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章 文 / 允
轉眼年節便即過去,今年因著元春封妃,府中比往常要更熱鬧忙碌許多。賈璉從江南籌措得一部分銀子,連公中出錢,建了一處省親別墅——因這回錢財不足,建出的園子雖還是一般大小,內裡陳設卻是遠遠不及。賈政怕寶玉用功太過,特地叫他休息一天,一同遊園,又因他從前喜歡這些個詩詞曲賦的玩意,特地命他提匾額對聯。
也是因果輪迴,寶玉所擬的名字,與寶釵說的前一世分毫不差,黛玉得知,納罕之餘,又暗暗地歡喜起來——倘若這一次還是一樣,那寶釵不久也將住進來了,自己與她再不必分別,豈不快意?
她因懷著這個心思,待省親之事也格外熱烈。元春探親前一晚,幾位長輩按品大妝,黛玉也早早地妝扮起來,坐到三春的抱廈裡等著,不多時見寶釵也穿著大衣裳從外頭進來,幾人說笑幾句,等到三更時候,忽然門外一層層傳報進來,讓各位姑娘去園子裡等候。
寶釵便牽著黛玉,迎春牽著探春,探春又牽著惜春,五人一串出去,乘車至園中,在那裡等到天亮,賈母與王夫人都進來用了一回飯,又再出去,方聽見傳說讓出去迎接。眾人列隊出去站了又有大半時辰,才見有內侍騎馬而來,繼而是各色儀仗,好一會才見宮車轆轆而來,行至門口,賈母等眾人皆伏身行禮,早有內侍來叫起,片刻後兩列執事簇擁著一位黃袍妃子出來——此時天已經大亮了。
寶釵、黛玉隨滿府眾人應付了一次禮儀,隨駕入內。元春換了衣服出來,向眾人勉慰幾句,又有遊園等事,並召賈赦、賈政等長輩奏對,賜下宴席,大家略用一回,元春召賈母王夫人幾個說話去了,留外頭姐妹作詩應景。
寶釵偷懶,就藉著記憶將前世裡頭的詩寫了,轉頭看黛玉,黛玉已經下筆如飛,兩個題目,倒已經做了三首七律,那一頭寶玉只得了兩首,急得抓耳撓腮,寶釵斜眼看黛玉,黛玉已經蘸了墨,笑嘻嘻在寫自己的第四首,竟是連理也不肯理寶玉一下。
寶釵無法,自己隨便就寶玉的題目湊了幾句,揉成一團,扔給寶玉。寶玉正是雪中得人送碳,喜得無可無不可,不好當眾作態,就遠遠兩手輕輕一抱拳,對著寶釵一謝,黛玉看在眼裡,輕移腳步,靠著寶釵,就在她腳上踩了一腳,寶釵忍痛道:「他丟了面子,娘娘臉上也不好看,娘娘臉上不好看,只怕連我們都要不大自在,你又何必呢?」
黛玉哼道:「就該讓他姐姐知道,他是個什麼貨色。」
寶釵搖頭道:「他如今已經好許多了,我彷彿聽見說二月裡要下場考童生呢。」
黛玉冷笑一聲,並不多言。
寶釵輕笑道:「這是怎麼了?從前我說他不好,你還說我來著,怎麼這回你自己倒這麼嫌棄他了?」
黛玉道:「我就瞧不上他。」
寶釵只當她小孩子脾氣,笑笑而過。
前世省親,她只見鮮花著錦般繁華風光,如今看來,卻只覺分外淒涼,尤其見賈政、寶玉與元春奏對,越發心酸,免不了一聲長歎,微垂了頭,黛玉忙伸手捉住她的手,用力一握,寶釵笑道:「我無事,就是觸景生情罷了。」
黛玉悄聲道:「觸景生情也不是這時候,叫宮人看見了,怕是一場風波。」
寶釵笑道:「我省得。」
黛玉到底不放心,將她的手握了又握,等要覲見時,又不住看寶釵臉色,只恐她面上帶出一點半點。
寶釵見她殷殷關切之情,不知怎地,竟生出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之感,那微笑不覺就真摯起來,動靜之間,也不住要轉頭看一看黛玉,偶爾與黛玉的目光撞上,兩個人都是一笑,又馬上轉開。
省親之事預備多時,實際相見,也不到三個時辰,元春含淚與家中眾人告別,登上宮車,一路回去,除賈母、賈政、王夫人並寶玉之外,其餘人竟個個歡欣鼓舞,寶釵見了,免不了又歎息一聲,牽著黛玉慢慢回去,走到半路,忽然寶玉快步走來,叫住寶釵,當面對她做了一個長揖,寶釵嚇了一跳,道:「不過一首詩而已,你不必如此。」
寶玉道:「我不是為了那首詩來的——寶姐姐,你上回說,我姐姐她…她沒幾年日子了?」
寶釵沉著臉,左右一看,寶玉道:「我叫晴雯和襲人守在兩頭,這裡除了我們三個和紫鵑,再沒旁人了。」
寶釵便打發紫鵑去前面看著,對寶玉道:「你怎麼又想起問這個了?」
寶玉看著她道:「我想起一些事,所以想問問——我姐姐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
寶釵道:「約有三四年罷,我也記不大住。」
寶玉蹙眉道:「我總覺得寶姐姐話只說了一半——姐姐她是怎麼死的?」
寶釵也蹙了眉頭,與黛玉對視一眼,道:「宮中說是病故。」
寶玉追問道:「是什麼病?」
寶釵笑道:「你這人好囉嗦,不過是個夢而已,我怎麼能記得這麼清楚?」
寶玉便自己思索一回,道:「寶姐姐不覺得怪麼?」
寶釵道:「怪什麼?」
寶玉道:「這時候我姐姐身子還如此康健,不上三四年,忽然就病故了,寶姐姐難道就不覺得反常?」
寶釵道:「人這一輩子誰說得準呢?若不是夢中,誰又想得到像你這樣的富貴公子竟會出家呢?」
寶玉面色沉肅,正色道:「寶姐姐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只想知道,我姐姐在寶姐姐的夢裡到底是怎麼死的,她的死,與我們家有沒有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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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寶釵聽見寶玉問這話,倒越發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之感,沉吟半晌,道:「有傳言說是小產,有傳言說是奸人所害,也有傳聞說是…聖上賜死。」
寶玉眉心一跳,道:「我姐姐過身沒多久,我家就被抄了?」
寶釵點了點頭。
寶玉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以什麼禮葬的?」
寶釵道:「妃禮。」
「妃禮…」寶玉喃喃念了一句,道:「我明白了…」一揖到底,逕自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