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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七祖傳菜譜 文 / 召南余歌

    嚴冬將至,寒風刺骨,被油紙糊的厚厚實實的窗戶,遮風防塵的同時,也擋住了大半光亮,使得屋內一片昏暗,難辨早晚。

    由於季宣懷的糾纏,難得早睡了一回的沈少卿,竟然不覺睡過了頭。

    「醒醒,你再不起,飯都要涼了。」季宣懷站在床前看了半晌,才伸手推了推沈少卿道。雖然昨晚兩人有過爭執,可明白了沈少卿不會與他生氣之後,季宣懷就徹底放下心來,倒頭便是一夜好夢,哪知與他同時睡下的沈少卿卻一反常態,直到他做好了飯,仍然睡得香甜,想到對方每晚都恨不得讀到半夜,卻還要起那麼早去學堂,季宣懷的確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什麼時辰了?」被叫醒的沈少卿聞言,見季宣懷一臉正經,不像是再和他開玩笑,慌忙起身,問完也不等他回答,只穿著裡衣便往門外跑去。

    「反正都晚了,慌什麼?著了涼看誰難受。」沒料到他反應這麼大,季宣懷一把將人拉了回來,十分不解地道。村裡的孩子家裡一有事就不去,也沒見誰急成這樣,反倒是高興還來不及呢,而且睡的早起的卻更晚,難道半夜出去夜遊了不成?但是知道這些話對方絕對不愛聽,他也只是在心裡嘀咕嘀咕罷了。

    「娘呢?」天是越來越冷了,才這麼一會功夫,沈少卿已經打起寒顫來,但穿衣服的同時,仍不忘問道。就是沒有昨晚的事,他也不會去怪季宣懷,只是對去學堂最為上心的娘也沒有來喊他,就太過奇怪了。

    「今早冷的厲害,嬸子的咳嗽又加重了,剛出門就咳的直不起腰來,我就讓她回屋躺著去了,我一個人做的飯。」季宣懷看著慌成一團的他道,隨後便端著臉盆出去了。沈家母子與他不同,在他到沈家來之前,從來不知道洗臉還要用熱水,他可是連帶著冰渣的水都能直接往臉上撲,不過看她們身子骨都這麼弱,倒也能夠理解,於是便先去廚屋裡兌水去了。

    「有勞你了。」去看過沈母,連飯也顧不上吃的沈少卿,臨走之前,猶豫了一下,看著前來幫他開門的季宣懷,低著頭說了一句,便匆匆趕路去了,沒有發現季宣懷聽到他的話之後,一臉愕然地愣在原地。

    昨晚的爭執,似乎對季宣懷毫無影響,卻讓他久久難以入眠,以致破天荒地睡了一回懶覺。

    他雖不欣賞季宣懷的做法,卻也不能完全反駁他,甚至不能否認,當聽到那家人被嚇跑時,心裡也冒出過一陣快意,覺得季宣懷活的灑脫,可娘教他的是與人為善,寬以待人,書上說的是君子要「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自然也是對的,因此他想了半夜,卻越想越不明白,只好決定對季宣懷繼續敬而遠之,互不相干。

    可不得不承認,今天一早,他的確幫了很大的忙,讓娘可以好好歇歇,讓他可以安心去學堂,雖然感謝的話沒有說出口,那句話卻是真心實意的。

    小跑至村頭,看到別的孩子也剛出村,他才鬆下一口氣來,至少還不算太晚,但仍然沒有放慢腳步。

    「快看!季宣懷又出來啦!」

    「又沒人追他,他跑這麼快做啥?」

    「不是中邪了麼?咋好的這麼快?四叔、四嬸還腿軟的走不利索呢。」

    「你說他幹啥往這邊跑?」

    「就是,我們最近可都沒招惹他!」

    「快跑啊,季宣懷瘋啦,逮著誰誰就要倒霉啦!」

    「……」

    也不知道是誰先發現的,等沈少卿停下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一哄而散,邊興奮地大喊大叫著,邊往前跑去,真說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歡喜,還是害怕。

