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VOL02 文 / 不近長安
粥香四溢,食指大動。
徐景弋靠在辦公室門旁的牆上,聞著門縫裡散發出的香氣。住院部很安靜,感應燈都是黑的,他站在半明半暗裡,很享受這樣的氛圍。
真好,這樣的氣氛基本可以斷定,沒有病人突發情況。這種辨識能力是從業以來培養出的直覺,假如病人有異常,走廊裡的氣氛明顯就會不一樣。
他太累了。歷經11個小時,因為還要穿插介入手術,所以穿著30多斤重的防輻射鉛服,才把病人的動脈瘤剝的乾乾淨淨。這樣毫無準備的大手術,實在太考驗技術與耐心,他走下手術台的時候實在撐不住,衣服都是助護幫忙脫的,內裡的手術服已經被浸透,汗水順著褲管滴到地上。
坐在休息室裡補充了半袋葡萄糖水,他扶著牆走回來,走到門口停住。
直覺告訴他有人在辦公室裡,而且還是個不好對付的小女人。他掂量了一下,覺得需要贊足力氣才能開門去應付她。
八年了,屋裡傳出的那種粥香,不是不懷念。
同科室醫生趙雪城爬上樓,感應燈一亮,就看到徐景弋靠在門邊,辦公室內隱隱有燈光。徐景弋轉頭看他,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趙雪城醫生啞然。
「老二,你怎麼不進屋?」大師兄趙醫生貓過去,悄聲問。
徐景弋不答反問:「你來幹什麼?」
「聽說你剛做完介入,人甚虛脫,主任讓我開車送你回家,免得你在路上突發交通事故,我院和保險公司都要蒙受巨額損失。」
趙醫生說著說著就忘記他們要站在門口對話的原因,聲音越說越大,徐景弋瞥了他一眼,離開牆壁站起來。
果然驚動了屋裡的田螺姑娘,門被拉開,探出一顆驚喜的腦袋:「你回來了?」
「蘇塗塗?」趙雪城如聞天方夜譚:「真的假的?」倘若他沒看錯,那麼眼前這個小護士就是徐景弋的頭號剋星,從未被超越。都分開八年了,這個女人……真是陰魂不散。
塗塗呵呵:「如假包換。」
徐景弋只是蹙眉,為他們彼此做介紹:「咱們科的趙醫生,你應該認識,高我一級的學長。這是蘇塗塗,咱們科剛來的護士。」
「小蘇你好你好!可能你不認識我,但是我認識你。」趙醫生熱情的握住塗塗的手,一激動就說出了人神共憤的話來:「當年你追老二的時候,我可是出了不少招幫他避開你來著。」
誒?如此正大光明的自首當年真相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暗示她什麼?不會吧……難道景弋,這麼多年都是跟趙醫生在一起?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胡說什麼?」徐景弋不悅,嚴肅警告他。
塗塗略有尷尬。趙雪城不語,摸著下巴奸笑,在愛情這回事上,他是深知老二疾苦的。
「餓了吧,我給你們乘碗粥吃。」塗塗的興奮讓她沒留意到徐景弋進門那一刻的表情溫和。
辦公室搞的像家一樣溫暖,中間有一口咕嚕咕的電飯煲。
「不用了,我不喜歡吃。」可塗塗得到的回復是冷冰冰的,還有皺著的眉頭。
果然是這樣,他的口味是變了。塗塗收起失落,裝作沒注意到他的冷淡,努力開心的問他:「那你喜歡吃什麼?」
徐景弋不回答,默然了片刻,說:「你不用下班嗎?」
塗塗沉默。
其實,她也不是這麼沒有自尊的。
又沉默了十幾秒鐘,她才說:「那我走了。」
一步、兩步、三步……
「等一下!」
塗塗一喜,回頭卻聽到他說:「你可以把你的電飯鍋端上。」
哦。訥訥的,一般委屈湧上心頭。混蛋,別人想吃還撈不著啦!
