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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章 十不測風雲 文 / 召南余歌

    三月中旬,風和日麗,河岸邊一排粗壯高大、綠意已濃的柳樹,先於正待萌發的百草,成為曠野中的第一道春景。

    自從季宣懷出現之後,日子彷彿也過的輕快了許多,以往讓他們母子百般煎熬的寒冬就這麼悄然逝去了。晌午時分,因為害怕天氣反覆,仍然不敢輕易換上單衣的沈少卿,在往家趕的路上,額頭已經有了些許汗意,可不知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還是兀自忍耐著,竟如絲毫未曾察覺一般,只顧埋頭向前。

    直到突然被一個柳條編成的圓環砸中,才莫名地抬起頭來,忍著有些晃眼的陽光,找到站在高高的柳枝上,也正看著他的季宣懷。

    「幹嘛一直低著頭?地上又沒錢等著你撿,也不怕撞到東西!」見他終於發現了自己,季宣懷邊繼續用柴刀砍著柳條,邊和他打招呼道,話剛說完,便又有一條柳枝被扔到地上。

    「……」仰頭目測了一下兩人的距離,覺得自己不能和中氣十足的季宣懷比,也沒有反駁的必要,沈少卿明智地選擇了沉默,但是也沒有無視地走開,只是不解地看著樹底下的一堆柳條,一根根青皮綠葉的,都是手指粗細,七八尺長,不知道季宣懷要它們做什麼。

    「再砍幾顆就夠了,你站遠些,要不砸到了可別怪我!」大概是早就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季宣懷也不計較,見他似乎要等自己,心情大好地衝他喊道,手裡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不一會,幾條柳枝幾乎同時落地之後,季宣懷也利索地從樹上下來,隨手又將一個柳條編的圓環放到他的頭上,看了看他說道:「覺得熱就不會走慢些麼?又沒人跟你搶飯吃!」

    「砍它們做什麼?」拿下頭上的東西,沈少卿並沒有接他的話,見他忙著用草繩去捆那些樹枝,忍不住開口問道。就算他再遠庖廚,也知道這些絕對不適合用來做木柴,更何況,若真做木柴,也不用在長短粗細上如此挑剔。

    「圍籬笆。」季宣懷簡潔地回答道,然後將捆好的樹枝背了起來,邊走邊解釋道:「我跟嬸子商量好了,再過幾天就去鎮上買些雞崽、鴨仔回來,養上大半年就能吃了,省得每回都要去買,又貴又麻煩,先用這些把菜園圍起來,免得以後被禍害了。」

    「娘今天好些了?」聽完他的話,沈少卿滿懷希冀地問道。

    一整個冬天沈母的咳嗽都沒有加重,哪知卻在倒春寒的時候病倒了,鎮上的大夫看了個遍,有說是受涼生痰,需要發散,也有說是肺氣鬱結、氣陰耗散所致,需要靜養溫補,總之湯藥吃了一堆,也沒見什麼明顯的效果,依然咳嗽地幾乎喘不過起來,尤其到了晚上,一咳就是一宿,只能臥床靜養,是以家裡的一切事務都落到了季宣懷的頭上。

    因此,儘管他早上離開的時候,沈母的咳嗽才稍微停歇,得以入睡,可見他這個時候不在家裡做飯,反而有心思考慮這些,還是不由生出無限希望。

    「嗯,是好些了,半晌的時候我燉了雞湯,吃了些湯麵,喝了藥就睡著了。」見他問起,季宣懷的腳步停了一下,將樹枝往背上拉了拉,才看著沈少卿,認真地說道,「等天再暖一些,肯定就全好了。走吧,我出來的時候在鍋底擱著柴火,飯和雞湯都還熱著,回去再炒個菜就能吃飯了。」說完率先大步向前走去。

    沈少卿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自從沈母病倒之後,怕耽誤了他讀書,一直都是季宣懷在床前照顧,在這種情形下他還能打起精神來操持家計,反倒是他,一直沉浸在擔心恐慌之中,以致愧疚和感動之下,他竟無言以對。

    等他們到家的時候,沈母已經醒了,精神也的確好了許多,在沈少卿進屋的時候,正坐在床上縫製著一件單衣。

    「宣懷回來了沒?都怪我這病生的不是時候,再拖下去,就該直接做夏衣了,看著他身上的舊衣服,心裡就覺得過意不去,好不容易縫好了,待會讓他進來試試。」直等他走到床前後,沈母才收起針線,將縫製好的衣服擺開來,難得帶了一絲笑意對他說道。

    「嗯,他去廚房了,我去叫他?」沈少卿配合地看了那件新衣一眼,隨後開口道。

    「讓他忙吧,我們又幫不上忙,叫了反倒添亂,等吃了飯再說。」沈母聞言歎了口氣,將衣裳放到了一邊,往身後的被子上靠了靠道,「原本想著他一個孤兒,咱們就當行善,能幫就幫一把,沒想到現在卻全要仰仗他了,以後無論如何,可都不能虧待了他!」

