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文 / 允
寶釵與黛玉面面相覷,半晌黛玉開口道:「倒看不出來,他竟有這等心。」
寶釵道:「你別總小看了他,他本天性聰敏,又有我們這麼提點,想明白這些,都是遲早的事。」
黛玉道:「我又沒說他怎樣。」
寶釵笑著捏一捏她的臉道:「你沒說他怎樣,你的臉可都說了。」
黛玉任她捏了一回,忽然歪著頭道:「寶姐姐,大姐姐封的…是賢德妃。」
寶釵道:「是啊,怎麼了?」
黛玉道:「不但是賢德妃,而且是以女史至於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我觀大姐姐品行,倒也對得上『賢德』二字。」
寶釵有些明悟:「你是說…有些人,對不上?」
黛玉點頭道:「『賢德』二字,乃是美號,非有德者不能居之。大姐姐倒是配得上這個號,旁的人麼…」
寶釵重新皺起眉頭,道:「放印子錢、逼迫人命、奪人家產、淫辱母婢致死、表贈戲子、喪期宣淫、父子聚麇、淫辱兒媳…這些事,都不是『賢德』之事。」
黛玉道:「正是,倘若是別家也就罷了,是『賢德』妃之家,呵!」
寶釵道:「也未必就到抄家的地步。」
黛玉冷笑道:「若是有人故意要參告呢?」
寶釵挑眉道:「你說的是哪家?」
黛玉道:「姐姐說過,寶玉那一回挨打,為的是拐了忠順王府的一個戲子?」
寶釵道:「有那件事,還有金釧兒之事一起。」
黛玉笑道:「姐姐在賈府這麼久,王公貴胄的家眷聽了不少,可曾聽過忠順親王的名頭?」
寶釵道:「從未聽過。」
黛玉道:「這樣顯赫的一位王爺,與賈府裡一點往來都沒有,姐姐不覺得奇怪麼?」
寶釵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說,忠順親王與賈府不睦,又因為那事生了嫌隙,所以…特地搜羅了證據來告他家?」
黛玉點點頭,道:「無論大姐姐是怎麼死的,她最後都是以妃禮葬的,她死之後,賈府的罪過只會被人揭發,不會有人替他們隱瞞,然而這麼多罪過,也沒處死一人,至多不過是抄家流放之罪,賈蘭還東山再起、飛黃騰達,恐怕聖上心裡,對大姐姐還是有幾分眷戀的。」
寶釵覺得在理,便一頷首算是附和。
黛玉又道:「聖上若對大姐姐有幾分眷戀,那麼那些奸人所害、聖上賜死的說法,大約都做不得準了。若說婦人急症,最常見的,就是…難產。若是大姐姐懷了身孕,正是大喜之時,這時候忠順親王參劾娘家一本,羅列這許多罪名,還樁樁件件都是不賢不德之事,大姐姐會怎樣?」
寶釵道:「大姐姐那樣貞靜和順的性子,怕只會把心事都咽在肚裡罷。」
黛玉向她投去讚許的一瞥,繼續道:「今上最重忠孝,姐姐這樣的人品,只因哥哥品行不好,就落了選,大姐姐不過中人以上之姿,只因聖上器重德行便封了妃,甚而封號也以『賢德』為名…然而若是這樣的一位妃子家裡卻冒出這麼多不德不法之事,一貫以仁德自詡的聖上必然遷怒賈家。而大姐姐大喜之時又逢大驚,她又是有事憋在心裡的性子,萬一心思過重、難產而亡,聖上必然大怒,聖上大怒,那麼其後之事也大略可知了。」
寶釵默然無語。
兩人相對看了半晌,寶釵才歎道:「我們再怎樣想,也都只是憑空揣測。」
黛玉道:「哪怕我猜的不准,前一世賈府不是因此而敗的,這一世只要有人按我方才說的參劾一本,只怕賈府一樣的也保不住。」
寶釵搖頭道:「好賴寶玉是沒出去惹禍了,大房與寧府畢竟是遠了一層,他們惹下的禍事,只怕還牽連不到大姐姐多少。」
黛玉道:「或許罷,然而大姐姐就算不難產,只怕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寶釵明白她的意思——自古宮闈便是是非之地,元春身在那見不得人的地方,沒有聖眷固然要受人磋磨,聖眷過濃只怕也是禍事,萬一她還生了個兒子,那就更不知是禍是福了。然而事已至此,她二人也別無他法,只能暗暗地拿定主意,要挑唆著賈府盡快分家罷了。
二人初初定計之時,寶釵一則只覺賈母還在,還有幾年時光,二則她雖與黛玉明說一切,心內到底是不想讓黛玉捲入太深,然而近日心結既解,又經黛玉揭破,驚覺破家之根竟埋得如此之早,倒覺緊促起來,當下和黛玉商議一番,先只說自己在家裡寂寞,迫得薛姨媽去同賈母婉轉一說,叫寶釵先又住回賈府。
