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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章 十四負氣決裂 文 / 召南余歌

    誰也沒有想到,沈母會走的那般快。雖然她自打一進村時便面帶病容,可畢竟尚算年輕,也就三十出頭而已,又不像村裡的婦人那般家裡家外的操勞,竟然就這麼撇下半大的獨子,撒手而去,怕是連眼也閉不上的。

    可人死不能復生,除了妥善安葬之外,什麼同情和惋惜都是毫無意義的。見沈家沒有可以主事的人,在裡正家的帶頭之下,不少人都主動前來幫忙,直到三天停靈期滿,沈母入土為安之後,只剩下季宣懷和沈少卿的家裡才再次冷清起來。

    「粥都快涼了,你趕緊起來吃一些,吃完了再睡。」季宣懷站在床前,一手端著粥,一手上前去推沈少卿道。

    自從知道沈母去世的那一刻起,沈少卿就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除了止不住的眼淚之外,就跪在沈母的靈柩前,任人再怎麼勸,就是一丁點反應都沒有。既不說話也不睡覺,甚至連水都沒有喝過一口,以致在出葬的路上,連站都站不穩,更別說替沈母執幡引路了,只能由季宣懷一路攙扶著,代為盡孝,並將最終暈過去的他背了回來。

    對於兩人來說,沈母突然離去的打擊都太大,也太難以接受了,可比起沈少卿來,季宣懷算是正常的多了。這不是說他對沈母的感情沒有那麼深,而是對沈母的承諾,以及現實的逼迫讓他無法像沈少卿那般,毫無顧忌地發洩內心的悲傷。

    從在裡正的幫忙下操辦沈母的喪事到現在,在做好飯後,明明叫了幾遍,可等他喂完雞鴨再進來,那碗粥卻仍然一動未動的在床頭上放著,想著對方這幾天粒米未進,生怕被餓出個好歹來,他連鬆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便又無奈地上前端起碗來。

    「看吧,不吃飯你連動的力氣都沒有。」被他一推,沈少卿只是睜開眼,既不說話也不起來,只是盯著屋頂愣愣出神,看著他那雙佈滿血絲、空洞洞的雙眼,季宣懷有些不忍地說道,隨後放下碗,邊去扶他起來邊說道:「我扶著你,吃點熱飯就有力氣了。」

    不知是沈少卿真的沒有力氣反抗,還是根本就不在意,季宣懷很是輕易地將他扶了起來,背靠床頭坐著,可他既不接碗,在季宣懷將碗端到他嘴邊時,也不肯張嘴,看著他那一副半死不活,卻毫不在意的模樣,直讓替他擔心的季宣懷恨不得掰開他的嘴,將粥直接灌下去。

    僵持了一會,還是季宣懷敗下陣來,略微思量了一下,不肯放棄的他又放下碗,見不用他扶的沈少卿仍然穩穩地坐著,便匆匆往廚屋走去。

    再回來時,他的手裡多了一把瓷勺,然後端起碗,舀了滿滿一勺粥,猶豫了一下,又倒掉了一般,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沈少卿的嘴邊。他只看別人家裡這麼餵過還不會吃飯的小孩,此時既擔心粥灑出來,又害怕沈少卿不吃,忐忑之下手上更失了方寸,直到勺子被對方的牙齒所阻攔,這才收了手,皺著眉頭道:「你這麼不吃不喝,以後還怎麼有力氣去讀書,替娘報仇?」

    「報仇能讓她活過來麼?」等他說完之後,一直魂遊天外的沈少卿突然回過神來,抬手推開了仍然停留在他嘴邊的勺子,盯著他冷冷地開口問道。

    「這我不管。我只知道你答應過娘的,要好好讀書,替她報仇,不能不算話。」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問了這麼一個讓人心塞的問題,季宣懷語塞了片刻,有些氣惱地說道。沈母說過要他們好好活下去,為什麼沈少卿就不能配合一些,給他一點安慰和鼓勵呢?

    「我不想讀書,也不想報仇,我就想和她好好地活著,我什麼都答應她了,她為什麼還要丟下我?如果我什麼也不想做,是不是就也不用活著了?」季宣懷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沈少卿,儘管已經虛弱的連坐都坐不直,卻幾乎是怒吼著質問他,情緒激動的連喘氣都有些吃力起來,要不是季宣懷及時扶住他,估計早就歪倒在床上了。

    「你……你不該這麼說,娘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無論是他的行為,還是他的話,都讓季宣懷嚇了一大跳,在扶穩了他之後,有些茫然和遲疑地說道。當著沈母的面答應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要反悔了呢?

