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VOL16(1) 文 / 不近長安
vol16(1)
徐景弋整個人猛然一震,幾乎是在瞬間定了格,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立起來。之前他就已經冷汗頻頻濡濕了衣服,現在只覺得週身被禁錮在陰冷裡。
她知道了,原來她早就都知道了,是聶子欽在他不在的那段日子裡告訴她的?可那個混蛋告訴她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他揚起臉,看著她,聲音瘖啞:「對不起……」
她又打了他兩下,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掐在他腰間的肉上,狠狠地一扭。
他疼的五官都扭曲了也不敢喊出聲,只能拚命的倒抽冷氣,看到她鬆了手就去darby身邊坐下,抱著膝,眼淚爭先恐後的湧下來。
他顧不得腰上那一片生疼,狼狽的伸手想要接觸她,她卻努力的往darby身邊縮了一縮,盡可能的想要避開他遠一點。
他的手尷尬的僵持在空氣中,過了半晌,只能悲哀的說:「塗塗,對不起……」
她摸著眼淚,氣呼呼的:「你走開,你不要跟我說話。」
她還肯跟他說話,她還肯說讓他走開,徐景弋只覺得像是在一片黑暗裡開了一道光,哪怕只有那麼一絲,他都覺得有希望,沒有那麼的孤獨可怕。
「塗塗……」他低聲下氣:「求求你原諒我……」
她把臉別到一旁,不肯看他。
「塗塗……」連他都覺得自己太不要臉強人所難:「對不起,你原諒我。」
她突然說了話:「我如果不原諒你,我——」她終於肯回過頭來看他,胡亂摸著眼淚,也許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也許是氣的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她又語塞的喊了一聲:「我——!」再也說不下去了,伸出手來又掐在他腰上狠狠地擰。
徐景弋此刻簡直恨不得能讓她多擰幾下,她擰的每一下估計都能變成一塊淤青,他卻覺得每一塊淤青都會是他的免死金牌。
他虔誠的殉難,一直等到她停止施虐伏在腿上抽泣,他才艱澀的說:「那個時候……」他停頓了一秒鐘,神色淒滄:「是我鬼迷心竅。」
她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凶狠的試掉自己臉上的淚珠,氣咻咻的揮手:「好了,我說過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她奮力的在他肩頭落下一拳:「好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這事就這麼過去了?他幾乎不肯相信,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還愣神當場,而塗塗已經爬起來,抱起darby,撫摸著已經僵硬了的屍體。
那隻狗死了,一同帶走的,還有他們很多的歡笑。
「我們得埋了它。」塗塗垂著頭,讓淚水滴落在土地上,她問他:「你跟我一起去可以嗎?」
darby的墓選在後面那個山坡上唯一的一棵樹下,徐景弋掘坑,而後他們一起一抔土一抔土的掩埋。
他們沒辦法立碑,而實際上對於那些每天都在死去的同類,他們都沒有條件記得他們的名字。只能默哀,天黑透的時候,他攬著她回營地。
營地也是寂寞的,徐景弋點了一堆篝火,重新熱著他們晚上的食物,而塗塗只是抱膝坐著,不言不語。
或許darby的死對她衝擊太大,或許她仍然在生他的氣,但是她這樣不聲不響,徐景弋就覺得莫名恐慌。他總是慇勤而又小小聲的問她:「要不要喝點水?」「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得到的答覆是搖頭或者白眼。
鍋裡煮著豌豆罐頭,他還切了一點新鮮的胡蘿蔔丁在裡面。那根胡蘿蔔是他早上冒死去救一個老太太,老人塞給他的。
他知道她不愛吃豌豆,所以胡蘿蔔只切了小半根,剩下的大半根他蹲在她跟前,很小心的遞上去:「你當水果吃了吧。」
她不肯吃。
他又盛了一點煮了豌豆的胡蘿蔔,端上去獻慇勤:「吃一點吧,就吃一點。」
她賭著一口氣一樣的搖頭。
他沒有辦法了,坐在她身邊,一點一點嚼著難吃的壓縮餅乾——那只是單純為了削減內心的恐慌,而並非是為了裹腹。
不吃就不吃吧,他早就知道她難以忍受這些食物太久了,只不過是找了一個機會發洩出來而已。
「不餓的話就忍一忍,等早上天亮了……」他脫下他的白袍披在她身上:「我去山上捉田鼠回來給你烤著吃。」
她終於肯看他一眼了,但也只是看了一下,又翹起嘴巴縮回去。
徐景弋是會捉田鼠的,並且帶著她去山坡上捉了好幾回。那種小東西狡猾狡猾的,要捉到一隻很不容易,通常是塗塗漫山遍野的尖叫,他得頭腦和四肢並用,手上或者臉上掛點彩才能撲到一隻兩隻。
