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VOL01 文 / 不近長安
「徐醫生,」塗塗語調輕快,保持微笑:「好久不見。」
沒有回應。
「你回國了?就在這家醫院?好巧好巧,我也在這家醫院。呵呵。」
依然沒有回應。
塗塗臉黑。
鏡子裡面的臉比她想像的要糾結,一點也不輕鬆,一點也不暢快,她盯著看了好久,終於敗下陣來,把鏡子裡的自己拍在桌子上,憤憤難平。
這輩子還能再見徐景弋的場景塗塗想過很多次,只不過沒有像她這麼沮喪的,演技拙劣,怎麼裝都不像。
時間多不等人啊,想想八年都過去了,她好不容易又靠他這麼近。
加油!
「塗塗……蘇塗塗?」有人在背後叫她。
乾淨如同雨水洗刷過秋天的聲音,字正腔圓,像極了豎琴中音區播奏出的音節。真是久違了。
塗塗還拍在鏡子上的手忽然冰涼,回頭一見差點把鏡子摔到地上——面前的人如此清晰,眉眼的輪廓都沒有變,眼皮一單一雙,單的那只是內雙,雙的那只很深邃……分明是半月前雜誌上見到的模樣。
她瞬間目瞪口呆,看他也是同樣。
「蘇塗塗,」徐景弋有一秒鐘的不可思議,微微停頓了一下,又說:「真的是你。」
當然是她啊,經過策劃的有生之年狹路相逢,不過是誰說人生就是一齣戲?臨到她,偏偏鏡頭如此攻其不防。
也不知道剛才他有沒有聽到她自言自語些什麼。真是尷尬。
「徐……醫生,好久不見。」
真是難為她了,這樣捉襟見肘的時刻,還記得那句台詞。可沮喪的是,聲音竟然像念白一樣的乾巴巴。
徐景弋卻輕鬆自然:「真的是好久不見了,我沒想到你也在這家醫院。」
好坦誠暢快的語氣!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沒有當年不辭而別的歉然,彷彿就是面對了一個多年未見的泛泛之交,輕輕鬆鬆把當年那些過去都覆蓋掉了。
她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講:「我也是剛剛調到這裡,聽說這家醫院心外科很強,我爸的關係嘛,你知道的。」她哪有什麼關係,否則也不需要什麼實習期了。
他哦了一聲,揚起眉來說明來意:「我來找人,寶珠在嗎?」
——就這樣切斷了敘舊話題。
「不在,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你轉達嗎?」其實她才不知道寶珠是哪一個。
他笑了笑說:「不用了,我的早飯在她那裡,我打電話給她吧。」
塗塗模糊的想,這個叫寶珠的女人大概是他的女朋友,甚至妻子也不一定,他一去這麼多年都杳無音信,或許當年就是看上了別的女人,對她早就不在乎了。
彷彿聽到心碎了一地,掃起來的碴碴聲。
他同她道別,禮貌的轉身離開,真的如同對待泛泛之交。塗塗從護士站探出頭去,忍不住張望他一步步走遠,確實是白衣天使,週身散發著一圈光環,長身英挺,玉樹芝蘭,最終融化進走廊深處那一片明亮裡。
真是心痛,他當年到底有沒有愛過她?
「有。」年近四十的護士長把早飯遞到她跟前:「你要的腸卷,沒想到還真有。」
先前護士長問她要買什麼早飯,塗塗問有沒有腸卷,護士長一口否定說沒有。
塗塗從錢包裡面掏錢,護士長按住了她:「算了,你是新來的,請你吃。」
塗塗不知道該不該答應。腸卷不貴,二塊錢,可是她現在的生活緊巴巴的,又毀約新租了房子,二塊錢在她這裡也得記上一筆開支。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還錢給護士長,不是不知情,而是太珍惜每分錢的含量。
護士長也沒推辭,親切的喊她暱稱:「塗,你這種親兄弟明算賬的性格很值得在我們科發揚光大,歡迎你成為眾多兄弟姐妹中的一員。」
塗塗笑起來,沒想到新環境開始的如此融洽。她悄悄地問護士長:「咱們科有一個叫寶珠的護士嗎?」
護士長正在換工作服,壓低聲音問她:「你找她有什麼事?」
「徐醫生剛才來找她。」
「哦,徐醫生經常差遣寶珠給他準備早飯來著。」護士長十分篤定:「昨晚他連台,一定是餓了。」
經常嗎?差遣?是什麼樣的一重關係,才能被景弋支使?他從前那麼要強的一個人,從不喜歡向別人尋求幫助,甚至連纖維瘤摘除術都是自己給自己做。是多麼親近的女人,才能為他準備早餐?
