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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12不改(3) 文 / 梧桐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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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叫賣的貨郎兜攬生意,比劃手勢出售專家號的婦女來回遊蕩,影子反覆刮刷著貼膜的車窗,滿是人潮的醫院正門,加長版的黑色商務車夾在一輛銀灰別克和另一輛灰頭土臉的計程車間進退不能,處境尷尬。

    彭城接連幾次催促司機,得到的只是幾聲徒勞的喇叭響和圓臉司機一個無奈的回眸:「彭先生,你如果實在急,下車走過去也行。很近。」

    司機聲如蚊咀,不時縮頸的可憐樣子瞬間提醒了彭城——他是個有社會地位的人,就算現在處境危難,也要注意形象。

    伸去半空的手中途變了方向,他拍拍椅背,安慰似的說:「一會兒停好車等我。」

    「是,彭先生。」

    ***

    彭城很容易就找到了林夢。

    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前,稀疏的人造光源營造著淒涼緊張的氣氛,彭城皺緊鼻子,加快了腳步,這刺鼻的消毒藥水味讓他很難忍受。幾步走近林夢,他看了眼意志消沉,垂首倚牆的人,沉聲問:「西朗情況怎麼樣?」

    林夢恍惚看著視野裡多出的皮鞋,只覺得那鞋擦的太亮,吸吸鼻子,她緩緩抬起頭:「你來啦?」

    林夢平靜的反應讓彭城不適了好一會兒,他想過她會撒潑,甚至打他,卻沒想過她會這樣。

    嘖嘖嘴,他聽見林夢說:「我們出去走走,有話對你說。」

    ***

    人聲漸漸被甩去了腦後。

    腳邊,及膝高的蔓草肆意生長,天空蔚藍,映著遠處的白煙,彭城放緩腳步,心裡奇怪,明明是風景不錯的地方,他怎麼覺得隱隱忐忑呢?白煙無法感知他的心理,依舊成股的從紅煙囪裡冒出來。

    終於,林夢停下了腳,轉身,手朝身後的煙囪揚了揚,「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

    「過去這裡是煉人房,燒死人的地方。」林夢目光輕柔,不帶波瀾,聲調輕緩,卻讓彭城心驚膽戰。她說:「彭城,西朗真要有什麼意外,我就帶你來這裡。」

    「開什麼玩笑!」男人尖聲的答,他覺得這女人瘋了,他看向身後,考慮需不需要現在就離開。看懂他所想,女人理著頭髮,輕笑:「我開沒開玩笑,你大可試試。」

    風吹起她的紅色裙擺,彭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手術後的彭西朗在重症監護室裡躺了整整三天,人依舊昏迷著,厚重的鋼化玻璃前,伏在窗畔陪伴兒子整整三天的林夢卻不在了。溫熱的呼吸還殘存在玻璃上,林夢人去了幾公里外的地方。

    ***

    終審悄然而至的日子,熱風從和平廣場盡處的商業街席捲吹來。

    被人群簇擁住的柴焰看著一隻隻幾乎塞進她嘴裡的黑色話筒,頭暈之餘,也由衷感佩記者的敬業精神,這麼熱的天氣似乎沒影響記者們問不要臉問題的能力。

    推開一隻正糾纏林夢與彭城離婚是否因為林夢性情冷淡的話筒,柴焰拉起正視圖解釋的林夢快速地衝出了人群。

    「你想和他們解釋,信不信不管你用什麼態度回答,怎樣回答,明天的新聞標題左右不過是『彭城離婚真實原因是其妻性冷淡』。」

    站在最高級的台階,風吹亂長髮,也刺激著柴焰的喉管,她放開手,平息好心跳後說:「你是不能和兩種人講理的,一個是記者,一個是彭城。」

    這兩種人為了自己,是可以輕易顛倒是非的,前者大多沒有底線,後者直接是不要臉。

    深深吸氣,她步入法庭正門,今天過後,一切就有定局了。

    悶熱的一號法庭,主法官活動下身體,覺得汗正從後脊骨肆意流下,流程總算進行著最後一輪陳詞了。

    彭城和沈曉端坐在原告席上,不時低頭交談幾句,志得意滿的樣子似乎對官司穩操勝券。

    他們對面的被告席相比之下,氣氛低迷沉寂。

    兩下錘響後,主法官開口:「原被告雙方如果再沒有新的證據,那就暫時休庭,半小時後復庭宣佈結果。」

    「法官大人,我方有新證據。」就在主法官敲定的木槌落下的前一秒,一直沉默的柴焰突然起身,她昂著頭,重複著剛剛的話,「我方有新證據,可以證明我的委託人並沒抄襲其前夫彭城,相反,原告利用他和我當事人之前存在的夫妻關係,肆意借用、剽竊、抄襲其作品……」

    「血口噴人!」彭城大罵,罵完又後知後覺的尷尬閉嘴,又有損形象了。

    「肅靜。」法官側目看向柴焰,「請出示證據。」

    「是。」柴焰起身,手裡拿著一張紙。

    少人的房間裡,細高跟發著節奏清脆的觸地聲,她走近彭城,晃了晃手裡的紙,「彭城,你認得這個嗎?」

    嘩嘩的紙響聲後,彭城的臉頓時煞白,他張張嘴,很小聲的說了句「不認識」。

    柴焰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點頭,「沒關係,貴人多忘事,我來幫你回憶一下。」

    她解釋著手裡這份發皺的紙是份手寫協議書,上面的內容是彭城要求離婚後自己掌握兒子的撫養權,林夢不得向法院提出異議,作為交換條件,他會替林父保守秘密以及財產分割的若干條。

