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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 九人各有志 文 / 召南余歌

    「當真是能說會道,就是膽色和運氣太差,被你這麼一嚇,估計以後是絕不會再來了,倒讓我少了一個催眠的好辦法。」見季宣懷仍然盯著那婦人離開的方向,漠然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沈母深吸了一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故作輕鬆地開口道。雖然從季宣懷的表情上看不出什麼,可被至親挑撥離間,不氣憤受傷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嘗試著安撫他。

    「別胡思亂想了,你到底怎樣,嬸子心裡自然有數,犯不著跟她們置氣,不然不就順了她們的意了麼?你不是也說過『恨不能當飯吃』的話?咱們該吃吃、該喝喝,把日子過好了,讓她們干看著,那才解氣呢!」見季宣懷仍無一絲反應,沈母繼續勸解道。

    「我就是想不通,她們為什麼這麼恨我,看不得我好?」又過了一會,季宣懷終於從沉默中回過神來,將手中的鐵鏟洩憤般往門外一扔,想起以往的種種遭遇,抬頭看向屋頂,用略微沉悶的嗓音說道,不知是在問他自己,還是在問沈母。

    「有些人就是愛爬高踩低、欺軟怕硬,什麼親朋好友,在他們眼裡無非利害而已,無需去理會。」被季宣懷的悲憤所觸動,沈母坐到椅子上,似乎想到了些什麼,緩緩地開口道。

    「我五歲時奶奶被氣死的,他們以為我什麼都不記得,整日裡胡說八道,把什麼都怪到我娘頭上,村裡那群揣著明白當糊塗的,也都順著他們去說,反而罵我不知好歹。」大概是從來沒有人這麼替他說話過,季宣懷回頭看了沈母一眼,隨即又盯著屋頂,思量了一會,終是忍不住說道,「奶奶不喜歡我娘,也不喜歡我,她跟著他們住,幫他家洗衣做飯,照顧那幾個兔崽子,給他們買糖、剝菱角吃,卻只會罵我們,說我們連累他兒子,是喪門星。」

    「後來,她去河邊洗菜時摔了一跤,不單斷了骨頭,連人都摔迷糊了,只能在床上躺著,疼的連飯都吃不下去,可他們不去找大夫,卻把人抬到我家,說是他們盡了這麼多年孝,也該輪到我們家了。娘沒辦法,只能哭著去請大夫,可是家裡沒有錢,請來了也沒用。村裡人都讓奶奶把養老錢拿出來,她說早都補貼他們一家了。不敢去惹他們,一清醒過來就罵我們敗家、心黑,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活該天打雷劈,也不管他兒子幾天都沒有回來過,家裡都只能頓頓喝米湯。」先前還頗為冷靜的他,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結果他一回來,就先被大娘拉去了她家,然後陰著一張臉進門,又聽到奶奶哭訴,他一句話都沒說,關了門就把娘打了一頓,踹了我幾腳,在屋裡扒了一圈,見什麼都沒有,就又出去了。奶奶當晚沒了,直到過了頭七他才回來,把什麼都推在娘的頭上,打罵了一頓又出去了。沒多久,娘也跑了,她跟誰跑的我不知道,可家裡連飯都吃不上,哪裡來的錢財讓她卷?」說著說著,季宣懷又恢復了平靜,好像他只是一個旁觀者,那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以前的就讓它過去吧,只要有我們在,以後絕不會讓你再受這種冤屈了。」看著他近乎冷漠地述說著過去,沈母不由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住心裡的酸楚,對他承諾道。

    「我才不難過,就是覺得他們噁心!她怎麼不敢說我為什麼進屋翻東西?快放到端午的臘腸,臭的熏人,他們捨不得扔,就硬是逼著我吃。我吃完肚子就疼的厲害,後來一直拉肚子,都快爬不起來了,可他們不管不問,吃過早飯就走親戚去了,當晚也沒回來。我自己睡在柴房裡,廚房和正屋的門都鎖了,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實在餓的難受,才砸了鎖進屋找東西吃,正好被他們看到了,就說我翻箱倒櫃,要偷他家的錢,在村裡傳揚了一遍,就把我趕了出去。沒人肯管我,我也不去求人,要不是裡正可憐我,把我從草窩裡背去看大夫,也許真的死了都沒人知道。」沈母的安慰讓他徹底平靜了下來,他一邊擇著挖回來的薺菜,一邊繼續說道。

