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VOL15(6) 文 / 不近長安
vol15(6)
她的話牽扯出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能不說,儘管他知道,只要說出來一定有人會哭。
他攬著她的手臂用了一點力氣,然後慢慢地開口:「答應我,如果我回不去了,你一個人也一定要回去。」
出乎意料的,她居然沒哭,反而很快的反問他:「那如果是我回不去了呢?」
「那我會回去,」他說得有一些吃力,但卻很堅定:「我一定會回去,替你照顧你父親和湯湯。」
她突然有些難過,連聲音都啞了:「那我們要是都回不去了呢?」
「我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他揉揉她的腦袋,微笑:「我怎麼會讓你回不去。」
「討厭!」她哽咽了一下,聲音有一點顫抖:「你不要說這麼多廢話,你現在最好想想我們回去以後,你怎麼去跟我爸提親……」
結婚嗎,這個詞對很多人而言都意味著幸福,為什麼到他們這裡,卻感覺遙不可及。
氣氛很微妙的低沉下去,他一直沒有說話,垂眸看著懷裡的她,過了很久,他突然幽幽地問:「塗塗,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爸爸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
這個問題太蠢了,所以他只說到一半,最後那句話怎麼樣都問不出口。
她趴在他身上一僵。
他感覺到了,瞬間把她收緊攬在懷裡,聲音發澀:「對不起,是我傻了,我錯了,我不該問你這個問題,對不起,太蠢了……」他真的語無倫次:「我是怕、我做出對不起你父親的事情……」
她終於從他懷裡掙扎起來,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月光下她的眼圈是紅色的,然後她鼓起嘴,凶巴巴的瞪著他:「好了啦,我只能給你一次機會哦!」
那一句話,就像是知道他一定會犯錯誤一樣。徐景弋瞬間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他呼吸沉重的僵直,塗塗掙脫他,抱膝坐到一旁。
她生氣了,徐景弋反應過來就立刻的爬起去掰她的身體,他很惶恐,一個勁兒的認錯:「對不起……」
她卻真的生氣了,不肯理他,也不再跟他說話,兀自爬起來甩手下山去。
糾纏一個晚上的包袱自行甩掉了,徐景弋卻覺得異常頭痛,坐臥不安。
塗塗是真的生氣了,因為他知道,她真生氣的時候是一句話都不肯說的。
他總覺得塗塗是知道了什麼,但是她到底知道了什麼知道了多少,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而且她居然給了他一張「抵償券」,他卻不知道這張抵償券的範圍,到底能不能夠中和他那顆重磅炸彈。
心煩意亂的過了一晚上,他連一分鐘的合眼都不曾有過,天一亮就跑去塗塗帳篷前站著,誰知道她卻睡的很好,一直都沒起床。
帶著darby去打飯,餵它吃食,給塗塗打水,回來的時候,塗塗屋裡其他幾個小護士都吃飯去了,他端著飯盒在門口踟躕歎息,最終還是派darby進去刺探軍情。darby很快叼著一隻塗塗的鞋出來,他捏著鼻樑一臉倦色。
又等了很久,看看時間他不得不換上防護服去給病人看病,於是忍不住鑽進帳篷去催醒她,誰知道等她朦朦朧的醒來,看到他在旁邊,立刻撒嬌的出手來討要起床吻,親暱的就好像昨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想重提那件事,想試探一下她,卻是不敢,塗塗叼著牙刷和darby已經開始搶早餐,他沒辦法打斷嬉鬧,那件事就此再也沒找到機會說過。
日子很艱難的熬過去一個月,轟炸每天都在進行,他們總在被攻擊,有時候要跑出去救人,冒著槍林彈雨也得爬過敵人用什物搭建的工事。還有時候他們堅持救的人都已經死了,可屍體還得接受子彈的洗禮,就在他們身旁,那聲音聽上去讓人更願意選擇被噩夢嚇死。
塗塗已經從一開始的抓狂發瘋到後來幾乎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恐懼至極知道不能叫喊,只能抱緊徐景弋。而每當那個時候,徐景弋的身體也往往是冰涼的,冷汗盈額。
死的人越來越多,死了的一了百了,活著的越過越難,他們所有被槍林彈雨略過的人反倒默契十足,一個個都殺氣騰騰,倒不是對敵人,而是對司空見慣的死亡。再也沒人走之前還托付別人給刻個墓誌銘,因為他們彼此都失去了還能等待對方收屍的信任。
徐景弋有時候安慰塗塗,其實還是很幸運的,他們還活著。現在所有人都明白仗打到這個境界已經沒剩什麼了,作戰雙方都已經疲弊至極,當地那些武裝分子也已經接近最後的掙扎,只不過黎明前的壓搾狠的讓人沉寂——這基地現在只剩下兩種人,一種是已經倒下的人,一種是即將累倒的人,兩種都是連說話都覺得費勁的人,所以這裡越來越安靜。
