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安樂紀事

正文 第40章 四十師父上門 文 / 召南余歌

    三天後,就算那老頭真的來了,家裡也沒地方給他住啊。

    等季宣懷反應過來,連忙追了出去,想問個究竟,可等他趕到周老爺家時,卻被告知,那幾個學官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得知那個囑托竟然真的為了口腹之慾,甘願到他家做個先生,周老爺臉色瞬間陰晴了幾回後,為了也能從中得些益處,對他倒是比擺宴時還要熱情。

    「他們家也不知道那老頭的來歷,只知道他是縣學裡聘用的囑托,姓任,名君安,現年六十歲了。」等擺脫周老爺,回到家裡之後,面對沈少卿的追問,季宣懷來不及喝口水,便頗為苦惱地說道,「也不知道他酒醒了會不會還當真。」

    「以往我也聽學堂裡的先生說起過,即便是秀才,都極難進得縣學的,那個允了周老爺家裡的教諭,是官府直接任命的,只有及第的進士才能擔任,其餘的訓導、囑托,也多由舉人擔當。既然他也算是學官,那學問肯定是不錯的,肯來教我們自然好,不來也沒什麼損失,三天時間,等著便是。」沈少卿倒並不怎麼擔心,耐心地開解他道。

    「也是,想必是有大學問的,要不然那周老爺不會已經得了教諭的允諾,卻還惦記著咱們家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又要給我塞錢,說是倘若那老頭真的來了,能讓他們家的兩個孫子也過來聽講。」季宣懷聞言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你沒答應吧?」沈少卿輕聲問了一句,聽起來卻是一副肯定的語氣。

    「嗯。他家八十畝地都換不來的事,咱們怎麼可以隨便替那老頭做主?他要是真的來了,願不願意自然都是他自己的事,我才不會趁機賺錢,只要他肯好好教你就好,我肯定把一日三餐打理的好好的。」季宣懷笑著看了他一眼,肯定了他的想法。

    「他誇的是你,未必就肯教我啊。」沈少卿聞言也笑了起來,及時提醒他道。

    「那還不是因為你的菜名取的好?反正他是衝著有天資的人來的,我連大字都不識一個,要真教我,不把他給氣跑才怪呢!要教肯定是教你了。」季宣懷一本正經地反駁道。

    「不說他了,來與不來,教與不教,總歸都是他說了算。」沈少卿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也在床邊坐定了,這才岔開話題道,「這段時間,我卻一直想與你說,只是見你每天都忙的分不開身,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什麼事?你儘管說,我肯定能抽得出時間來的!」見沈少卿看著自己,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季宣懷忍不住催促道。

    「你……難道不想讀書認字麼?」沈少卿略一思量,開口詢問道。

    「我?我這雙手就會使菜刀,那麼細的筆桿,恐怕拿都拿不住。再說了,我又不用去考功名,學它做什麼?」季宣懷愕然地看了看他,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後,低頭盯著自己有些粗糙的手掌,遲疑著說道。

    「你連刀都使得穩,還怕比它輕上許多的筆麼?」見他沒有一口拒絕,沈少卿的心裡便有數了,於是接著勸說道,「誰說讀書識字就一定要去考功名了?學了總歸是會有用的。」

    「能有什麼用?」季宣懷順著他的話問道。對於讀書認字,他的態度是相當複雜的,因為自打他記事以來,他就知道,學堂裡那些有爹有娘、不愁吃穿的孩子,與他是完全不同的,他沒有那個條件,也不會去做什麼白日夢。因此,對於這件事,他既表現的不屑一顧,可內心深處,卻也小心翼翼地隱藏了一份渴望。此時被沈少卿這麼一勸,心思便慢慢動了起來。

    「用處自然是學了才會知道。不過,至少以後要重振我沈家酒樓的名廚,總不能連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家酒樓的名字都不認得吧?」沈少卿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他揚了揚眉,打趣著說道。

