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VOL06(3) 文 / 不近長安
vol06(3)
原來真是這樣,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只是沒想到結果會這麼壞。
「你到了那邊,」她微微的握拳,停頓了好久才說:「也蠻不錯的,什麼時候生了小孩子,回國一定要記得抱給我們看。」
「好,好,」徐景弋聽了這話氣極反笑:「等我生了兒子,一定抱給你看。」
她低著頭拆針具,猶猶豫豫的:「那麼,打針吧……」
徐景弋抱肘不肯伸手,盯著她質問:「你是不是看到那封信了?」
「什麼?」塗塗硬著頭皮裝蒜:「我什麼也沒看見過。」
徐景弋篤定的冷笑:「你看過了。」
塗塗默然。還是不要理會這個問題的好,結局都已經是這樣了,糾纏實情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你還打不打針了?」她乾脆拖過徐景弋的手腕,替他解下手錶,直接扎上橡皮條,他的手冰涼又潮濕,手感極差。
「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跟我去美國。」徐景弋這次反倒不再像剛才那樣生氣,任由她握著他的手消毒:「明明考核前一台手術一模一樣,那場手術你拿對了線。」
本來也知道瞞不過他,但是聽到他這麼直接呃拆穿她,撒謊的羞愧和狼狽讓她不敢抬頭,好像脖子有千斤重似的。徐景弋的氣壓太強大,她只有一個念頭,必須盡快結束這場談話。
「我要給你打針了,你不要跟我說話,我分心,會打偏。」
她本來就彎著腰,他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拽的更加靠近,臉對臉。他發著高燒,面頰不正常的泛著紅,隔著一拿那麼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他的熱氣,騰騰的烙的人發慌。
徐景弋聲音平靜了許多:「等我去了美國,你想在家幹什麼?」
「什……麼?」什麼幹什麼,日子該過還得過唄,只不過想起他的時候大概依舊會心痛。不過她已經習慣了。
「我這次是真的再也不回來了。」他特別的認真起來:「我不放心你,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以後怎麼辦?」
孩子?哦,是說的湯湯吧。她都忘了,她還扯過這麼一個謊,難為徐景弋至今還放在心上。景弋……是在考慮她嗎?他走之前,最不放心的事,是她一個人帶著一個孩子?
塗塗突然鼻子發酸,倘若他和佳希幸福愉快,那麼自己絕不可以成為他思想的累贅,更何況……她現在的情況,又不是拜他所賜。
她決定說點什麼,好讓徐景弋走的心安理得。
「我還可以嫁人啊,而且湯湯,也不會反對我嫁人。總之沒關係的。」她看徐景弋剎那間臉色煞白,額角上的青筋都爆出來,她不明就裡,有一點嗔懦:「呃,我的意思是說……我可以說湯湯是我弟弟……大家都信得。我……成功過,我帶著他,嫁過人……」
為什麼突然想要打自己的臉呢?她說的可都是事實,景弋應該放心了。
「蘇塗塗,」徐景弋攥著她手腕的手突然卡的死死的,用從來沒有用過的刻毒目光盯著她,眼底像是能冒出火來,字字句句都像是從心肺裡摳出來,咬牙切齒的在她耳邊說:「你到底還有沒有點良心?」
他說完這句話就像被嗆到一樣,劇烈的咳嗽起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捂著胸口咳得幾乎喘不過氣,塗塗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他最後咳到想要嘔吐,終於鬆開她,衝到水池邊大口大口的喘息,過了好久才漸漸止住,乏力的轉過身來靠在牆上,雙眼緊閉。
塗塗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端著小心翼翼的湊上去,他卻睜開眼睛,猛地伸手拉開屋門,聲音冰冷:「出去!」
他眼眶發紅帶著細小的出血點,那是劇烈的充血所致,臉色又極差,看上去簡直觸目驚心。
塗塗還在猶豫,徐景弋上前奪過水杯,砰地一聲擱到手邊檯子上,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踉踉蹌蹌的直接推出門:「你走。」
驚天動地的一聲響,徐醫生的大門在她面前關上。
徐醫生很久都沒再出來。
等他再一次從辦公室裡出來的時候是躺著的,據抬他出來的急診科同事說,徐醫生臥在瓷磚地上,已經昏過去多時了。
最先發現徐醫生不對勁的人當然是蘇塗塗,徐醫生反鎖了門,她一直在門口徘徊,屋裡的咳嗽聲由撕心裂肺變成沙啞無力,後來直接減弱下去完全聽不到了,她慌張的給醫務科打了電話。
特大新聞!徐醫生胸痛咯血,高熱嗜睡,x線胸片一過,被診斷為急性肺炎。
當醫生也就這點方便,科裡的主任樓上樓下打過招呼,連掛號排隊都省了,直接住院。