塗塗屋裡一起來的護士只剩下了一個,她心理壓力越來越大,有時候和徐景弋躺在山坡上,靠在一起,她忍不住就會哭,那時候徐景弋只能親吻她:「就快了,很快我們就能回家了。」
他對她百依百順輕言細語,除了初見那次,他再沒埋怨過她一時衝動跑到這裡來,在一起就只剩下老夫老妻一般的彼此慰借。
當地武裝破壞式的轟炸越來越頻繁,徐景弋和塗塗帶著藥箱沖在槍林彈雨裡面的次數越來越多,有的時候為了守護不能挪動的傷員,徹夜不能歸隊,darby就來給他們送食物。
塗塗和darby的關係越來越好,連徐景弋都已經分不清楚這到底是誰的狗,只是看它有任務的時候就跑走,沒任務的時候就跟著塗塗進進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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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本來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很善良達觀,吃飯的時候他想起來,忍不住感慨:「真不錯,現在連狗都不嫌棄你了。」
塗塗把她很討厭吃的豌豆丟進他飯盒裡,十分鬱悶:「徐醫生你說這句話我真的很不愛聽,你現在也不嫌棄我,你是在說你自己跟darby一樣嗎?」
徐景弋笑,原本就是為了逗逗她,剛把豌豆吃到嘴裡,遠處就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塗塗吃不下去了,她咬著鈦合金的野戰小勺,隱憂重重:「darby還在外面。」
darby的確在外面,而且已經三天沒回來過了。其實他倆都很心照不宣,應該不會太好。
結果就在那天晚上,轟炸停頓的間隙,大家埋鍋做飯,darby卻渾身是血,一步一拖的走回來。塗塗正在給徐景弋打下手,一回頭,darby遙遙的望見她就倒在地上,側躺著,再也不動了。
塗塗一聲尖叫驚慌的跑過去,驚動了做飯的徐景弋,他緊跟上去輕輕翻動著darby,無奈它已經傷及內臟,只一看他就把眼睛別開,知道自己也沒有辦法,回天乏術。
darby痛苦的刨著爪子,低聲哀嚎著,可是他們卻束手無策。只能陪著它,塗塗抱著,徐景弋把煮出來的食物一點一點的餵給它吃,同它講話,低聲呢喃,餵它喝些水撫摸它的身體,可是darby一直停不下來的悲慘嗚咽,藍色的眼睛哀懇的望著徐景弋,閃著不一樣的光澤。
他倆在暮色裡相擁著陪伴它,這城市是炮彈告碣後的靜謐,無言聲中只有darby的哀嚎和塗塗的啜泣,這讓徐景弋覺得異常難過。
倘若他們有好的食物,他還能讓它死前吃飽些,那樣他良心還能過得去一點;倘若有很好的醫療條件,那麼不用說darby,就是人他也能救回來;倘若……倘若他手裡有一支可以結束痛苦的安樂針呢?管他有什麼吧,可是他現在除了塗塗,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對塗塗輕聲吩咐:「你到我那裡去,幫我把毛巾拿下來。」
塗塗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答應著跑走,留下他一個人對著淒慘的darby,突然把拳頭攢得很緊。
他知道那隻狗想要什麼,每一個受盡痛苦又活著無望的生命都渴望一個——痛快。所以他乾巴巴的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它的頸圈、它的腦袋,而後順著它的耳朵找到動脈,手指抵在那裡異常留戀的摩挲,最終狠下心,手底一點一點的收緊。
被痛苦折磨的darby本能地抽搐掙扎,他不敢看,緊閉著雙眼,手下冷汗黏膩,費盡了力氣。那種窒息的感覺再次湧上來,他知道那種滋味叫感同身受,幾乎喘不上起來,而這個時候dardy終於腿一伸,不再動了。
很痛苦,他潰敗的精神卻像是終於得到了解脫,手指緩慢的蜷縮收起,脫力的坐在地上。
身後有人的腳步聲,他沾滿水澤的眼睛一點點轉動,僵硬的扭轉脖子,看到身後的塗塗面色慘白。
那種眼神傳遞著震驚、恐懼還有不可思議,看得他瞬間心虛無比。
她手裡拿著她自己的印花毛巾,那毛巾在她手裡擰著,一點一點收緊,然後她發作一般氣咻咻的撲上來用手裡的毛巾抽打他。她的套路完全不得要領,於是很快又把毛巾扔掉,改用拳頭打他。
其實她的小粉拳打在身上一點都不痛,他沒動,也沒阻止,只是坐在地上非常的安靜。他原本以為塗塗只是傷心的狠了,發洩出來心中的壓抑也好,但是沒想到,她打著打著卻突然哭起來:「徐景弋你個混蛋!你把它掐死了,你也這樣想掐死過我爸爸,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