正巧元春回宮之後,降下旨意,說不要白費了這樣一個好園子,還是叫姊妹們住進去的好,賈母當即叫幾個姑娘都搬了進去,她本還想叫寶玉搬進去,誰知寶玉說是自己大了,規矩該立起來,不但不肯進園子,竟還自己求賈政要搬到外院去了。
賈政見兒子出息,如何不肯?一面設法回絕賈母,立著寶玉住到了前院。
此時省親別墅既不及上一世奢華,院落也不似從前那般多,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各一個院子,李紈帶賈蘭一個院子,黛玉一個院子,寶釵再一個院子,便正好住滿。賈母見地方不夠,兒子、孫子的意思又堅決,便也不強求,只叫孫女兒輩住著罷了。
當下定在二月十二日搬進園子,諸人除了原本乳母之外,每一處又添了兩個老嬤嬤、四個丫頭,連她們原本隨身伺候之人,加起來計有百人
之多,寶釵、黛玉見這般鋪張靡費,只是搖頭而已。
她兩個既打定主意想叫賈府快點分家,連日裡只是四處走動。這府裡因寶玉二月裡要參加童子試,上上下下的都只是小心謹慎,婆子丫鬟經過前院,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廚房上有了什麼好東西,倒不先盡著賈母,而先盡著寶玉了。便是賈政也頗收斂了平日的正經臉色,多番撫慰,唯恐催得寶玉太緊,反倒不妙。
賈環見寶玉得勢如此,越發沒意思,仗著年紀小還可進出內宅,鎮日裡就往他姐姐那裡鑽,一會討些錢花,一會要個針線,唧唧歪歪,叨擾不了。探春起先因憐惜幼弟,倒不大計較,後來見越發不像了,就攆他出去,又回了王夫人,囑咐園裡的婆子,不許叫他進來。
賈環被親姐姐給了個沒臉,回到趙姨娘那裡大哭大鬧,打滾撒潑,把個趙姨娘氣得怒髮衝冠,一頭就向園子裡來,鑽到探春房中就罵道:「我竟不知我一世精明,怎麼竟生了你這麼個糊塗東西!自己嫡親的弟弟,不過要點子小東西,你就裝模作勢、喊打喊殺的,那一頭別人生的隔房兄弟,你倒上趕著貼上去,巴巴兒地給錢給東西,拿著熱臉只管貼人家的冷,真是還沒有長出羽毛,就忘了自己的根在哪裡,只撿著高枝兒飛去了!」
探春正和迎春下棋,忽然見來了這麼一出,怔了一怔,強笑道:「姨娘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又叫侍書道:「沒臉色的東西,怎麼姨娘來了也不知招呼一下?快去看座,看茶!」
侍書就上來扯趙姨娘道:「姨娘先去喝茶罷。」卻被趙姨娘一甩,一推,跌出幾步,她是姑娘貼身的丫頭,打小尊重,幾時受過這等委屈?那眼圈兒馬上就發紅了,只礙著探春,還不大敢哭,只低頭向趙姨娘賠笑,又要請她出去。誰知趙姨娘不識得別個讓她,反倒以為是自己罵贏了,她也不敢狠說了探春,就越發的兩手叉腰,大罵侍書道:「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姑娘這麼樣,都是給你們這起小蹄子教壞的!你們這千人騎萬人乘的小浪蹄子,我今日若不教訓教訓,你們都不知道誰是主子!」說著又上前去撕扯,那司棋見了,趕忙上來幫忙,怎奈趙姨娘是個潑婦婆子,手上力氣又大,幾下倒把司棋推開,揪住了侍書,一頓猛擰。
侍書疼的只叫,又放了手來打趙姨娘,那迎春見了這陣仗,早嚇得目瞪口呆,探春氣得兩手發抖,喝令外面的婆子進來:「攔住她!」
那外面的婆子是新指派的,還不大知道探春的脾氣,遲疑著不敢上前,倒是探春的幾個小丫頭一擁而上,你一拳,我一腳,把趙姨娘推得左右踉蹌,趙姨娘見勢單力孤,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我是個苦命的人!一輩子裡熬油似的,熬了這麼大年紀,好容易生下這一兒一女,養得這樣大,誰知兒子是個不上進的。一個女兒又連自己親娘親兄弟也不認,我來說話,好臉色也不給一個,還叫丫鬟們打我呀!你說我還有什麼臉?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一通哭天嚎地的,把幾個小丫頭都震住了,你看我我看你的,都站在當地,單等探春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