    「這真是……怎麼會有這麼心腸狠毒的人?早知道就不跟她客氣了,直接拿棍子趕出去!」沈母聽的瞠目結舌,氣憤地開口道,能對著一個八歲的孤兒,還是自己的親侄子這麼狠心,真不知是誰該天打雷劈!想到整個村裡人,除了裡正之外,竟無一人肯伸一把手,沈母也難以理解地道:「竟然對一個同宗同姓的孩子見死不救,這些人就真的不怕良心不安麼?」

    「有什麼好不安的?他們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有一個攔路搶劫、死在縣牢裡的老子,一個好吃懶做、拋家棄子的娘,我能是什麼好東西?他們沒有把我趕出去,就算是對我的天大恩德了!我從六歲去他們家,就一個人睡柴房,從來不准我進正屋,說我手腳不乾淨,他們家裡什麼丟了都怪我,就算明明知道是自己家裡的小兔崽子干的,後來到了裡正家、季老四家,都是與牛睡一屋,防我防的比賊還嚴,他們家的兔崽子更是把我當奴才捉弄、使喚,整個村裡,就裡正一個人從來沒有打罵過我,雖然他也管不了別人怎麼對我。」季宣懷一副無所謂的口氣,直到說起裡正來,才真摯了許多。

    「你爹娘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何況你才只有六歲,到底是他們過分了。」沈母將手中擇好的菜放進籃子裡,歎了口氣,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才沒有那樣的老子!我娘她跑了也好,不然也是活受罪。聽說她當年就是看那人渣長的好,便寧願和家裡斷絕關係,也非要嫁過來,她家裡挺富裕,聽說還有丫環伺候她,可到了這裡以後,不僅樣樣要自己動手,還要任打任罵,每次挨了打,她就只會對著我哭,怪我拖累了她,她走了,我就不欠她的了,她不要我,我也不會要她了。我沒有爹,也沒有娘,一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會偷懶耍滑,也不會只知道哭,我敢說我從來沒有白吃過他們一碗飯,也絕不受他們的誣蔑和欺負,他們想像看那人渣一樣看我的笑話,門都沒有!」季宣懷一臉認真地說道。

    「你說的對,做人就該像這樣有骨氣!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嬸子相信,你將來絕對會有出息。」沈母十分讚賞地說道,同時也為他的老成感到心疼。

    「

    就只有你們肯相信我。」從未被別人如此誇獎過,季宣懷突然有些難為情地低聲說道,正擇著薺菜的手也有一絲慌亂。

    「那說明嬸子有眼光。平心而論,別說是像你那般的遭遇了,少卿這麼大了,若是沒了我,他能不能有你這般堅強,也實在難以想像。」見話題終於不再那般沉重,沈母輕鬆應答道,然後略一沉吟,接著說道:「不是要吃餃子麼?嬸子別的也幫不上忙,擇菜、洗菜的活就交給我吧,你和面去吧,今晚咱們吃早些,飯後嬸子教你記菜譜,咱們好好合計合計,以後都能做些什麼好吃的。」

    「真的?」一聽菜譜,季宣懷立即將剛才的不快拋到腦後,兩眼放光地道,只是隨即又有些遲疑地道:「不是不能外傳麼?再說我也不是女的,真的可以麼?」

    「你這孩子,還真是實誠,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覺得可以,那就沒問題了,咱們自己做著吃,又不是要去給人當廚子。嬸子說了拿你當一家人,可不是光在嘴上說說而已,至於是男是女,要是我真有這麼個五大三粗的閨女,那才真的愁人了,還是這樣就好。」沈母打趣般地說道。

    「嗯,那我和面去了。」短短半個時辰內,大悲大喜的衝擊,讓他有些暈乎乎的,當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想著用實際行動來回報沈母,說完便昂首挺胸地往廚屋走去,讓正好進門的沈少卿看的一愣。

    季老四夫婦自從受了驚嚇之後,便安分了許多,當然,證據還在沈家放著,他們想不安分都不成。而季宣懷的大娘自從那次灰頭土臉的回去之後,倒也沒有再在沈家出現過,但出人意料,卻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這不久前還是死對頭的兩家人,卻忽然之間前嫌盡消,親親熱熱了起來,至於他們有沒有再說沈家什麼不是,沈母她們根本不關心,就連一心鑽研菜譜的季宣懷也懶得去理會了。