強忍住心酸,塗塗問出口就後悔了:「徐醫生喜歡寶珠嗎?」
護士長神情古怪:「這話你應該問問徐醫生。」
問徐景弋?要問他的問題多著去了,問問他現在過得怎麼樣,問問他當年為什麼一聲不響的拋棄她走了?景弋……一定會嫌她話多的吧。
「寶珠!」有人沖護士站裡面喊:「查房去了寶珠!」
呃,塗塗需要確認一下這房間裡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我馬上!」護士長促狹的衝她眨眼,指指胸牌,上面寫著:心外科護士長,甄寶珠。
&n
bsp;啊!原來是這樣。
寶珠東奔西顧,走出門去又退回來,指著桌上剛買回來的早餐:「你能幫我給徐醫生送去嗎?」
當然!還要多謝寶珠給機會。
她去給徐景弋送飯,餐是好餐,金槍魚三明治配一杯,說起來挺小資的,看來人體細胞七年一換,果真不假。
他以前可不愛吃這些,他最愛喝她煮的粥,配上一包搾菜就吃得很香。塗塗聽說,徐景弋在他十三歲的時候,父母一起死於車禍,肇事司機逃逸再沒抓到,他和妹妹全靠奶奶養大。還好他奶奶是一代知識分子,養活他們兩個不成什麼問題,上大學以後他總忙著學習和兼職供養妹妹,經常忙的沒時間吃飯,硬生生磨出了胃炎。她知道了這些特別心疼他。
所有人都知道徐景弋和塗塗不配,但是沒人知道塗塗追了徐景弋那麼久,最後還是煮了一鍋粥才打動他。當時他一口氣喝了兩碗,還特別不好意思的問,鍋底能給他刮一下嗎?
微笑微笑,想想那時候,也算是幸福。
面前的門突然敞開,她嚇一跳,原來是患者走出來。她趁機遛進屋,看到他低頭伏案在寫病歷記錄。
聽到有人進來的腳步聲,他抬頭,黑沉沉的眸子有疲倦的神色,靜靜的望向她,但卻沒有悲喜,過了片刻,薄而堅定的唇才微動,問她:「你有事?」
她瞬間說不出話來,只能抖抖手裡的東西。
「寶珠讓你送來的?」他一笑瞭然,從容不迫的向她致謝:「謝謝。」
這樣的客氣讓塗塗不適應。她把早餐擱到桌上,他似乎沒有及時開動的打算,她一個人站的尷尬,開口問他:「徐……醫生,我能在你這裡坐一會兒嗎?」
他停筆抬起頭,劍眉微蹙,筆蓋擰上又擰開,才說:「你隨意吧,假如護士站不需要人的話。」
護士站當然需要人,但是,她可不可以就當他同意了?
於是低頭坐下來,看他在對面寫寫停停。
景弋。她真想開口叫他,就像以前那樣,但又不敢。
其實她以前也不怎麼敢叫他,他學習的時候她從不敢在他身邊吵,可他學習的時候又多,在食堂裡等餐的空檔都要練習打手術結,她偶爾喊他一聲「景弋」,他會不高興的蹙起眉頭來問:「怎麼了?」
「景弋……」她也不知為何,忽然就喚他出聲來。
徐景弋抬起頭,怔怔,而後有人急促的敲門,推開門就喊:「徐醫生29床突然休克!可能是大動脈瘤破裂!」
塗塗還沒有反應過來,徐景弋已經快步走出去,只留一抹背影給她,白衣勝雪,下擺飛揚。景弋,她多喜歡的景弋,她沒法不跟出去,看他搶救病人。
雜誌上說的對,在關鍵時刻,醫生永遠是高尚而且有原則的,他們會竭盡全力、不惜代價的搶救生命,哪怕最終徒勞無功,他們亦永遠尊重病人的身體和生命。
「通知家屬,進行手術。」徐景弋匆匆出來,又匆匆向辦公室走去。
塗塗跟上:「你又要做手術嗎?」
「對。」徐景弋已經沒有時間跟她廢話,迅速的拆開三明治的包裝,大口咬了兩下,用半杯衝下去,擦乾淨嘴,向外走。
「可是寶珠說你昨晚連台,大動脈瘤那樣的大手術——」
「你在跟著我?」徐景弋按下電梯的按鈕,終於有時間停下來,轉頭看向她。
直到現在塗塗還不敢對視他的目光,她覺得頭皮發麻,只好低下頭掩飾。
「你應該知道手術室重地,閒人免進。」電梯門在樓層大開,他一腳踏進去,無情的按下了關門按鈕。
景弋……原來在嫌棄她方面,一點都沒變。
充滿怨念的目送電梯數字到達手術樓層,塗塗才轉身默默離開。假如是這樣,他一點機會不再給她了,還充滿距離,那她真的是連一丁點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那麼從容,鎮定,把過去的一切都漏掉了,她不得不懷疑,他們之前是不是真的愛過。
不過也對,之前就是她先追景弋的,整天抱著個吉他在男生宿舍底下唱:「樓上的男孩看下來……」
那個時候父親有錢,連校運會的贊助都是父親出資,她是響噹噹的白富美,追她的男生排隊三千里,以至於捨長沒事就要在窗戶上門上掛牌子:「蘇塗塗回家了」。那時候塗塗每天到食堂吃飯都有男生主動獻慇勤,每天打水都有男生排隊搶著送,所以當時,蘇塗塗倒追徐景弋,簡直轟動醫大校園。
大家都覺得他們不配。站在塗塗一方的人說,徐景弋小白臉,要靠塗塗養,徐景弋一方的人都說,塗塗這樣的女孩會拖徐景弋後腿。連徐景弋的導師聽說了都直搖頭。總之他們最後在一起,就是沒人看好。
果然當局者迷,而群眾的眼光都是雪亮的,他們最後還是分了,沒在一起。徐景弋放開她遠走單飛,估計看戲的觀眾是圓滿了。
低頭長歎一口氣,塗塗投入到護士的本職工作中。吃午飯的時候她沒去食堂,偷遛到對面的超市,狠狠心買了一口電飯煲,當然還有一袋八寶米。
塗塗想,從哪裡開始的,就從哪裡再開始。
一鍋好粥,景弋從手術台上下來一定很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