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見細故各自表胸臆 文 / 六月澤芝
只是尚有宴請眾人在此,江源雖是心如潮湧,一時也再無旁的法子,便壓下心頭所想,且去應酬。
而另外一面,黛玉雖在江家受了一回驚嚇,後頭卻是一路順暢,並無旁樣事可說。又有春纖在側,且尋了些話頭來,有心開解說笑,彼此也漸漸平復了心緒。
及等回到賈府,照著規矩,黛玉也不去瀟湘館歇息,先到賈母之所,報個已是回來的信兒。不想今早卻是奇了,這般時辰寶玉已早早在旁,又有寶釵並三春,似是正在說笑。她原是敏感多思的,見著與舊日不同,心下便有些思量,因微微抿了抿唇角,先上前襝衽為禮,又問了賈母安好,方才在她一句笑語中尋坐下。
然則,她那一雙妙目卻少不得先往寶玉看了一眼,次又瞧了探春,見他們兄妹兩個俱是目光閃閃,心內一則不喜,二則歎息:雖不知究竟如何,單單看他們這個模樣,大約自己所想,十有*是准的。
「那位江姑娘如何?」方纔已是說笑罷了,賈母正要重頭尋一個事兒來說道,見著黛玉回來,因素日女孩兒之中最是喜她伶俐憐她遭際的,心內又有那麼一段事兒在,便先問了一聲。
黛玉心內已然有些思量,探春之意昭昭,然則她是個極有心胸見識的女孩兒,素日也好,結交江澄也沒甚麼不好的,倒也罷了。然則寶玉素日言行,雖他自家並無半點玷辱旁人之意,卻在禮數上頭著實有些不妥,倒不如早早斷了他念想。因此,聽得賈母這話,她便自一笑,雙頰微紅,輕聲道:「江姐姐舊日便待我極好,蒙她不氣,今番更得青眼,比之往日越加親近。現今又俱是京中的,我心內思量,想來日後往來書信卻是簡便。」
賈母聽得這話有些意思,心下一想,因笑著道:「那江家我也聽過兩聲,倒也算得京中有些年歲的人家,只是這些年不如往日,子弟卻還上進。想來這樣的人家,女孩兒的教養不會差了,你與她書信往來也是好的。只是一樣,他家長房如今正在江南做官,怕是不能長住。」
「江姐姐已是訂下婚事,及笄之後便要成的。」黛玉雙頰越加泛出霞色,垂頭低眉間似有些羞澀,口中卻說得明白:「旁的我也沒多問,她只說於京中甚少交往,於今更得仔細,邀我下月初十赴宴小聚呢。我想三妹妹前番頗有結交之意,想來二姐姐並四妹妹許也有心,便說須得回復,一時不曾應下。」
寶玉原聽得訂下婚事一句,便不禁又嗐了一聲:素日林妹妹所鍾,必定是好的,現今這一位江姑娘,她說極好,必定也是一等鍾靈毓秀的佳人,可惜可歎者,竟不日便要成親,旁的不提,世間又失一個清淨潔白的女兒了。由此,竟有些跌足歎息之意。
寶釵原坐在寶玉身側,聽得寶玉這一聲,她也漸知其性情古怪之處,心下一想,復由不得失笑一聲。寶玉離著極近的,這聲兒雖輕,倒也比旁個清晰,不免側臉看去,見著她一雙杏眸波光流轉,兩靨含笑,竟又有一種動人姿態,大不似舊日形容,一時心神為之所攝,竟愣了半晌。
「你只管過去。至於你三妹妹她們,因家中素日與江家武甚往來,又非親眷,並無結交,如此貿然過去,卻也不妥。你三妹妹她們有心,日後再說這個也是不遲。」賈母口中說著,又是喚了一聲寶玉,笑著吩咐道:「方纔不是說得了幾樣新鮮東西,與你妹妹瞧瞧。」
寶玉忙應了一聲,令身後的丫鬟捧出個匣子,親自打開,又取出幾樣新鮮玩意兒與她們看,卻不過是九連環七巧板等物件,倒是做極精細。又吩咐丫鬟與黛玉等細看。
那丫鬟先至黛玉處,次則寶釵,方又是三春。黛玉並不尋那等精巧玲瓏的,只挑了一件魯班鎖,細細打量了兩眼,笑著道:「卻與我素日見著的不同。」探春等亦是各自取了一樣,各自收好,又笑著道:「原是舅母特特與二哥哥頑的,我們卻是生受了。」
如此又說笑一回,方才各自散去。
唯有黛玉一個思及方才賈母喚寶玉時的情景,心內稍有不樂,卻也說不得這些個來,只得扶著春纖悶悶回來。紫鵑原在那裡候著的,見著她這樣,心下一轉,只含笑道:「姑娘回來了。」說罷,又是與她去了外頭見客的衣裳,重頭換了一身淡黃衫子水色襦裙。渾身上下,只那衫子領口繡了幾色蘭花,卻是淡之中透出幾分清涼來。
「姑娘這回卻是受了些驚嚇呢。」春纖在旁倒了一盞茶送到黛玉跟前,見著屋子裡也再無旁人,便將先前那一樁事說道出來,又瞅著黛玉的神色,輕聲道:「瞧著那兩位,連著那小公子也是一身儒衫,戴著四方巾,想來也是讀書上進的。也是,江姑娘便極好,江家必也不差的。」