    「色澤紅潤,表皮乾爽焦酥,雞肉香嫩入味,醃漬的配料掌握的好,入油炸制時,油溫和火候也不差,這才第三次做,就已經和我以前吃的口味差不多了。」沈母嘗了一塊剛做好的香酥雞,讚不絕口地道,隨後又一臉惋惜地道:「只可惜我只記得菜譜,其他的選料、刀功、烹飪技巧卻是一竅不通,白白耽誤了你這麼好的天分了,要是有少卿外婆的指點,當個名廚絕對是手到擒來的。」

    「嬸子你不是說當廚子不好麼?只要你們喜歡,我就只在家裡給你們做。」面對沈母的惋惜,季宣懷反倒毫不在意地說道,「就只是這些菜就夠我琢磨的了,就比如那個醬方,做了幾次了,我還是掌握不好火候,肥而不膩,軟爛鹹香,入口即化,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達到這種水準。」

    「所以我才說可惜啊,實在是我這個師傅太差了。」沈母無奈地道。

    「沒事,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我就不信我做不好。」季宣懷毫不氣餒地道。自從在沈家安穩下來之後,季宣懷總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精力,也更加自信了許多,憑著自己的努力把日子過好,他不覺得有絲毫的困難。

    「你……有想過以後要幹什麼嗎?」見他雖然對廚藝上心,卻似乎並沒有什麼追求,沈母不由問道。

    「以後?想過啊。我以前就想著等再過幾年,別人都不敢欺負我了,就去給人家幫工,攢夠了錢就買地,一個人自自在在地過活。現在不一樣了,到時候你就把租給鄰村的地收回來給我種,我什麼也不要,等攢多了錢再買地,總之就是越過越好。」相處習慣了,知道沈母是為他著想,季宣懷也不藏著掖著,坦然地說道。

    「你就沒想過要離開這裡,去外面看看嗎?」見他這麼務實,沈母不置可否地接著問道。

    「外面有什麼好,咱們又不是過不下去,我就想在這裡,買越來越多的地,眼紅死那一群看不起我的!」季宣懷愣了一下,隨後反感地搖了搖頭說道。

    「出去了也許會過得更好啊。」見他一臉的反感,沈母大致能猜到是因為他娘離開的影響,於是引導他道。

    「在這裡不也照樣可以麼,為什麼非要往外面跑不可呢?」季宣懷仍然不解地堅持道。

    「也許,少卿和我會離開呢?」沈母繼續試探道。

    「你們要走,為什麼?這裡不好麼?」季宣懷驚慌地在她們母子之間來回看著,連聲問道。

    「不是不好,而是少卿是要科考的,若是真有了功名,肯定是要離開這裡的,難道你捨得與我們分開麼?」沈母早就把他當自家人看待,自然是不願分離的。

    「真的要走?」季宣懷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為什麼一定要考功名?現在不也過的很好麼?」

    「他必須要考,不然這些年的讀就白讀了,我們的苦也白受了。」沈母看著旁邊一言不發的沈少卿,突然神情悲切地說道。

    「嗯,考就考,等你們走了,我就在這裡幫你們看家,總不能有了功名,連家也不要了吧。」見科考對她們如此重要,不忍見沈母傷心的季宣懷一咬牙,認真地應承道。

    「你當真捨得我們?」沈母不肯相信地道。

    「當然不是,可是我出去了也沒用啊,總不能給你們做一輩子的飯吧,再說了,把家和地都教給別人也不放心,我在這裡,等每年忙完收成,也能去探望你們啊。」季宣懷極為細緻地分析利弊道。

    「算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不說了。」見他對家如此執著,沈母歎了口氣,放棄討論道。

    「哦……」季宣懷卻顯得頗為失落。

    也許是沈母的話對季宣懷的打擊太大了,以致於竟讓他破天荒地失起眠來,要知道當初十一月份的天氣,從河裡爬出來之後,他都能直接在河岸上睡過去。

    「你怎麼還

    不睡?」等沈少卿看完書,端著燈走到床邊時,將季宣懷仍然大睜著兩眼,不由驚訝地問了一句。

    「咱們擠擠睡吧,多親近親近,要不等你們走了,我還真想得慌。」聞言回過神來的季宣懷往床裡面挪了挪,看著沈少卿說道。

    「我今年才十二歲,科考至少要到十六歲,你想的太遠了。」無視一向沒心沒肺的他這難得的多愁善感,沈少卿面無表情地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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