    「嗯。」沈少卿認真地應了一聲,然後便低著頭坐在床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沈母也許是累了,只是打量著又清瘦了些的他,屋裡一時沉默起來。

    「娘覺得好多了,你不用擔心,用功讀書才是正經,將來……」

    「嬸子你醒啦?飯好了,我先給你乘一碗吧?」沈母好不容易開口,話還沒說完,卻被從門外進來的季宣懷打斷了。

    見沈母不怎麼咳嗽了,季宣懷也是滿心歡喜,自然沒有意識到他打斷了屋裡人的談話,在沈母同意之後,便將桌子搬到了沈母的床前,三人都坐在桌前吃飯,如沈母沒有病倒時一般,氣氛也輕鬆了許多。

    「近來都辛苦你了,少卿替我幫宣懷多夾些菜。」看著忙活了一上午,此時狼吞虎嚥的季宣懷,沈母的心情好了不少,本想給他夾些菜,可顧忌著自己有病在身,怕傳給他,於是笑著對沈少卿說道。

    「不用,我自己會夾,嬸子你們也多吃些,身子養好了,病自然就沒了。」季宣懷連忙推拒道,手下也不慢,反倒給她們母子夾了不少菜。

    「以前倒是我想岔了,像你這樣實誠的不出去也好,要是遇到個有心計的,還不被坑的連骨頭都不剩。」看著碗裡的菜,沈母哭笑不得地感歎道。

    「我又不傻,別人害我都看不出來。」季宣懷不以為

    然地道。

    「人心難測,看不出來不是因為你傻,而是有些人藏的太深了,也太狠了。」沈母搖了搖頭,也不管他是不是聽的明白,只是有感而發地說道。

    「外面的人那麼壞,你們為什麼還一定要走呢?」季宣懷沒有在那句話上過多糾結,轉而不解地問道。

    「如論是在哪裡,壞人做了壞事,自然都是不能放過的。」沈母頓了一下,神情肅然地說道,隨後見兩人都一臉擔心地看著她,又立即收斂了心神,半真半假地道:「以後若是少卿當真有了功名,謀個一官半職,不僅這裡的田地全部都給你,他多餘的俸祿也都拿來買地,讓你安安心心地做個地主,誰要是眼紅鬧事,就讓他替你撐腰,咱們也橫給他們看看,看誰還敢造謠使壞!」

    「我什麼都不要,幫你們看著就好。」話雖是這麼說,聽了沈母的描述,季宣懷還是忍不住看向一臉呆然的沈少卿,咧著嘴笑了起來,剛才的憂慮頓時被一掃而空。

    儘管沈母的病情好了許多,可季宣懷還是有些不放心,躺在床上也有些睡不安穩,每次醒來都要悄悄過去看看。

    「你的書還沒讀完麼?」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又一次從沈母的屋門口回來的季宣懷,猶豫了一下,走到書桌的對面,問沈少卿道。

    沈少卿也不答話,只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示意他有話快說。

    「你……那個壞人也是做官的麼?」受到了鼓勵,季宣懷壓低聲音,試探著問道。對沈家的感情越深,他就越是好奇,為什麼沈母她們會搬來這裡,為什麼總是悶悶不樂,為什麼一定要考功名,即使沈母病成這樣,也不准沈少卿留在家裡陪她,可沈母不說,他又不願意去問。直到今天,他才從沈母的話裡琢磨出,沈家大概是被一個很厲害的壞人給陷害了,只有沈少卿做了官才能報仇,不由替她們擔起心來。

    沈少卿愕然地看了他一會,最終遲疑地點了點頭。

    「當官的也會害人?」雖然有這個心理準備,可想起因為搶劫而死在縣牢裡的那個人渣,以及去年被沈母告官之後,乖乖交還回田地的季老四,季宣懷還是極為震驚地道。雖然他不太懂,可當官的不都是應該為民做主的麼?

    這回沈少卿只是看著他,沒有任何的表示。

    「那是不是只有你也當了官,才能去官府告他?怪不得嬸子要逼你唸書呢,我不打攪你了,你趕緊看吧。」雖然沈少卿沒有表態,但季宣懷還是毫無疑問地相信了。於是終於明白了沈少卿身上的重擔的他,邊快步從書桌旁走開,邊一本正經地說道。只是等走到床邊後,又有些暗自慶幸地嘀咕道:「幸虧季老四家的那幾個兔崽子都不愛唸書,要不然等他們做了官,我不是也要遭殃了麼。」

    在得知了這個秘密之後,季宣懷對沈少卿越發上心起來,恨不得除了讀書以外的事全都替他包攬了,而其中最為重要,他又十分拿手的一件,自然是費盡心思做出來的各種吃食。可就在他盤算著要買多少隻雞崽、鴨仔,才夠用來給他們補身子的時候,卻沒料到已經漸漸好轉的沈母,會在第一聲春雷響起的夜晚,突然大口大口地咳起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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