聽得這話,黛玉原取下簪子的手一頓,輕輕歎了一聲,道:「讀書自是好的,然則瞧著他們行止卻還罷了。江姐姐那般知禮知趣的,卻與那位江公子不同。」
春纖聽得這話,便知黛玉大約有些不喜那江源,便將這話掩去不提,又暗想:想那江源雖是略有差池,一半卻可說是疏忽,依著黛玉之意,這還算是不知禮知趣的,那寶玉又算什麼呢?由此,雖說有些試探黛玉對未來夫婿的要求而不成,她有幾分可惜,有這點態度在,倒也罷了。只是賈府衰敗原是大勢所趨,細細算來,也不出三五年,黛玉那件大事,卻得早日籌劃才是。
這廂黛玉春纖如此思量,那邊兒江澄得知黛玉之事,也是詫異,復又皺眉,有些著惱道:「阿兄如何這般失禮?那婆子跌足,原是巧合,林妹妹雖受了驚嚇,幸而不曾傷著,好生賠禮,她素日也是知情知禮,必不會怪罪。可你卻打發那婆子過去喚人,自個竟不曾避讓一回,這又是哪兒的道理?」
「這、我也是一時不曾細想,方才……」江源只覺得嘴裡有些發乾,又想著先前所見的佳人,雖是年歲未足,尚有些稚嫩,一段秀色卻是平生未見,心下不免一陣惴惴,復又有些莫名的衝動,忙上前兩步,竟拉著江澄的一片袖角兒,期期艾艾
艾著道:「妹妹,好妹妹,且與為兄緩頰一二,千萬千萬!」
說完這話,他便又是長揖而禮,面上一半兒是躍躍欲試,另一半兒卻是惴惴不安。
見著這麼一個模樣,江澄又是冰雪聰明,立時就猜出六七分來,當下變了顏色,伸手扶起江源,只盯著他,口中依舊緩緩,且似帶著些詫異,又有些笑意:「這又是從何說來?雖是失禮,然則只消說道一聲,也就罷了。」見著江源神色一鬆,她便又添上一句打趣的話:「雖是疏忽,到底男女有別,我們家與賈家也是疏遠,想來日後再無相見的,你何必這般掛心?」
「我、我……」江源不覺有些口吃,又覺這般話不能說出口,心內卻未嘗沒想著一個念頭:堂妹與那林姑娘交好,也是親近,若是能得她說道幾句好話,彼此也算門當戶對,未必不能結兩廂情誼,成就一段良緣,竟也是一段佳話。
只是,江源到底是書香門第出身,素日知禮,對著江澄這個堂妹,也須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由此,他雖是心下百般翻轉,口中卻到底不曾明白道來。
江澄見著他如此,越發篤定先前之猜測。然則對於堂兄這般心思,又是如此言行,她卻是半感歎息,半是搖頭,面上卻還不能顯露出來,只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道:「不過一件小事,倒也招得你這般模樣。若總這樣,等著殿試那日,豈不是要昏了過去?再沒見著你這樣兒的。放心吧,林妹妹素來暢快,必不將此事耿耿於心的。」
說罷,她也想早早結了這事,便要起身回去:「我先回去,總早些與林妹妹一封信箋方好。」
聞說此話,那江源不知怎地眼前一空,竟不知怎麼就伸手拉住江澄的衣袂,見她回轉時面有詫異之色,他只覺心中似有一團火熱,再也忍耐不得,然則到了嘴邊,還不過是那麼一句:「我、我,好妹妹,且與我說一說那林姑娘……」
江澄轉頭聽得這一句話,神色由不得一頓,心內著實有些啼笑皆非:於家事細故上面,這位堂兄真真是榆木腦袋,休說這般事失了規矩禮數,見著自己這般態度,也合該曉得內裡意思了。他偏生就是一股牛心,常有因心中所想所思,便是一味如何。雖說這般也就對著家中至親,外人再不能如此,到底……
只是這樣的話,江源不曾明說,又是事關名節的,她也不好多勸說什麼,只板起了臉,因做怒色,道:「阿兄這般話,我卻不能聽得!林妹妹原是外頭女眷,男女授受不親,如何能與你說她的事兒?若真要是這樣,便是林妹妹錯看了我,我錯看了阿兄,阿兄也是錯看了我!」
那江源聽得這幾句斬釘截鐵的話,不禁一怔,復而有些羞愧,然則看著江澄拂袖而去,他雖是指尖發涼,卻猶自狠下心來,道:「妹妹,我雖於林姑娘有淑女之思,卻並非不知禮數的,只是一時迷了神,卻忘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個字。我這……」
作者有話要說:私以為古代最容易一見鍾情,因為能見得少啊,腦補什麼的最容易了,腦補過頭有了感情,那就真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