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雙淚流黛玉歸賈府 文 / 六月澤芝
待得回到自己屋子內,黛玉越加沉默,因又暗想:於下面的僕役等,父親先前分明早有吩咐,管家亦是知道,必定會回。二表兄分明曉得如此,卻是生生遣散了去,這內裡意思,竟是、竟是不能往深處思量的!可見父親先前所思所想,並非多慮,竟是真情了。
這廂亡父,先前母親弟弟又是去了,黛玉原就覺得是沒了家的孤個兒,那邊兒親眷又是心懷叵測,她想到這裡,一則煩擾擔憂,一則不免生出許多悲涼之意來。及等再三思索,這一番心思,竟自漸漸纏綿成一樁病來,每每在屋舍帳子之內,多有飲泣,卻總躲著人。
這般情景,紫鵑並春纖都是瞧在眼底,卻並無旁的法子,再三勸慰,經心照料,也就讓她略略好了一點兒。
而另外一面,賈璉雖是得知先前聖旨,因想著自家之勢,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將林家於江南的一應宅院、店舖、田畝等物俱是發賣了去,唯有祖宅並揚州的這一所宅院,因黛玉特特使了紫鵑過去說道了,他方留下。又有古籍孤本並畫軸筆墨等物,黛玉心內擔憂,生怕他輕易賣了去,便特特親自過去與賈璉說了半日,方才留下來,都收拾在自己屋子裡。
這般事,賈璉也不甚在意,只令下面的僕役將旁的一應物件便都打點起來。
黛玉又想著應酬往來四個字,便托了賈璉前去買了些鄉土之物,亦是日後回去,好做贈禮。這本也是小事,並無多少花費,不兩日,賈璉便帶了一車子的東西回來,黛玉因見著除卻單子之外,尚有許多旁的小物件,便挑揀出來瞧了瞧,因又歎息一聲,且摩挲了兩下:「二表兄也是有心,倒是特特帶了這些來。只怕我日後再也見不得它們了,你們且收拾了去。論說土儀,先前單子上面的原也儘夠了,很不必再添上這些來。」
「姑娘放心便是。」春纖瞧著黛玉身形纖弱,雖是微微帶著些笑,雙眉之間卻籠著一層輕愁,倒是越發透出孱弱兩個字來,心內也是焦急,口中卻是一如舊日,並不露半分痕跡:「這些東西,原是小件兒的,最是好收拾的,姑娘既是稀罕,我們必得收拾得妥當,再無缺損。」
那邊紫鵑也是笑著,輕手輕腳地與坐在那裡的黛玉披上一件淡青綢面披風,正要說話,外頭忽而有個丫鬟回報,說著是京裡賞賜了東西下來。黛玉微微一怔,一面令紫鵑春纖與自己梳妝,一面又是令小丫鬟仔細回話。
那小丫鬟一番說道,她們這才明白,原來五日前,老聖上想著自己年老,竟生了恩養之心,退位與皇長子,做了太上皇。素來國不可一日無君,新帝登基,且不說氣像一新等話,倒是先恩賞了一番,不知道怎麼的,竟惠及黛玉等處。
「姑娘不知道,聖上卻是極有心的,特特令娘娘與姑娘加厚三分,說著是念及老爺對太上皇的一片忠心,他也要格外恩賜。」那小丫鬟雖知因著府中上下人等不日便得散了,可到底這會兒尚是林家的僕役,想著難得這般的恩典,不免生出幾分歡喜。
聞說這這麼一個緣故,黛玉手指微微一顫,慢慢垂下頭去,半日不曾言語。
春纖原是在她左近,見著她面上並無喜色,反有幾分悲痛,便知她又是想起了亡父,心內也是一陣歎息,面上卻並不露痕跡,只幾句話打發了那小丫鬟,便靠近黛玉些,口中輕聲道:「再想不得聖上竟有這般恩賜,可見聖明,曉得老爺那一番忠心,惠及姑娘。若老爺泉下有知,想來也能寬慰,現今,也獨獨姑娘一個,是老爺的牽掛了。」
這話一說,黛玉不免將心思一轉,面上神色也略有所變。紫鵑見狀,忙又問道:「姑娘瞧著這般可是妥當?」
黛玉瞧了鏡中的自個兒兩眼,見著雖也是裝束清淡,並無紋飾,卻尚有一點子顏色,並非重孝在身那般形容,也算過得去,便點了點頭,道:「這般便罷了。」紫鵑與春纖四目一對,春纖便扶著黛玉出了屋子,一路默默,逕自行至大堂,那裡早設了香案等物,當即一番禮數暫且不提。
只叩拜謝了皇恩,黛玉回來後瞧了瞧賞賜下來的東西,不過是雲錦妝花緞等物,俱是上上等的貢品。不過,這般臉面卻是難得而已。不說旁個,就是賈璉在此之後,竟特特送了單子過來,且與黛玉過目,口中道:「到底是林家之物,總要過妹妹的眼,才是正經。」
