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徐徐夏日 文 / 忘記浮華
夜晚下起了雨,瓢潑一般。
君碧跪在自己院子裡,不起來,綠冬也一同跪著。
君碧面無表情,茉青閣沒有電燈。
時間過得極快,一會兒便到了四更天兒,庹家宅邸西邊鬧哄哄的,君碧曉得那是二姨太出事了。
君碧雙手抱在胸前,沒有哭泣,只是靜靜的跪在冰涼的石頭上,她在等待,等待庹家的人為她宣判死刑。
果然一會兒功夫,茉青閣的苑兒門被一干下人打開了,眾人提著燈籠。
「老太太吩咐,請三姨太跟咱們去菊香閣一趟。」一個老媽子粗聲粗氣道。
君碧跪在地上,嘴角擠出一絲冷冷的笑意,「這麼快?」
眾人下人見君碧跪在地上,並沒有起來的意思,又提高聲音道:「還望三姨太跟我們走一趟,不要讓我們這做下人的,難堪才是。」
「庹府上下誰敢違抗老太太的意思啊!」一個丫頭尖聲尖氣道。
君碧知道素日裡,庹府裡的丫頭婆子最勢利,見著這房得寵就巴結過去,若是見著這房不起眼連一日三餐都不給送齊。
綠冬慢慢起身,扶起渾身已經僵硬的君碧。
君碧站起來,腳下一陣踉蹌又倒在雨水裡,跪的太久了,雙腿都已經發麻了。
眾丫頭婆子連忙躲開,「哎喲,我的衣服,被這濺起的雨水打濕了。」
「劉媽媽,我聽說,你身上的這身兒衣裳是大太太賞給你的。」一個丫頭提著燈籠故意這般言詞道。
綠冬蹲下去慢慢扶起君碧,「你們這些人,好歹三姨太還是主子,竟這般猖狂。」
一個年紀稍微大點的老媽媽提著燈籠走進些,「裝什麼裝,過了今晚指不定還是不是呢?」
綠冬氣得面色發青,吃力的扶著君碧,「你們這些……」
「好了,我們走吧!」君碧終於說話了,面色蒼白,嘴唇發紫。
君碧在綠冬的攙扶下,走得很慢,雨下的有些急,順著屋簷落下來,四周的葉蔓一顫一顫的如同鬼魅一般。
君碧雙腿發麻,實在是走不動了,眾丫頭婆子厭惡的退回來,駕著君碧便往前走去。綠冬一個人在一群人後面,一瘸一拐的。
菊香閣裡燈火通明,庹家所有人都在,君碧被拖到劉瑞希寢室外邊。
眾丫頭婆子一把將君碧扔在地上,君碧趴在地上,抬起頭,尹碧華坐在軟墊椅子上,雙目威嚴的瞧著她。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君碧身子一側,趴在地上,抬起頭來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老太太,仔細手疼!」香兒連忙抓住尹碧華的左手。
綠冬跪在地上,扶起面色蠟黃的君碧,一個勁兒的哭泣。君碧什麼話也不說,眼淚流在瘦弱的面頰上,瞧上去甚是惹人憐惜,但是今晚卻沒有人憐惜她。
「二姨太,用力,用力啊!」裡屋傳來接生婆的聲音。
「啊……」劉瑞希的尖叫聲,君碧身子一顫,微微閉上雙目,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全身。
綠冬用灰色的闊袖抹去君碧嘴角的血,低聲抽泣著。
一會兒接生的老媽子便端著一個托盤過來了:「老太太,二姨太的孩子已經沒有了,是個已成型的男胎。」
尹碧華左手緊緊的摀住胸口,面頰上掛著淚水,雙目瞧著滿是傷痛。
「老太太請節哀,孩子還會有的。」香兒緊眉一邊為尹碧華擦拭面龐上的淚水,一邊細聲安慰道。
香兒扭頭瞧了瞧跪在地板上的君碧,雙目滿是無奈,她曉得君碧的無奈,自然也曉得君碧是無辜的。但是在這樣的大宅子裡,每個人都想要很多東西,每個人都是可憐的。
一會兒尹碧華抬起左手搖了搖,接生的婆子立即利索的端著托盤走開了。
尹碧華側過身子瞧著已經麻木的君碧,「你說,你為何要給二姨太送那碗,放有大量赤芍的乳鴿湯?」
君碧稍稍側身,趴在地上,慢慢抬起頭來:「因為我心有不甘。」
尹碧華被君碧的話嚇一跳,身子一顫,因為她瞭解君碧,她是一個溫墨柔弱的人,更不屑於庹家的你爭我鬥。
正在這時候,李連芳摸著眼淚過來了。
「娘,這是怎麼回事?聽說……聽說妹妹肚子裡的孩子沒了?」李連芳坐在尹碧華的身旁,一個勁兒的摸著眼淚。
「這你可得好好問問三姨太了!」尹碧華字字句句若刀子般,刺在君碧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裡。