    「你走開,我不用你管!」沈少卿無動於衷地說道,隨後身子又往下滑去。

    「娘說過這個家都是我做主,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趕緊把飯吃了,有勁了隨便你怎麼鬧!」從來沒有這麼耐心地說過話,結果對方還絲毫不領情,本來也是一肚子酸楚的季宣懷終於忍不住,邊去拉他起來,邊頗為強硬地說道。

    「你那麼討好她,圖的不就是這些麼?現在全部都給你,我又沒有什麼好圖的,你還賴著幹嘛!」大概沒想到季宣懷會對他動粗,沈少卿一邊掙扎一邊口不擇言地喊道。

    「你敢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本來想逼著他吃飯的季宣懷動作一滯,待他倒在床上之後,瞪著他不敢置信地問道,似乎完全不敢相信,沈少卿的心裡竟然也會這麼看他。這種想法使他瞬間失去了力氣,張了張嘴,悶聲問道:「你也想趕我走?」

    「……」不知是真有此意,還是也在氣頭上,沈少卿只是一言不發地轉過頭去。

    「你憑什麼趕我走?這個家是娘留給我的,要走也是你走!」見他不答話,被戳中了痛處的季宣懷,慌亂中色厲內荏地反駁道,「是你不聽她的話,娘肯定不會怪我的。」

    聞言沈少卿又轉過頭來,也不理會他,只掙扎著要起身下床。

    「你想幹嘛?」看著他的動作,季宣懷也顧不上賭氣了,不明所以地問道。

    「你不是要我走麼?」沈少卿隨口答道。

    「我……你到底是怎麼了?」害怕又惹到他,想扶又不敢扶的季宣懷無措地問道。他實在是不明白,一向對什麼都很淡漠的沈少卿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不想讓你管,不想呆在你

    的家裡,看到你我就難受!」穿著外衣的沈少卿毫不客氣地說道。

    「你……」季宣懷只覺嘴裡比吃了黃連還苦,嚥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只是還沒等他多想,便見沈少卿已經在床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一氣之下,他只能一咬牙,將對方按了回去,然後把那碗觸手尚溫的粥又端了起來,賭氣說道:「你現在這樣連爬都爬不出去,你要是真不願意見我,就把這碗粥喝了,我二話不說馬上就走,絕對不在這礙眼!」

    哪知先前死不開口的沈少卿接過碗,也不管什麼吃相了,幾口便將一碗粥喝了下去,然後將碗往床頭一放,看都沒看他一眼,便又徑直躺下了。

    「……」季宣懷張著嘴又站了半晌,見床上的人似乎真的睡著了,這才一臉挫敗地收了碗,落寞地往門外走去。

    將碗放到廚屋之後,他也沒心思吃飯,在院子裡站了一會,便往大門外走去。

    晌午時分,離沈母入土還不到兩個時辰,儘管天氣晴好,墳上的泥土卻依然濕潤,即使有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看上去也並不明顯。

    剛在沈母的墳前跪下,尚未流乾的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季宣懷從未像現在這般委屈過。

    從他到沈家開始,村裡關於他的閒話便沒少過,可沈母卻一直相信他、護著他,真正把他當親生兒子看待。他原本一直想著,就憑著這份信任,哪怕是吃糠咽菜、當牛做馬,他都要報答沈家一輩子,卻沒想到這世上除了沈母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稀罕他,就連那個當著沈母的面承認了他這個兄弟的人,竟然也會這般嫌棄他。

    儘管不願接受,可沈母已經走了,面對有些藉著幫忙的名義,趁機佔便宜、看熱鬧的好事者,沈少卿無疑是他唯一的支撐,儘管對方幫不上一點忙,卻時刻提醒著他,即使再一次失去了娘,可他仍然有兄弟在,有家人需要照顧,不會再像以前那般人見人嫌。

    然而他卻沒有料到,這個兄弟竟然也會像那些好事者一般,認為他喊沈母娘,盡心盡力地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沈家的財產,甚至會為了這些算計、逼迫於他這個親生兒子,原來對方並不像自己那樣重視這份親情。

    他相信,要是沈母還活著,肯定會站在他這邊,替他討回公道的,可是沈母走了,沒有人知道他是多麼捨不得這個家,也沒有人能告訴他,要是沈少卿真的不認他,他該怎麼辦。

    他只是想要有個家而已,為什麼就這麼難呢?

    直到天快黑時,他才起身往家裡走去,就算人不理他,那些雞鴨也還是要他去管的,答應沈母的事也不能就這麼輕易不算數的。只是他一路上都在盤算著,一會看到沈少卿該怎麼開口呢?也許對方只是餓壞了胡說八道而已,這會吃了飯,又睡了一覺,說不定早把先前的事忘了;可他要是認真的,還笑話自己說話不算話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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