於此,黛玉也不甚多說話,口中應了一聲,留下單子細看了一回,雖暗暗瞧著有幾分不合式的地方,但想著如今景象,口中再無旁的話,只壓在心中而已。好在她在這裡尚有許瑩、葉諳並江澄等幾個女孩兒相處得好,時有書信送來,倒也略略減去心中幾分煩悶。如此,忽忽又十數日過去,賈璉將林家庶務俱是打點妥當,因又問了黛玉,方定下日子,五日後啟程,少不得又打發人先與京中府裡送信。
許瑩等聞說如此,想著京城離揚州千里之遙,日後彼此未必有再見的時候,不免也是傷感,且特特上門來與黛玉踐行一回,又是說了許多衷腸話兒,足足兩三個時辰,方才告辭。黛玉心內也是悶悶的,卻也知道這般原是常理,竟不能如何,五日後便隨賈璉登舟而去。
自此而後,一番風雨路三千,唯有舟車勞頓四個字可說。
按說黛玉原也是往來行動過兩回,本該好過些,誰想著她因著經歷離殤,又是遠離故土,且舅家也是多有不合心之處,在這船上再無解悶的地方,不曾發散一二,越加積在心中,每每不思飲食,常有傷懷悲痛,漸漸便有些不勝之態。好在春纖與紫鵑,俱是細緻伶俐的,照料周全,又是每日裡勸慰,黛玉雖是越加瘦弱,卻尚能支應,且有幾分精神在。
及等到了賈府,旁個休說,春纖並紫鵑都先鬆了一口氣,因暗想:再在這船上,只怕姑娘這裡可要積下病症來。誰知入了賈府,先有賈母一番哭訴,後頭才是收拾妥當,寶玉先便來了。
便是先前,黛玉素日裡也有幾分遠著寶玉的,何況現今。
她心內思量,面上卻越加禮數周全,先問了好,次又道了幾句別後景象,又令倒了茶來,方才說及隨常事兒:「可是見了我送的那幾樣土儀?雖是簡陋了些,倒是鄉土之物,卻有幾分野趣。」
寶玉原便覺得黛玉今番回來,越加超逸了些,此時又見著她著了秋香襖兒,玉色錦棉裙,別無裝飾,素淨之中襯出眉眼如畫,肌膚如雪,別有一番風流,心內更生親近之意,忙笑著取出一個匣子,推到黛玉面前,道:「你送的東西,自是一等的,我瞧著也極好,倒是因此想起先前得的一樣物件,特特與你送來。」
黛玉聞說這話,倒是一怔,口中略略應了兩句話,一雙眼睛卻是往那匣子看去。寶玉早便開了匣子,內裡卻是一串十八子的念珠,色調極好,只泛著一層淡淡的圓潤的光華,內斂而又不俗。
見著這東西,黛玉的目光由不得柔和了幾分,又轉頭看向寶玉,輕聲道:「好好兒的,怎想著送這個過來?」
「原是……」見她這麼說,寶玉面上含笑,正待說話,外頭又有丫鬟回報,說是寶釵來了。
黛玉忙令請進來,寶玉便將那匣子蓋上,又是遞給紫鵑令她收起來。這說話的功夫,寶釵已是款款而入,依舊是眉眼帶著幾分笑,只是一應妝容倒是比平日裡減了些。及等廝見過了,寶釵便先謝了東西,且含笑道:「東西雖小,卻是頗有幾分野趣,我瞧著也是想到了故土。」
聽著這話,黛玉想著她原在金陵,也是遠離故土,且金陵與揚州甚近,神色也柔和了幾分,因道:「如此方有故土難離這四個字,雖有千里之遙,到底根在那裡,總不免思量到了那裡,卻不比旁個所在的。」
兩人不免就此多說了兩句話。
寶玉卻聽不得這話,只口中不好辯駁,便心內一想,又問著道:「聽得二哥哥說,妹妹這一路過來,竟是有些病弱,現今可是好些了?不若明日裡便請御醫過來診治一番,我們也好安心。」
「原不過路上勞頓,不比家中自在罷了,並無病症,哪裡用著請御醫過來?平白生出一樁事兒來。」黛玉聽得這話,也不過淡淡一句話,就是了結,心內卻不免想著:我這又算什麼,倒是讓御醫過來診治?當初若父親能有如此,許是能好些呢。既是思量到了這一處,面上的些許笑容也是散了些。
就在此時,又有三春一道前來,一則謝了贈禮,一則算作探病,倒是讓屋子裡熱鬧了幾分。黛玉原為此間主人,忙略作安排。三春不過打個呼哨罷了,且與黛玉等說談半日,便各自散去。
黛玉且起身送了兩步,瞧著他們俱是出了門,便重頭坐下來,不想這會兒竟是眼前一黑,忽而有些暈眩起來,身子也不免有些搖擺。
春纖原離著她極近的,見著如此景象,當即驚呼一聲,忙上前來攙扶。又有紫鵑瞧著如此,也是幾步上來,當下裡三人各有所動,竟是湊到一處,倒是將一側放著的茶杯撞得翻倒,啪嗒一聲就是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