他生物學的好,解剖個田鼠毫不費勁兒,找跟木頭穿上,烤熟了給她吃。原汁原味,非常的香,營養價值又高,簡直比雞肉還好吃,而且口感也很肥美。
其實吃還是其次,主要是捉田鼠的過程其樂無窮,塗塗每次看到為了捉一隻田鼠而手腳並用累得半死的徐景弋,都覺得異常新奇,笑聲不斷。
就這麼決定了,塗塗的食物有了著落,徐景弋就催促她:「進去睡覺吧,我就在這兒陪著你。」
她又不肯回去,只是悶悶的抱膝坐著。徐景弋也不再催她,兩個人就圍著篝火坐著,後來塗塗漸漸撐不住睡著了,靠在徐景弋身上。他不敢動,連呼吸都盡
盡量放輕,把白袍往她身上蓋了蓋,很快也睡著。
他們是在半夜中被強烈的轟炸驚醒的。
從轟炸開始的第一聲響,徐景弋在夢中醒來,他就知道,這恐怕是他來這裡最猛烈的一次襲擊,可天才濛濛亮。
部隊迅速集結出發,他們僅剩的這些醫護人員都從帳篷裡面走出來,彼此相望,面色沉重。
很快有通知傳來,距離他們這裡4公里居民區被炸塌,要他們所有的男醫生趕過去挖人救人。
一人一個的急救藥箱統一歸置在物資帳篷裡,想都沒想,所有人提上藥箱,陸續就向外面沖。
徐景弋套上白袍,匆忙間吻了吻塗塗的額頭,簡短的叮囑她:「哪兒都不准去,在這兒等我回來!」沒時間了,他放開她向著物資帳篷大步奔跑,提上藥箱就往外面沖。
大街上很亂,已經開始了巷戰,子彈在還沒亮透得黎明裡像一閃而過的鬼魅,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就能冒出來。有人帶路,他們向著出事點奔跑著,還得躲避著不長眼睛的子彈。
徐景弋躲在斷壁殘垣的後面,並且已那道牆為掩體,在向前迅速的移動。他突然被一個身影撲倒,還沒來得及反抗,一槍就穿透他原本的位置,帶著濃重的火藥味躥過去了。
他大口喘息的看著撲倒他的人,是塗塗。
惱火加之驚恐,他怒目而視:「不是讓你待在營地?!趕緊回去!」
她有一點冷冷的看著他:「好,我回去。」她站起來正大光明地走:「我這就回去。」
他嚇得上前就把她壓倒,又氣又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鬧著玩?」
塗塗拽過他的手,仍然賭著一口氣,卻很執拗:「帶上我,一起去。」
一顆□□在他們周圍爆炸,濺起周圍的塵霾和石塊,徐景弋把塗塗緊緊攬在懷裡,待周圍安靜才放開她,長歎一口氣。埋怨她的不聽話,可實際他心裡知道,他是不會讓她再回去了。在營地裡她固然最安全,可是出了營地,除非讓她待在他身邊不離左右,負責他覺得,哪裡都不安全。
她是他此生甜蜜的拖油瓶,身邊因為多了她,從此而更加的惜命。
沒奈何,也心甘情願的,他帶著她一點一點向轟炸點挪。
越靠近出事點轟炸越密集,等他們好不容易趕到那裡的時候,整個大居民區已經有一半是廢墟了。轟炸間歇,他倆被分配到炸塌了一半的一棟樓,要抓緊時間上樓去要把裡面受傷的人救出來。
這片居民區在市中心附近,面積十分廣,住著的年輕人幾乎都跑光了,剩下的都是沒有人照顧的老人和留守的孩子,轟炸來的時候,他們只能抱成團爸爸的等死。
徐景弋來到這裡的兩個月已經學會了一些當地語言,能夠進行簡單的交流,這讓他們的救援省力很多。時間緊迫,他拉著塗塗,一步一小心,陸續的送出去很多人,可是就在還剩下一兩家門還沒敲的時候,第二輪轟炸又開始了,並且很不幸的,一枚炮彈就落在他們這棟樓的附近。
天已經大亮,可視度很好,可以清晰的先看炮彈,而後強烈的爆炸聲才衝擊著人的耳膜,傳遞著尖銳的疼痛。
整棟樓房頃刻間向一側倒去,他倆站不穩,踉踉蹌蹌的滑到牆壁一側。
跟地震一樣,這樣不是辦法,徐景弋四下張望,現在下樓是來不及了,他只能攬著塗塗,瞅準房間一角還算堅固,躲先進去避難。
塗塗還在捂著耳朵,徐景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另一枚炮彈又如期而至,比之前一枚還要近,整個大樓轟然一聲斷裂成兩半,徐景弋突然把塗塗按下去,而他整個人兩隻手臂撐牆。
塗塗耳朵幾乎聾掉了,充斥著惱人的耳鳴聲,她感受著徐景弋的按壓,仰頭看上去,只能看到徐景弋低下頭信念堅定的一張俊臉。
之後,她的整個世界有亮瞬間變黑,而在光亮消逝的最後一刻,塗塗看到整個天花板塌落下來,一塊水泥預制板先天花板一步,重重的砸在徐景弋的身上。
饒是徐景弋那麼自製的人也忍不住痛吟一聲,她在尖銳的耳鳴聲中都可以聽得到,然後她的整個世界崩塌下去,陷進無邊恐懼的黑暗。
她知道她沒有暈過去,而是整棟樓都塌了,他們被困在了裡面。她幾乎聽不見聲音,惶恐的叫著徐景弋伸出手去,而徐景弋根本沒有動地方,身體繃得很緊,她在那一刻以為他死了,放聲大哭起來,而後過去很久,周圍的劇烈震動幾乎恢復平靜,她才感受到手下的徐景弋在動,他一點一點軟下去,最後靠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