李連芳停止了哭泣,側過身子,嘴角露出一絲陰謀得逞的笑容。
「三姨太?」
「是啊,我也很吃驚,你說這素日裡瞧著多麼端莊溫默的人兒,會是謀害庹家子嗣的劊子手。連芳,你說你信嗎?」尹碧華雙目瞧著李連芳,語氣極其重。
李連芳抬起頭瞧見尹碧華正細細的瞧著自己,面色瞬間變了色,「三姨太,你可說仔細了。不然我這當家太太可難以立規矩,在庹家從未出現過姨太太謀害子嗣的事情。」
君碧抬起頭,雙目無神:「我說了,我心有不甘。」
李連芳側了側
身子,雙目閃爍,瞧著君碧:「如何不甘?」
「因為我想得到大爺的愛,可是我在他面前時那麼的卑微。我想的得到在庹家的地位,可是……」
「夠了。」李連芳面色通紅,甚是激動。因為君碧說的,就是她自己,她不敢說的,君碧全說了。
尹碧華雙目緊緊盯著李連芳,李連芳雙手拿著生絲手絹,食指不住的撥弄著手絹。手絹上一副日出牡丹圖,已經被弄得變了形,皺皺巴巴的在那裡。
「連芳,你說該怎辦?」尹碧華面色嚴肅,雙目像漆黑的夜鶯,李連芳不敢正眼瞧尹碧華。
李連芳側目,瞧著君碧憔悴的面龐,雙目若死灰般,「既然三姨太承認是自己做的,那麼就……」
「把她關在廢苑兒的閣樓上去吧,從此除了八月十五不許回娘家,每日會有廚房的丫頭婆子送飯過去。」尹碧華起身威嚴的說道。
李連芳見尹碧華如此決絕,心中暗喜,這樣一來很快庹家就會忘記有這麼一個人兒。自己真是一箭雙鵰,既除去了二姨太肚子裡的孩子,又禁足了一位姨太太,這樣就斷了大爺的念想,不至於擔心有一天她會得寵。
「既然是娘的意思,那麼就這麼辦吧。」李連芳淡淡的,低垂著頭,但是心裡卻是歡喜的。
若是有一天大爺捨不得了,不忍心了也不會怨自己懲罰三姨太太重了,這一切都是老太太的意思,與自己無關。
「來人,將三姨太拉去廢苑兒,從此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其餘的人踏進去半步。」尹碧華起身,說完轉身就踱步離開了。
李連芳瞧著眾丫頭婆子把君碧帶走後,徘徊在劉瑞希寢室內。
劉瑞希面頰慘白,眼角還有淚痕,這是她第二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心中的痛楚作為一個女人,李連芳比誰都懂。
但是誰讓她們都生在這大宅子裡呢,是誰的錯,究竟誰才是受害人。
天總算是亮了,庹家所有的人都不敢聲張昨兒夜裡發生的事,庹鶩寬還被蒙在鼓裡。
晨起,庹鶩寬準備給住在茶園那邊的李老伯送些中藥過去。
李老伯原是庹家妙手回春堂的老夥計,在藥鋪為了救老爺子被塌下來的木架生生除去一條腿,所以每個月庹家都會派人送些藥和生活用品過去。
眼下妙手回春堂甚忙,庹鶩寬自己便親自送過去了。
最近恰逢梅雨時節,山路又陡又滑,走起來極其困難。
突然又下起了雨,庹鶩寬瞧著前面寺廟裡一絲青煙飄出來,看來有人也被這急湍的雨水困著不能回去。
庹鶩寬疾步過去,推開寺廟的房門一瞧,竟然是墨婉。
墨婉坐在地上,一襲深色的上衣,左手抱著左肩,頭髮濕漉漉的。庹鶩寬站在門口,緊眉雙目飽滿情深的瞧著墨婉。
「既然同被山雨困在這裡,也算是有緣,就進來把衣服烤乾吧。」墨婉柔聲道。
庹鶩寬緩緩踱步進去,「若你曉得是我,還會認為是有緣人嗎?」
墨婉聞聲,抬起頭,庹鶩寬正緊切的瞧著自己。
「是你?」墨婉站起來,腳下一陣踉蹌。
庹鶩寬緊忙扶著她,墨婉面色蒼白,看來是被這雨淋的。
墨婉迅速離開庹鶩寬懷裡,站在原地,面色微微泛紅:「既然同困雨中,那庹少爺就請自便。」
庹鶩寬方才抓住墨婉的手,覺著她身子發熱,想必是先前太操勞,又因為銀絲蘇繡大病一場的緣故。
「墨婉,你發熱了,你在這裡等著,帶我弄些魚腥草回來。」庹鶩寬說完便踱步出了寺廟。
墨婉緊忙追過去,瞧著庹鶩寬寬闊的背影消失在風雨裡,眼前一陣眩暈,倒在地上。
庹鶩寬回來,瞧著墨婉在寺廟前暈倒了,雨水順著屋簷滴在她身上。庹鶩寬緊忙抱起墨婉,踱步進去將火生好。
庹鶩寬抱著墨婉,雙目細細的瞧著她,這般美麗的女子卻被捲入了這場紛爭之中。到底是誰的罪過,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