    「誰說我想當……那什麼了?」就像做了什麼醜事,不料被人當場揭穿一般,季宣懷聞言,心虛地別過頭去,面紅耳赤地吭哧了半天,才輕飄飄地反駁道。

    「哦?若不是為了那些,你為何要這般勤練廚藝呢?就算我再怎麼無知,也知道,憑著你所掌握的那些菜式,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都足以養活我們兩人了。」沈少卿故作疑惑道。

    「我……我……,我跟你學便是,省得你再拿這些話來編排我!」被人戳中了心思,慌亂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可看了看左手上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傷口,又沒有足夠的底氣承認,季宣懷只好順勢將認字的事應承了下來,其他的含糊帶過。

    「這有什麼不敢承認的?就像我寒窗苦讀數十載,想高中狀元也是人之常情,你想當名廚,又有何不可?」沈少卿反而和他較起真來。接觸的久了,他才慢慢發現,這個無比張揚囂張的人背後,也有怕人觸及的地方,可他偏偏想要去靠近,將它們一點點地撫平。

    「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儘管對自己的理想遮遮掩掩,可對沈少卿的未來,他卻是一點都不懷疑。

    「那我也可以相信你麼?」沈少卿此時也顧不上謙虛了,只顧著循循誘導道。

    「我就是想要當名廚,再把留仙居開起來,讓那個白眼狼好好看看,咱們才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在他的鼓動下,季宣懷雙眼放光,滿懷激動地說道。

    「你一定可以的。」達到目的後,沈少卿滿意地回應道。

    兩人互相吐露完心事之後,想著打鐵需趁熱,沈少卿索性走到書桌之前,磨墨鋪紙,打算先讓季宣懷熟悉一下。

    「你還要學廚藝,幫酒樓做菜,所以認字的事肯定是急不得的,但也不能一直拖延,你每晚抽出一點時間,咱們慢慢來。」待季宣懷走到他身邊後,沈少卿提起筆對他說道,「就從你的名字開始吧。」

    季宣懷

    對此完全是一竅不通,對他的提議自然沒有任何意見,點了點頭,便滿懷稀奇地等著他寫起來。

    「季……宣懷是哪兩個字呢?」雖然姓氏上也分「季」與「紀」,但由於以前的學堂裡有不少同村的孩子,所以倒不是什麼問題,可寫到名時,他就不敢輕易下筆了,於是暫停住筆,回頭問季宣懷道。

    到了這時他才發現,村裡的孩子像裡正家的季長、季長生,季老四家裡的季長福、季長澤,都是長字輩的,後面的一個字也都很好猜,唯獨季宣懷是個例外。

    「我要是知道不就不用給你學了。」季宣懷更是一臉的茫然,「要不你隨便寫寫吧。」

    「名字哪能隨便寫?」沈少卿搖了搖頭,思索了一番後,還是未能下筆,只好又問道:「那當初給你取名字的人,後來有沒有跟你說過為什麼犬宣懷』這兩個字呢?」

    「這個我倒是知道,聽二嬸她們說,我滿月的時候,家裡只有她抱著我躺在床上哭,二嬸她們去了問我的名字,她一抬頭,就正好看到了屋後正開花的槐樹,便隨口給我起了個鮮槐,就是正開的槐花的意思,我們村裡的人都這麼叫的,採下來做蒸菜,或是曬乾了做湯,都很好吃。二嬸還說她當時肯定是想吃槐花了,可家裡卻沒人管她,我們沒有被餓死真是命大。」季宣懷邊回憶邊說道。

    「鮮槐?」這裡的方言和沈母家鄉的話,以及他在學堂念的官話,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大多就是有些字的讀法不同,比如「鮮」,這裡的人都讀作「宣」音。可他將這兩個字默讀了一遍之後,再看了眼身形挺拔,眉眼俊朗的季宣懷,雖然努力繃直了嘴角,可手中的筆微微顫動了半天,還是沒能寫的下去。