主任和趙醫生代表全科室去慰問病號,彼時徐醫生半仰著無法躺平,吸著氧氣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趙雪城一巴掌拍過去,不懷好意地說:「老二啊,你要承認,女人的智商是塑造不來的。不開竅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你看看你喏,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孫飛虎好色柳盜跖貪財啊。」
還好主任年邁老有修為,鑿了趙雪城一記暴栗,安慰徐景弋:「你不要聽他調皮,等下科會,我替你批-斗批-鬥他。」
徐景弋正虛弱,情緒也低落,但仍然十分配合的笑笑。
主任最聽不得「好色」這兩個字,這是他們科提起來就噴飯的傳統笑料。
老頭是他們兩個大學時候
候的導師,年輕時壯志凌雲意氣風發,老來桃李芬芳德高望重,結果千古名節毀於「好色」之實。
大概□□年前,估計是那時候空氣比較好,五花八門的東西少,得病住院的人也就沒有現在多。徐景弋和趙雪城那時候還是在校實習的毛頭醫生,有一回院裡組織科室大聯誼,就搞了一場知識競賽搶答,主持人問「『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的下一句是什麼?」主任一聽急了,自問應當「老當益壯」,於是一馬當先的拍板大喊:「窮且益堅,不墜青樓之志!」
當時全場皆倒,徐景弋和趙雪城抱頭痛笑。
不是不懷念那時候。徐景弋躺在床上默默地想,老頭大概不記得了,那天那個主持人就是蘇塗塗。
下午開科會,主任通報了關於徐景弋醫生太過愛崗敬業的批評處分,最後將全科醫護說的無比沉痛。
「我早就跟你們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徐醫生從來沒聽進去過。你們可以看到,我有許多優秀的學生,徐醫生就是其中一個,他智商一直是卓越的,情商卻永遠優秀不起來。今天在這裡,我一定要在你們跟前狠狠的批評批評他。我要說,不是徐醫生這種精神是我們應該反對的,而是說,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夠自珍自愛,因為你們的命比病人的命金貴,你們一個人的命可以頂無數個人的命在使用。作為一個醫生,你首先要確保自己健康的活著,才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做醫生的人不能缺愛,一個缺愛的人拿不起手術刀。愛人者人恆愛之,我一直認為這個『愛』不光包括天地與人,更包含你自己。如果你都不愛你自己,你連保障自我的意識都沒有,我不認為你是一個好醫生,我勸你放棄這個職業。因為我不希望有一天再看到,你們誰倒在手術台上,給你的同僚加重工作量,對你進行返廠維修。」
散會以後大家普遍情緒不高,塗塗走在最後,老主任叫住她:「小蘇護士,我想你去看看他,保管會比打針吃藥都有效。」
塗塗的心情徹底跌到谷底。
晚些時候寶珠提回來一個水果籃,是一個病人出院,家屬特意送來感謝他們全科的,護士們一致通過,要塗塗搬著這個大水果籃,去樓上看望徐醫生。
搬著果籃,步子有千斤重,路過徐景弋辦公室的時候,不知道誰把徐醫生「offduty」的門牌換成了主任的那幾個字:「徐景弋醫生,返廠維修」。
科裡人活潑好鬧,塗塗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徐景弋生病了,並且為她的話大發雷霆,她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在她這輩子裡,現在大概是最懦弱、最沒出息的一段時光。徐景弋在她的世界說走就走說來就來,她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處處身不由己。怎麼一點也找不回當年欺負他的自己了呢,還被他處處夾擊,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站在病房門前,透過門上的窗戶探視,雙人病房裡只住了徐景弋一個,醫院的顏色是白的,他臉色也是慘白,唯一色彩明顯的是那些患者家屬送來的花籃。
塗塗伸手準備開門,電梯「叮」的一聲到站,有人走出,直衝著她走來。
為首那人穿了白大褂,他們醫院醫生統一的藍襯衫暗紋領帶,胸前別著的胸牌告訴她,這個男人是這家醫院的院長。
江院長走過來,由遠及近,走到她跟前掃過她的胸牌,停滯了幾秒鐘,然後問她:「就是你叫蘇塗塗?」
難道她已經在這家醫院如此知名了嗎?
江院長又問:「你有護照嗎?」
攥緊手裡的果籃,她點頭:「有。」
院長從此對她視而不見,吩咐身後的助理:「給她辦簽證,這次她必須隨行。」然後他轉身開門,走進去,反手關門。
床上的徐景弋聽到響動,睜開眼睛。他想說話,卻被院長勒令:「閉嘴。」
他只好閉嘴。
江院長掐著腰在病房裡暴走兩圈,終於停下來,盯著床上的醫生大為光火:「蠢!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不用去布魯克林了?我告訴你,就是用抬,也會把你抬了去!」他怒不可遏:「坐擔架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