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十六重歸於好 文 / 召南余歌
一路上,季宣懷什麼也來不及想,只能通過拚命地往前跑,來發洩心中被捉弄的憤怒。
到了家門口後,果然看到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不少人正圍著它竊竊私語,一見他氣勢洶洶地趕了回來,都瞬間閉上了嘴,只用一種頗為同情地眼神看著他,明顯都聽到了沈少卿要離開的消息。
見了他們的反應,季宣懷心裡又慌亂起來,原本他還抱有一絲幻想,就是那些孩子們都猜錯了,來人也許只是找錯了人而已,畢竟自從他到沈家來,就從未聽沈母提起過什麼親戚,再說了,要是沈家真的有這麼好的親戚,為什麼沈母還要他來照顧沈少卿,忍心讓他跟著自己受苦呢?
可眼前的情形,以及緊閉著的大門,讓他不由覺得洩氣。也許大門裡面的人正忙著收拾東西,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壓根就不在意他知不知道,要不是那群孩子多嘴,等他再晚上一個時辰,滿懷沈少卿要與他和好的想法回來做飯時,人家早就不吭不響地離開了,他連找都沒地方找去。
這麼想著,他下意識地放棄了先前的打算,收回了正要推門的手,愣愣地站在門口,如果沈少卿真的要走,而且以後還會有更好的生活,他沒資格去阻攔,當然也不可能攔得住,他只是想等著對方出來的時候,在上馬車之前,能夠給他一個交代,告訴他並不是他做錯了什麼,而是對方自己忘了答應過沈母的話,忘了沈母還在這裡躺著。
「滾!滾出沈家!我不認識你們,也沒有你們嘴裡那樣的親戚,你們要是再糾纏下去,別怪我不客氣!」哪知突然從門內傳來沈少卿異常憤怒的聲音,季宣懷被嚇了一跳的同時,立即推門跑了進去,精神也隨之振奮了許多。
「鄉下人就是這麼沒規矩!別人家裡的事情,你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做什麼?趕緊出去,不要耽誤我們說正事!」季宣懷一推開門,除了他自己走進院子裡,剛才還在門口圍觀的人,也都一下子擠到了門口,惹得院裡的婦人拉著臉,一臉不悅地出言訓斥他道。
眾人聞言雖有些氣憤,可想著對方是有大來頭的,便都只是撇了撇嘴,畏縮地往後退了退,但卻沒有離開。
而作為被直接訓斥的對象,季宣懷卻是滿臉的無所謂,他先是看了看沈少卿,見他正怒視著來人,便也將目光轉到了對方的身上,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起來。
來人是一男一女,看上去三四十歲,身上穿著緞面的衣裳,上面印著從未見過的花紋,齊整的連一個褶皺都找不到。雖然擺著一張臉,可面色還是十分紅潤,一看就知道保養的很好,不像村裡人那般粗糙蠟黃,而且即使是呵斥人,也是一副頗有威嚴的模樣。
「誰家的小子這麼沒教養,聽不懂人話麼?要耍出去耍去,在這裡湊什麼熱鬧!」見他只顧著打量,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男人忍不住沉聲開口道,說完便向門口的人群看去,大概是想讓人將季宣懷領回去。
「哼,你們自己都聽不懂人話,偏要在這裡糾纏,這會倒說起別人來了!」沈少卿聞言冷哼了一聲說道,隨後快步走到季宣懷身旁,拉著他的胳膊說道:「這裡是我的家,他是我的家人,我們有手有腳,用不著任何人來可憐!回去跟你們的主子說,沈家沒有親戚,有的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
「我們能來這裡喊你一聲小少爺,那是我們夫人寬厚心善,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再怎麼說你也與我們家老爺連著血脈,為人子輩竟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那是要遭雷劈的。」夫人攔住一臉怒容的男人,盯著沈少卿,不緊不慢地說道,「瞧你這一身的小家子氣,也不知你娘是怎麼教導你的,若是再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呆下去,怕也只能當個農夫閒漢罷了,豈不是既辜負了我家夫人的一番好意,又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只要你與我們走,剛才的話我們絕對都爛在肚子裡,大家自然還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滾!你讓他們趕緊滾!」沈少卿氣的渾身發抖地對著季宣懷吼道。