    「怎麼,很難寫麼?那就換個別的吧,要不寫你的名字?」見他一臉的糾結,遲遲沒有下筆,季宣懷很是體諒地道。

    「嗯,是挺難寫的,我覺得……還是另外換兩個字吧?」使勁握了握左手,沈少卿盡力克制住自己想笑的衝動,慎重地詢問他道,「我覺得另外兩個字更加適合你。」

    「哦,那隨你吧。」季宣懷應的倒是爽快。等沈少卿屏氣運筆,寫完之後,他仔仔細細將「季宣懷」三個字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這個又有什麼說法呢?」

    「開懷無憂的意思,永遠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看著字跡尚未干的名字,沈少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聽上去像是在祝福,也像是在承諾。

    「唔,還是這個的意思好,那以後我就叫這個名了。」季宣懷聽完之後,滿懷歡喜的盯著桌上的字說道,「要不把你的名字也寫給我看看吧?對了,你的名字是娘替你取的麼?是個什麼意思呢?」

    「我不知道是誰取的,字面意思就是一種官職,也許就是希望我能考取功名吧。」沈少卿提筆將自己的名字也寫了出來,與季宣懷三個字並列著,平平淡淡地解釋道。

    「你這名字取的太對了,你以後可不就是要做官的麼,這名字和你太配了,這官名也怪好聽的。」季宣懷隨口點評道。

    「哪裡能跟你的名字比,你的比我般配多了。」忍了半天,此時一想到他的名字的本義,沈少卿還是忍不住想打趣他道,「難怪張掌櫃一家就那麼喜歡你呢,真是人如其名啊。」

    「嗯?」季宣懷看了看紙上的名字,又看了看他,仍是一臉的不解。

    「季槐花啊,一聽就是個美人,哈哈。」沈少卿終於忍俊不禁,直接笑出聲來。

    「滾!你才是槐花!不對,你才是美人!」季宣懷一聽,瞬間惱羞成怒道,又見他笑的那麼開懷,說完便伸出手,似乎想要把他的嘴角給扯平了。

    「說你名字取的好也不成麼?」大概是最近活的都太壓抑了,此時稍微放鬆下來,沈少卿竟然也難得的恢復了一絲少年心性,丟棄了平日裡的淡漠穩重,一邊躲著季宣懷的手,一邊不依不饒地道,「季槐花,多好的名字。」

    「你不是都給我改了麼?讓你還敢胡說,一會碰疼了你可別怨我!」見他放開了玩鬧,季宣懷自然也不客氣,直逮著他要堵他的嘴。

    兩人第一次這般毫無顧忌的打鬧,儘管季宣懷也並不是真的想怎麼著他,可沒一會,看著他那張此時有些咬牙切齒的臉,腦海裡卻想著他嬌美如花的模樣,邊笑邊躲著他的沈少卿,便直接被他壓趴在床上。

    「只要你答應以後都不說了,我就放了你。」看著滿臉通紅的沈少卿,就像被自己狠狠的欺負了一般,他手上的力氣又小了許多,基本上只是虛按在沈少卿身上,然後色厲內荏地開口道。

    「季鮮槐,花開正艷,全盛紅顏,季槐花。」從來沒有像這麼肆意大笑過,但沈少卿卻覺得這種毫無顧忌,隨意發洩的感覺很好,像是有一股激流在身體裡四處奔騰、激盪一般,雖然有些激烈,但卻讓人覺得神清氣爽。而看著眼前一臉無奈的季宣懷,更是讓他有種任性妄為的衝動。

    「我看你還說!」打又打不得,放又不甘心,被逼急了的季宣懷終於又想出了一招,在他身上胡亂地撓起癢癢來。

    「哈哈,你使詐,我不說了,再也不說了。」沒想到還真見效,大概是從來沒有被這樣對待過,沈少卿東避西躲的同時,趕緊改口道。

    「那你以後叫我什麼?」好不容易讓他求饒了,生怕自己放開以後他又反悔,季宣懷不放心地追問道。

    「宣懷,宣懷,以後都叫你宣懷。」實在是扛不住了,沈少卿邊笑的直喘氣,邊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咳咳,只要你不那樣說就好了。」從他到沈家來,這是第一次,聽到沈少卿這麼喊他的名字,一瞬間,季宣懷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感受,於是愣了一

