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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十五不速之客 文 / 召南余歌

    秋耕在即,人們都在忙著整理田地,為麥子的播種做著準備。

    耕牛、火種是此時的田地裡最為常見的景象,前者是精耕細作必不可少的步驟,後者則完全是為了對付稻田里遺留的稻茬,隨手一把火,既有了草木灰做肥料,又可以在耙地時省下不少力氣,再加上要小心控制火勢、總愛往火堆旁湊的孩子,田里一時間倒是難得的熱鬧起來。

    若是以往,季宣懷必定是跑的最歡、點起的火堆最多的一個,可此時,他雖然也在場,卻對周圍的情形視若無睹,只顧著揮動手中的鐵鍬,一顆一顆地挖著田里的稻茬。

    沈母的突然去世,使得他完全亂了方寸,只顧著沈母能走的安穩,結果一場葬禮下來,家中僅有的十八兩銀子也被花了個精光,面對只夠吃個半年的米面,雖然他並不後悔什麼,可也不得不承認,接下來的日子肯定是異常艱難的了。

    仔仔細細盤算了一番,就餘下的兩畝地來說,若是還像以往那般指望租子,根本連飯都吃不飽,因此,他最終從季老大的手裡將田收了回來,打算自己種,苦一些、累一些是肯定的,但起碼不用擔心餓肚子了。

    村裡的耕牛本就不多,又因為田地的事得罪了不少人,此時心裡再怎麼著急,他也只能等著別人家裡都犁完了再說。可閒在家裡,尤其是仍然與沈少卿賭著氣,他是完全呆不住的,於是便扛著鐵鍬來到田里,能挖多少是多少,稻茬曬乾了還能拿回去當柴燒,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雖然眼前的一切都不容樂觀,可季宣懷此時的心情卻著實不錯,甚至可以說,是自從沈母去世,尤其是和沈少卿鬧彆扭以來,他最為放鬆、高興的一天。

    那天在沈母的墳前默默發洩了一番之後,他雖然決定回去,卻還是有些遲疑的。一來害怕沈少卿還不理它,二來他也不是沒有心氣的人,甚至如果對方是季老四的兒子,敢這麼誣蔑逼迫他的話,他早就一把火把整個家燒個乾淨了,哪裡會受這種氣!而對方是沈少卿,他雖然捨不得,可要他毫無芥蒂地回去,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乎也是不可能的。

    於是磨磨蹭蹭地走到家門口後,在心虛和害怕尷尬的心理下,他還是選擇了從後院翻牆而入。本來想要偷偷打探一下前院,尤其是沈少卿的情況,哪知剛一到前院,就被餓了大半天的雞鴨圍了個嚴實,亂糟糟的叫聲嚇的他心驚肉跳的,生怕下一刻就會看到沈少卿面帶嘲諷地看著他。

    幾乎三天不吃不喝不合眼,也許中午的那通發作耗盡了他最後一絲精力,沈少卿睡的出人意料的沉,完全沒有被外面的聲響所驚擾,直到季宣懷喂完雞鴨,走進屋裡,他仍然保持著季宣懷離開時的姿勢,面朝裡躺著,呼吸輕而綿長。

    看了一會,季宣懷便退了出來,走了幾步又回去拿了兩件舊衣裳,到廚屋裡熱了剩下的粥,胡亂吃了之後,將衣裳往草堆上一鋪,躺下之後再蓋上一層草,累了一天的他來不及多想些什麼,便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許是來了沈家之後,他也習慣了睡床,也可能是仍然惦記著和沈少卿賭氣的事,他睡的並不安穩,到了半夜時,不是覺得稻草漏風,就是夢到沈少卿一雙眼睛冷冷地盯著他,直看得他渾身發涼。一番折騰之後,第二遍雞叫時,他便爬了起來,摸黑到井口洗了臉,就提前做起飯來。

    明明整個家都是他的,結果他卻像是做賊一般,還是自己心甘情願的,連他自己都覺得沒骨氣。盯著不時躥出鍋灶的火苗,季宣懷心裡頗為不是滋味地想到。

    想來想去,他決定不去主動同沈少卿講和,自己該吃吃該喝喝,只要盡量不與對方碰面就是了。於是等飯做好,天也亮了之後,估摸著屋裡的人隨時會起來,他便先趕著雞鴨匆匆地出門去了。

    因為擔心沈少卿真的離家出走,他並沒有離家太遠,大半個時辰之後,果然見沈少卿走了出來,像以往那般背著書袋往村口走去。

    他不放心的躲在水渠裡跟了一二里路,見對方真的是往學堂去了,才轉身回到家中。而此後的三天裡,他們在時間上配合的十分默契,每天季宣懷早早地做好飯,然後便趕著雞鴨出門,等到沈少卿吃完去了學堂,他才摸進門吃飯。真正做到了同住屋簷下,卻連個照面也不打。

    而昨天晚上,當他估摸著對方已經睡了,從谷場的草垛裡鑽出來,走到門口,並透過門縫往裡張望時,見他們睡覺的屋裡果然漆黑一片,可廚屋裡的燈卻出人意料的亮著,雖然看不清屋裡的狀況,但在看到燈光的一瞬間,無需猜測,也不用去探個究竟,他便堅信沈少卿此時就在廚屋裡,正等著他回來!