    「現在記起來了吧?這是你準備提出離

    婚時,事前擬定好的協議,可那之後不久,你知道了彭西朗生病的事,你不想要一個生病的兒子,於是你變卦了。你把這份協議丟了,丟去哪兒你記得嗎?」柴焰晃著手裡的紙,搖著頭,「你是個懂得細心算計的人,卻大意的沒發現掉到床下的這份協議被我當事人拿到了。」

    「賤人。」彭城低聲罵道。

    「no。」柴焰搖著頭,「不是賤,是天網恢恢。」

    臉色難看的沈曉起立,「反對,法官大人,被告這份舉證與本案無關。」

    「我話還沒說完你怎麼知道無關?」柴焰收起笑,「法官大人,我代理人上次用於舉證的光盤因為某種原因被清空,不過內容卻以另一種形式保留了下來,就是這個。」

    舉著紙,她走近投影儀。隨著鏡頭對焦,彭城看見了一張乾淨的白紙,沒有字跡,是那份協議的反面。

    他輕笑,「這就是你所說的能證明我抄襲的證據,開什麼玩笑?」

    可他很快再笑不出來了,因為那紙上是有字的,極淺的打印字,出自一台馬上沒墨的老舊打印機。至於內容,他當然認得是林夢寫過的那些。

    「讓我們看看——『叢林的風吹打著木屋的窗,linda翻了個身,揮手驅趕那擾人的蒼蠅』,彭先生,沒記錯,這是你去年上市的小說《愛如故》裡的句子,一字不差。還有這句——『他站在淺灘,海水沖刷他的腳踝,他看著遠處玩水的女人,覺得生活愜意安然』,這句也是《愛如故》裡的句子。這份稿件是從我當事人家裡找到的,類似的紙張還有很多,彭先生,你有什麼解釋?」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稿子是我們沒離婚時寫的,離婚後,這些打印的稿子被我留在那裡了。」

    「彭先生,你習慣用什麼打印機?」

    「反對,反對被告提問與本案無關的問題。」

    「法官大人,我保證這個問題與本案有關。」柴焰繼續微笑,獲准後,她轉身繼續問眼神錯亂的彭城,「彭先生,請回答我的問題,你習慣用什麼打印機?」

    「佳能?三星?我用的牌子多,記不清了。」

    「用過油墨打印機嗎?」

    彭城望了望白色投影布,上面的字跡雖然淺,卻乾淨,於是他放心的搖搖頭,「沒有。」

    「確定?」

    「確定。」

    「法官大人,我問完了。」柴焰回到被告席前,接過助手遞來的又一沓紙,她抽出最上面那張,重新放在了投影儀上,「請法官大人見諒,為了驗證我的某些推論,我剛剛出示了一件偽造的物證,現在你們看到的才是真的。這張紙原本的正面是我當事人打印的稿件,是由一台老式油墨打印機打印的。我當事人同原告婚後,原告嫌油墨打印機不好用,丟了機器,可那些被打廢的紙卻沒丟。彭先生不是說我們沒有證據嗎?現在有了。」

    「不是……我剛才……」彭城語無倫次,後悔剛剛說話為什麼不留些餘地。

    他沒想到,以為已成定局的事會成了他的定局。

    ***

    林夢低著頭跟在柴焰身後步出法庭,日光從長窗斜進走廊,在她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她恍惚的開口,「柴焰,我們真的贏了嗎?」

    「你剛剛沒聽見法官說,駁回原告訴訟,你沒抄襲,我們贏了。」風吹來,難得的清涼,柴焰回頭,看見蹲在地上失聲痛哭的林夢。那刻,她不知該怎樣勸慰林夢。

    她理解林夢。

    那份證據是林夢在開庭的前一天才拿來給自己的,林夢知道,這份證據一旦拿出來,林爸爸當年做過的那些事就再也隱瞞不了了,林夢覺得對不起爸爸,但沒辦法。不想給彭城喘息的機會,只有破釜沉舟。

    林夢的情緒沒收斂乾淨,另一個怒火中燒的人已經忍不住跑來和她拚命了。

    「賤人,你知道我努力到現在這天多不容易,你是不是想毀了這一切!」皮鞋重重踏在理石地面上,彭城幾步走近林夢,舉起拳頭。

    「彭先生,你是要打林女士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端好相機的記者衝上來,紛紛抓拍這一幕。「起訴失敗反陷抄襲風波,暢銷書作者人品究竟如何」,一想到明天的新聞頭條標題,彭城恨不能鑽進地洞裡。

    「是你找來的記者?」不知何時站在柴焰身側的沈曉微笑著問。

    「嗯,不給對手喘息翻身的餘地是我的風格。」

    「我學你學的還是不夠啊。」

    「你才知道。」

    陽光被雲層遮擋,空氣壓抑凝滯,柴焰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起,便聽到沈曉說聲:「秋成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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