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9章 文 / 允
探春已是知道王夫人叫她管家的事,聽這幾個婆子抱怨,冷笑一聲,並不回話,一路過了寧府,但見府中蕭索,遠不比從前。牌匾是早就摘了的,從前府門口那大長凳子全都撤了,只有三兩個家人穿著布衣裳站著。
幾人的小車一路從角門進去,直接到了尤氏處——賈蓉襲爵,尤氏本不該管家了,然而賈蓉鎮日不是閉門不出,就是去他爺爺那裡討教金丹,爺孫兩個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也只能靠尤氏在內打點。
探春幾個進屋時,只見尤氏的老娘並兩個妹妹也在裡面,這尤老娘算不得賈府中正經的親戚,從前因要來寧府打秋風,還頗有幾分逢迎,如今見寧府敗了,尤氏當家,漸漸的便拿捏出幾分長輩的架子,見這邊幾位姑娘來了,也不起身,只是笑道:「你們回來了,陪著你們嫂子說說話也好。」
探春留神看惜春反應,見她這會兒倒沒方纔那麼傷心了,才讓迎春、惜春兩個進去,尤氏臉上難掩愁容,坐在那裡略和幾人說了些話,那尤二姐、尤三姐是常來府中的,迎春、探春兩個便和她們說說話,尤氏趁著那邊說話,悄悄對惜春道:「那府裡遇見這事,正是要削減用度家人的時候,難免有些人要鬧起來,姑娘若嫌煩時,來我們這住幾日也使得。」
惜春頗覺意動,只拿眼看一看那邊兩個姐姐,尤氏道:「那頭分了家,只怕二妹妹也要住回去一些時候呢,沒事的。」
惜春便輕輕點一點頭,尤氏見她肯了,便記下此事。那一時賈蓉又派人來道:「姑姑們過來,侄兒本該是來請安的,只是近日身子不大好,免得病氣衝撞了姑姑們,且先不過來,改日再去和姑姑們當面道好。」
探春因問:「他是什麼病,可請了郎中沒?」
尤氏道:「請人看了一看,說是沒什麼大事,只要養著胡亂吃些藥罷了。」
探春見她不大想提的樣子,也便沒細問,又和尤三姐說起京中時興的樣式,尤三姐見她穿了件素色芙蓉的衣裳,便興興頭頭地和她說起花樣子等話,迎春又和尤二姐兩個說些天氣時節,尤老娘這裡湊一句,那裡插一腳,一會應和尤氏,一會囑咐迎春,嘴就沒停,探春一面說話,一面看尤氏,因見她面上愁容難掩,又露出些微疲態,便先起身告辭,迎春、惜春也起身,尤氏道:「四妹妹今晚先同我住吧,我們姑嫂兩個也是許久沒見的了,你哥哥還留了些話要囑咐你。」
惜春聽了站住沒說話,探春、迎春兩個都道:「那四妹妹你先在這裡住著,過幾日再回老太太那去。」
尤老娘本還想來住幾天,見尤氏在那裡安排人,沒空理她,還站著想說什麼,被尤三姐一把拉住衣袖,尤三姐就扯著她老娘與她姐姐告別,三個人先乘車走了。
賈赦卻是個牛脾氣,聽得惜春住回了寧府,少不得去賈母跟前鬧了一番,說要將迎春接回去住,賈母見他數月不見,忽然來一次,說的就是要將女兒接回去的話,氣得發抖,探春安慰賈母之餘,又想起寶釵囑咐她的話來了——當年賈赦將迎春抵給孫紹祖,以至香消玉殞,府中諸人無不唏噓,此生賈赦沒了官爵,孫紹祖是決計看不上迎春的,然而寶釵卻也怕極了賈赦如從前一般,一聲不響就把迎春打發出去了,思量府中姐妹可靠者唯探春,因此待她回府前,特地囑咐幾句,那探春既留了心,聽見賈赦要將迎春接回去,就難免起了疑,怕賈母答應,忙道:「我們一向都是由珠大嫂子帶著的,突然換了地方,怕二姐姐不習慣,再說那府裡伯父一向事務繁忙,進來的時間少,璉哥哥又是男子,不大方便,鳳姐姐如今又總是病,有二姐姐代伯父在老太太跟前盡孝,才可少紓老太太懷抱,若是一下把二姐姐接去了,只怕老太太要惦念呢。」
賈赦忽聽這侄女說了這番話,斜眼一瞟,硬生生地道:「邢氏最近有些不大好,家裡沒個人管,我想叫她回去,把家裡的事管起來。」
這話說得太假,連賈母都蹙眉道:「你那房裡人一年進不來幾次的,我想見你,都見不到,只好指著迎兒說說話,如今連迎兒你也要接走,你是安心要與我隔絕麼?」
賈赦見賈母責以孝義,討了個沒趣,甩袖子走了。
賈母打發了她,方轉頭看探春,探春見賈母眼神,忙湊上去,接過鴛鴦手裡的美人拳一面替賈母輕捶,一面道:「老太太,孫女兒有些事想說。」
賈母便頓了頓,鴛鴦打發著小丫頭們出去踢毽子,自己在門口站了,探春斟酌語句,慢慢道:「這話雖不該我來說,但是大家一天都大似一天了,二姐姐…也到了及笄的時候了。」
賈母手一抖,打發探春道:「我累了,你先自己去歇會吧。」
探春便慢慢起身,低垂雙手退出去,到門口時悄悄抬眼一看,只見賈母坐在椅子裡,兩手放在雙膝之上,老臉上密佈皺紋,一望之下,竟是比數月之前,要老了十歲還不止。
大房敗落,人人都無精打采的,邢夫人卻因著得以管家,反倒不似賈赦、賈璉之低落,一面裁撤冗員,順帶將許多鳳姐的心腹都打發出去,一面削減開支,家裡除了賈赦,用度全部減了一半還不止,又喝令全家上下,上至姨娘姬妾並鳳姐平兒,下至掃地婆子、燒火丫頭,每日要做若干夥計,連自己的衣裳鞋襪,也不許從府中開支了,一時上下皆怨聲載道,數月之內,跑去鳳姐那裡明裡暗裡訴苦的人,一二十還不止。
鳳姐一反從前的性子,閉門不理這些抱怨,做出一副逆來順受模樣,邢夫人見了,越發得意,又叫人來調鳳姐房裡的人做事,鳳姐也不去管,漸漸的那邢夫人越發的指使起人來,連平兒、豐兒兩個都叫她喝的團團轉,鳳姐只是冷眼旁觀,做個賢良模樣,不上幾月,連賈赦、賈璉都覺邢夫人過分,鳳姐此時方慢慢叫人把話散出去,那王子騰家自賈府出事,雖從中出了不少力氣,畢竟有些嫌疑,不大好過分親近,等到避過了風頭,兩家主
子才又重新親自走動起來。
王子騰夫人幾次來這府裡,要見鳳姐,都說病了,不見,和王夫人打聽,王夫人又有些欲言又止。她便暗暗留心,叫人在賈府處打探,彼時賈府正是內外不修,人心惶惶的時候,逃奴又多,從前的規矩,也慢慢鬆散起來,因此輕易便得知鳳姐的處境——大凡傳言,總是越傳越離奇,待進了她耳朵裡,鳳姐的境地,較之實際已經又不知淒慘了多少倍了,王子騰夫人一聽便大怒,晚上親在王子騰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連王子騰也怒火中燒,囑咐夫人幾句,次日王子騰夫人便帶著二三十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登門拜訪賈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