哪知季宣懷只是一臉為難地看著他,連動也沒動一下,一怒之下,他自己拿起笤帚衝了上去,直到被打急的對方踹了一腳,季宣懷才如夢初醒般地趕了上去,掄起扁擔將兩人打得奪門而逃,只在駕車離去時留下了一句話:「敬酒不吃吃罰酒,有你後悔的時候!」
重新關上大門,將疼的蹲在地上的沈少卿扶到床上之後,見他並沒有什麼大礙,季宣懷才忍不住開口問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仇人家的狗而已。」沈少卿仍然有些動氣地說道。
「就是那個當官的壞人家的?」季宣懷如有所悟地接著問道。
「嗯。」沈少卿簡潔地回應道,隨後想了想,又有些遲疑地問道:「你……想不想知道那個壞人究竟是誰?」
「壞人就是壞人,管他是誰,只要以後報了仇就是了。」季宣懷聞言搖了搖頭,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那人……,叫孫敬安,在我七歲之前,還要喊他爹。」沈少卿還是說了出來。
「喊他爹?你不是姓沈麼?怎麼會有個姓孫的爹?是他害了你親爹麼?」聞言季宣懷一下子不淡定了起來,像連珠炮似的發問道。
「他就是我親爹,我隨的是娘的姓。」見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想是沈母真的什麼都沒有跟他說過,沈少卿苦笑著說道。
然後不等他繼續發問,便將使得沈母鬱鬱而亡的舊恨說了出來。
當年,在沈母的爹娘將自家的酒樓經營的十分紅火的時候,與當地一家姓孫的大戶人家來往很是密切,那家的一切酒席幾乎都是沈家一手操辦的。就在沈母十八歲那年,孫家有一個遠房親戚前來投靠,姓孫名敬安,二十出頭,是個窮秀才,聽說家裡
鬧了饑荒,父母雙亡,無奈之下才來孫家討口飯吃。
當時的孫家剛好遭了大難,連自家生計都捉襟見肘,哪裡還顧得上一個連面都不曾見過的窮親戚,雖然礙著臉面沒有將人直接趕走,也只是等著他自己知難而退罷了。
家裡雖然衰敗了,可奢侈慣了的人,怎麼吃的了粗茶淡飯,於是便靠著以往的交情,隔三差五地讓沈母的娘登門做一些飯菜,沈家厚道,不僅仍像以往那般恭敬,還自帶食材,使得門前冷落的孫家很是感激。
見沈母的娘和善,被冷落的孫敬安每回都要去廚房討些熱飯吃,一來二往,便熟識了起來。沈母的娘見他談吐,禮數周到,又有功名在身,雖然一時困頓,可俗話說:「莫欺少年窮」,只要人肯上進,總是不會差的,於是便動了心思。
她與孫家一提,顯然正中了他們的下懷,既解決了一個累贅,又和沈家的關係更近了一步,於是不多久,孫敬安便與沈母成了親,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剛開始,孫敬安倒是俘獲了沈家上下的歡心,每日裡只是閉門讀書,對沈母體貼,對二老也是恭順有加。可等到二老相繼染病去世之後,便越發的不著調起來,既不用心打理酒樓,也不理會她們母子,整日裡揣著銀票出門,說是以會友,直到半夜才喝的爛醉回來,沈母稍微問上一句,便是一頓呵斥,然後連著幾天不見蹤影。沈少卿還小,尚不記事,沈母只能終日以淚洗面。
這樣過了半年,花完了家裡的積蓄之後,有一天他忽然和沈母說,要同一個貴人一起進京,在那人的保舉之下,一舉高中指日可待,只是路途遙遠,京中物價又貴,便決定賣了酒樓當盤纏,只身前往,等個一年半載有了官職在身,才接她們母子過去。
沈母向來溫順慣了,竟隨他帶著家裡最後一筆錢財走了。期間艱難度日就不說了,哪知一年之後,好不容易等來一封書信,卻是對方要休妻再娶,另攀高枝。
說是貴人看重於他,將女兒下嫁,他雖不情願,念著沈母母子,可一旦惹的對方不快,仕途不保倒是沒什麼,怕是還要連累她們母子,因此只好勉為其難地應下了。想他在沈家這些年,也算替沈母為沈家二老送了終,盡了半子的本分,家中錢財他分不取,兒子也不要了,全當是還了沈家的恩情,從此再無瓜葛,要沈母好自為之,若是強自糾纏,後果自負。
當沈母忍痛讀完書信,又看到附帶的一紙休書時,看著早就一貧如洗的家,直氣的吐出幾口血來,可又一點主意都沒有。而得了消息的孫家倒是高興起來,為了巴結孫敬安,以圖東山再起,竟連哄帶騙地讓沈母變賣了房子,遠離是非,到鄉下買田置地,說是對方也是被逼無奈,起碼還給沈家留了根,只要她守好兒子,讓他讀書上進,將來不愁沒有見面的一天。
於是渾渾噩噩的沈母就這樣在安樂村裡住了下來。
「娘說的很對,留下你真的是她做下的最好的決定,在你來之前,我從來沒有見娘活的那般開心過。」說到這裡,沈少卿勉強笑了笑,然後看著季宣懷,極為誠懇地說道:「對不起,先前都是我無理取鬧,以後再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