    從對方第二天醒來,吃了早飯,並一切如常的去了學堂之後,他就知道對方並沒有變心,當時肯定是太過傷心,又餓暈了頭才會說出那些傷人的話,事後又因為臉皮薄才沒有理他,雖然這個讓步來得有些晚,可他此時已經什麼都顧不上去計較了。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可在萬般激動之下,他沒有立即進去,而是鬼使神差地靠著大門坐了下來,邊急切地像裡面張望著,不忍對方為了等他而熬下去;邊又按捺著,想要看看沈少卿還能等他多久,生怕對方等不住先去睡了。

    最終,當第一遍雞叫時,他終於從那種詭異而矛盾,卻又無比滿足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手忙腳亂地推門而入。

    當看到廚房的草堆上,在他睡過的位置,沈少卿正皺著眉頭縮成一團時,他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兩巴掌,原來自己的心眼也並沒有大到哪裡去。

    看著對方那張消瘦的有些脫形的臉,他最終只是輕手輕腳地將人抱到了屋裡去,反正他早就從村裡那群孩子的口中得知,從明日起,學堂要休兩天假的,還是等人睡清醒了再說吧。

    安置好沈少卿之後,雖然幾乎一夜沒睡,但卻異常興奮的他又回到

    了廚房,先是將沈少卿落在草堆邊的書拿回屋裡,又吃了鍋裡的剩飯,然後一邊生火準備做早飯,一邊盤算起以後的生計來。

    可能是睡的太晚了,又在廚房裡挨了凍,到了第二日,已經日上三竿了,沈少卿卻仍然沒有起來,害的季宣懷白白緊張了一個早晨,最後忍不住偷偷摸摸地進去探了探對方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熱之後,才心有不甘地扛著鐵鍬到地裡來了。

    反正整整一天對方都在家裡,不愁找不到機會說,又堆好一堆稻茬之後,季宣懷自我安慰道,隨後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你看看我們,拚死拚活一輩子,本本分分,不傷天不害理的,能守得住家裡的幾畝薄田便是老天爺開眼了,結果人家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反而平白走了大運,別說沒事偷著樂,要是我都該敲鑼打鼓了!」就在季宣懷兀自出神的時候,鄰地裡突然有人尖聲尖氣地說道。

    「嗤,不就是兩畝地麼,瞧把你給酸的。你要是肯磕頭賣乖地叫我娘,我也給你兩畝地!」季老大家裡的話剛說完,便有人話裡帶刺地接口道,季宣懷不用抬頭,也能認出這是消停了許久的季老四家裡,才剛趁著沈母去世將鐵鍬和糞桶偷了回去,這就又忍不住搬弄起是非來。

    「我呸!就兩畝田你也敢拿出來現眼。別的不說,只要你肯出一座磚瓦房,別說讓大嫂叫你娘了,就是喊爹也成啊!」一陣哄笑聲中又有人接話道,不用猜,肯定都是他們一個家裡的。

    「你們這一個個嘴損眼皮子淺的,有能耐當初也沒臉沒皮地貼上去啊,沒有那份心計,活該在這裡發酸!」季老四家裡狠狠地唾了對方一口,笑罵著道。

    「她嬸子你別只拿我們撒氣,我看呀,你可比我們要酸的多了!」有人不服氣地道。

    「我酸什麼?一不害人二不謀財,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知道有多舒坦。」季老四家裡反駁道。

    「四嬸你說的真好,我昨晚夢到我娘,她說害怕我們兄弟在村裡過得不好,頭七的時候要回來轉轉,到時候要是去了你們家,你們可要好好勸勸她,讓她別替我們擔心。」季宣懷咬了咬牙,然後裝作聽不懂地插了一句。

    「季宣懷你個喪門星,怎麼不滾的遠遠的,專在這裡禍害人!」一說到鬼,被戳中痛處的季老四家裡破口大罵道。

    「我倒是想走,就怕傷了嬸子們的心。我知道你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越是罵我就越是捨不得!」季宣懷似笑非笑地回道。

    「……」眾人被噎的一時冷場起來。

    「哦哦,季宣懷完蛋了,沈家親戚派了人來,要把人接走嘍!」

    「還要把房子和地都賣掉!」

    「馬車就在門前停著,一會就走,到官老爺家裡享福去嘍!」

    「大家快去看啊,那馬比牛還高吶!」

    「……」

    還沒等季宣懷出口惡氣,突然有幾個孩子,邊往這邊跑,邊幸災樂禍地大喊道,手裡還都拿著好大一塊點心。

    等眾人將視線從那些孩子身上移開,再去看季宣懷時,他已經丟開一切,沿著河岸,慌慌張張地往村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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