    下,才手忙腳亂地放開人,十分侷促地說道。

    「宣懷,其實也很好聽啊。以後你也叫我的名字吧,是不是這樣更像一家人?」沈少卿從床上趴了起來,看著床前十分不自在的季宣懷道。

    「你想叫就叫好了。」季宣懷盯著不遠處的書桌,開口表態道。

    「你不願意?我似乎也從來沒有聽你喊過我吧?」沈少卿覺得自己完全被季宣懷給帶壞了,以前的他哪裡有這麼厚的臉皮?

    「不是,嗯……少……卿。」更為不可思議的是,在他越來越像無賴的同時,季宣懷的臉皮反而好像越來越薄了,「也不知什麼時辰了,早就該做飯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只是走到半路,突然又折了回來,將桌上寫有兩人姓名的紙小心疊好,揣進了懷裡,邊往外走邊說道:「我帶在身上慢慢學。」

    由此,兩人的關係終於又近了一步,雖然季宣懷當時表現的很是難為情,但事後卻叫的比沈少卿還順口。

    人的心情一好,日子也過的越發的快,再加上兩人都有正事要忙,因此,當再次有人敲門時,沈少卿一時間竟然沒能想起來人是誰。

    「你是?」見有人來開門,可人卻不認識,端著架子的老頭邊問話,邊伸長脖子往院子裡看去。

    「宣懷是我兄長,他還在酒樓裡,要等到日落以後才能回來。您先進來坐吧。」生怕他再這麼打探下去,保持不住平衡摔倒了,沈少卿開門讓客道。

    「您這是?」見他是隻身一人前來,身上連個包裹都沒帶,沈少卿有些疑惑地道。

    「我那日見你們這裡無處安身,便回去賣了縣城裡的住處,托周老爺幫忙,買下了你隔壁的院子,剛收拾妥當,正好過來瞧瞧,安排一下授課事宜。」端過沈少卿遞過來的茶,略微潤了潤嗓子,老頭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他一整天都不會在家,不知您要教他什麼?」面對這麼個一廂情願的老者,沈少卿盡可能委婉地提醒他道。

    「什麼?一整天都泡在酒樓裡,那還有什麼功夫讀書?」老頭一聽,將茶盞往桌上一放,十分不滿地叫嚷道,隨後見沈少卿一臉驚訝地看著他,自知失了風度,便清了清嗓子,又擺出一副長者風範說道:「能廚藝、讀書兩不誤,也算是刻苦了,更難得的是還能將兩者融會貫通,甚是難得。」

    「讀書?」沈少卿的臉色越發古怪起來。

    「是啊,僅會廚藝者有之,獨習詩書者亦有之,都不足為奇,但他能合兩者為一體,才令老夫萬分欣賞,不惜自薦前來,希望他不要誤入歧途,還是要以讀書進取為要,廚藝,只可做一嗜好罷了。」老頭撫著花白的鬍鬚,煞有其事地說道。

    「那,他要是只會一樣呢?」沈少卿更加小心地試探道。

    「怎麼可能,那些個紅香綠玉、踏雪尋梅、鳳凰來儀的菜名,不都是他取的麼?雖然都是現成的掌故,可若胸無點墨,也不可能這麼信手拈來吧?」老頭不以為然道,「老夫此次前來,買下隔壁的院子後,便是身無分,亦無路可退了,必盡全力教他,也了卻我畢生的一大遺憾。」

    「那,他要是真的只喜歡那個你所謂的嗜好呢?」活到這把年紀,還如此的衝動任性,沈少卿也算是長見識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