這事兒便是說定。

    李明彥想著顧茂才華,深有結交之意,便又帶了幼弟李明誠。又有鄭成、鄭景成兩兄弟,三人先聚在鄭家,方一道騎馬而去。及等見了江源,彼此廝見一回,江源他便笑著道:「早聞顧公子之名,今番得見,果真聞名不如見面。小弟如今病中,不能見禮,還請原諒則個。」

    顧茂也是含笑應答,又是細細診過一回脈,方道:「賢弟可有心事?如此病症,若非思量太甚,斷然不至於此。」江源手指微微一顫,卻只長長歎息一聲,並無言談,然則面上愁苦之色,卻是真切。

    鄭成兄弟兩個便將一番擔憂之情翻做別樣滋味:在場諸人之中,卻只得他們最是明白各種內情。那李明彥卻還勸說了兩句,道:「何必如此?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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