滿乘著愛心粥的電飯煲有點重,塗塗腳步也重。看著落寞的身影端鍋離開,趙雪城直搖頭,「景弋,你要不要這麼狠?」
「吧嗒」一聲切掉日光燈,徐景弋拿著鑰匙走出門:「送我回家。」
王八吃秤砣。趙醫生無奈,出國這八年,再回來,外人都覺得徐景弋變了,待人接物變得溫和又妥帖,但是只有熟人才知道,徐景弋根本沒有變——單從他拒絕所有異性這一點來說,他就沒有變。景弋的目光實在太高了,的確,他的優秀享譽國內最一流的心臟外科。他具備天才的醫感,年紀尚輕,意氣風發躊躇滿志,是天生的醫材。這樣的徐景弋足夠吸引一個和他同樣具備光環的女人,只是……
「老大,前面路口停車,等我一下。」徐景弋打斷趙雪城的沉思。
趙雪城停車,看到徐景弋在路邊的粥鋪裡打包了一碗粥,他忽然明白過來什麼,待徐景弋上車以後,他嘿然一笑。
徐景弋被他笑的十分不爽,趙雪城卻語重心長:「老二,都這麼多年了,有些事你該放下也得放下,假如你心裡真喜歡一個人,你騙自己,最後苦的還能有誰?」
微歎一口氣,徐景弋被他說得無奈,偏頭扭向窗外:「上輩子的事情,你就別說了吧。」
趙雪城開車,一邊察言一邊觀色:「既然那個蘇塗塗還那麼在意你……」
他被徐景弋無情的打斷:「換個話題,別提她。」
「那你要這麼不待見她
,也別可惜了這麼好的妹妹,改天我約她出來……」
又一次被打斷:「我警告你,別打她主意。」
「哦?」趙雪城笑得揶揄:「你好像也很在意她啊?」
徐景弋發現自己鑽進了趙雪城挖好的坑,又好氣又好笑,不再理他,繼續看向窗外。這城市光怪陸離,街道人流暢往,跟他在國外的生活大相逕庭,他突然有一種錯覺,原來有人在身邊製造熱鬧,也是件挺有意思的好事。
趙雪城這車是寶馬,豪車帶來的迷人駕控感令他賞心悅目,情甚之至,他點開cd,無失真的環繞立體聲充斥全車,他忍不住跟著慵懶的人聲和唱:「……」
徐景弋突然就想下車。
趙雪城毫無察覺,滿足的歎喂一聲,說:「老二,看看我們,新生活是美好的,對不?承認吧,我們可以不提她,但是你不能保證你自己心裡不想。」
徐景弋十分認真:「你如果再不能安靜,我就要跳車了。」
「別這樣老二,佳希死了,可你還活著,活下去就要好好的活,ok?」趙雪城繼續唱的一往情深:「herwords,pleasebetrue……」
徐景弋當真拔開車門內拉手,趙雪城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差點把安全氣囊彈出來,趙雪城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特麼還真跳啊你?!」
「那你安靜一會兒。」
趙雪城投降,徐景弋才把腿從門外收回來,重重的一拉車門,砰地一聲把車門關上。趙醫生心疼的呲牙咧嘴:「徐景弋你也太狠了,我不過為了你好好活,你就這麼糟蹋我剛買的車。」
徐景弋充耳不聞,按下車窗,風呼一下灌進來,吹在他臉上。耳根終於清靜了,只留下小野麗莎還在唱:
herwords,pleasebetrue
herwords,iloveyou
……
一夜難眠。
好不容易睡著,早上陽光刺目,醒過來的時候,塗塗看到弟弟湯湯的小手在輕輕拍打著她。
她叫塗塗,時光厚載的意思,弟弟叫湯湯,水勢浩茫。
「姐姐你要遲到了,快醒過來哦,我要去上學了。」湯湯背著書包,手裡捏著一條長麵包。小小的手襯得麵包個頭很大,看著就會吃撐一樣。
塗塗睡眼惺忪,十分的抱歉:「對不起,又忘記起床給你做早餐。」
「原諒你了。」湯湯翹著腳打開屋門,衝她喊:「校車要來囉!姐姐再見!爸爸再見!」
湯湯走了,塗塗爬起來,穿衣服、梳洗,淘米煮粥,做好這一切,她把父親從床上扶起來,幫父親解決三急和洗漱,再讓他穩坐到輪椅上,推去陽台曬太陽。
「爸,今天感覺還好嗎?」她蹲下去,幫父親捏著發腫的手指,然後微笑:「六嫂昨天給沒給嘗她做的豆腐乳啊?」
輪椅上的蘇斌頭是斜的,六年前得了中風腦癱,直到現在他還基本說不出話來,張著口,看上去是想給她一個笑臉,唇齒間「啊啊」了兩聲,開始流口水。
塗塗笑著拿口水巾趕緊幫他擦掉,十分高興地跟他講話:「鍋裡的粥我已經做上了,我去上班,待會兒六嫂來,讓她餵你吃飯。」
六嫂是塗塗花錢雇來的護工,一個農村的婦女,只在塗塗不在家的時候陪伴老人,若是遇到塗塗上中班,再給湯湯準備晚飯。
蘇斌又「啊」了一聲,塗塗拿毛毯給他蓋好腿,出門上班去了。
湯湯本來上學就要坐校車,新家搬到這裡反而距離學校和醫院都不是太遠,塗塗每天徒步上班。
想想曾經的蘇斌也是縱橫商場的戰神,那時候他們的家住在這城市最貴族的療養聖地,三層別墅獨棟獨院,父親平日忙於事業不怎麼在家,塗塗就是這家中唯一的主人。她考上大學那年,父親一高興,送了一輛奔馳給她。那時候家裡還沒有湯湯,她一個人是父親掌上的明珠,只要她喜歡的,從沒失手過。
可是自從出現了景弋,她一次失手,竟然從此節節退敗,失了天下。
她還記得景弋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沒打,所有人都跟她說徐景弋走了,出國不回來了,她不信。就算電話已停機、郵件沒人回、□□永遠離線,她還是不信景弋人間蒸發了,景弋是不要她了。她等了徐景弋整整兩年,也頹廢了整整兩年,學會了畫煙熏妝,開著跑車逛夜店,抽煙喝酒賣車做野模……終於有一天,父親抱著襁褓裡的湯湯,手裡牽著一個看上去比她還小的少婦回家。
這世界真奇怪啊,她想,她得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