    「拿著,我用刀切好的,裡面有竹籤,到了學堂插著吃就成。」跑到他跟前的季宣懷,還沒等他開口,便先將一個油紙包放到他的書袋裡,這才喘著氣說道。隨後見他望著書袋不知在想什麼,又解釋道:「你放心,我把包點心的紙都用上了,不會弄髒你的書。都瘦成這樣了還不吃飯,想成仙麼!」

    「你……剛才怎麼不叫住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沈少卿當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看他因為跑的太快,仍然在大口喘氣,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你那麼著急,我哪裡敢叫住你,不就是多跑幾步路麼,快走吧,我回去了。」季宣懷不以為意地看了他一眼,說完便要轉身往回走,只是在臨走之前,又對正遠遠觀望著的眾人吼道「看什麼看,走你們的路去!以後都給我放老實點,誰再敢沒事招惹他,老子打得你連鬼見了都害怕!」見沒人敢說什麼,這才大步離開了。

    沈少卿摸了摸外層溫熱的紙包,不顧眾人探究的目光,也加快腳步往前走去。也許,他所想的,並不全然是對的。

    去學堂是沈母對沈少卿唯一的堅持,以往即使她病的再厲害,也不允許沈少卿留在家裡照顧,反而會要求的更加嚴厲,只把讀書看的比他們的母子之情,以及她自己的命還要重要。雖然沈少卿可以理解她的做法,可不代表他可以完全接受。有時他甚至會覺得,他對於沈母來說,好好讀書甚至比他這個兒子本身還要重要,也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對此他不會抱怨什麼,可失落總是不可避免的。

    也許,他對季宣懷的排斥,也不自覺的摻雜了些許嫉妒。因為沈母會和季宣懷說笑,會誇獎他能幹,會任憑他亂來,他雖然很高興沈母比以前開朗了起來,卻怎麼也忽視不了內心那一點點的在意。

    可這一刻,他突然不那麼排斥他了,甚至有些理解沈母為什麼喜歡他。

    事實證明,季宣懷雖然蠻橫了些,但還是很可靠的,等他中午回去之後,沈母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咳嗽也明顯減輕了。

    心情

    不錯的沈母,不知是害怕他擔心,還是急切要與他分享,一見到他,便主動開口說起上午的經歷來。原來季宣懷借了裡正家的牛車,拉她去鎮上看了病,直比以往輕省了許多,回來又忙著熬藥、做飯,當真比他這個兒子有用的多了。

    「有宣懷在,娘也不用你分心了,只管專心讀書便是。」沈母頗為欣慰地說道,「村裡人都道我們家吃了虧,卻不知是我們撿了天大的便宜,今天要不是有他在,娘估計連門都出不去,別說是看病了,現在家裡還是冷鍋冷灶的,咱們娘倆又只能拿點心湊合了。」

    沈少卿仍如以往一般安靜地聽著,內心卻平靜了許多。

    也許是心情好的作用,等到吃飯的時候,沈母也堅持起來一起吃,氣氛難得的融洽。

    「我們這裡只吃雞肉、魚肉、鴨肉、鵝肉、豬肉,想不到牛肉也可以吃。」等季宣懷將最後一碟醬牛肉切好端上來之後,邊坐下邊好奇地說道。

    「這裡要靠它耕地,哪裡捨得宰殺,自然就精貴了許多,今天是運氣好碰上了,才能買些嘗嘗鮮,往日裡鎮上也不是很常見。倒是我們以前住的地方,只如其他肉食一般,隨處都有賣的,吃法也不止這麼一種。」沈母耐心解釋道,說完給他們倆人各夾了一些,接著說道:「快嘗嘗,若是喜歡,以後就多買些。」

    「這麼大一塊全是瘦肉,雖然看著比別的肉糙,可吃起來都一樣香,一點也不像村裡人說的那般,說是牛身上皮糙肉老,煮熟了一股腥臊味,不如其他的肉香,所以才沒人願意吃它。」季宣懷嘗了一塊後,幾乎是讚不絕口地說道,「也不知是用什麼煮的,家裡可做不出這種味道來,怪不得比豬肉還要貴。」

    「無非是拿配好的醬料煮出來的。」沈母說完自己嘗了一塊,然後不太滿意地說道:「哪裡有你說的那般好?顏色雖然不差,可太鹹了,沒有醬香味,肉也選的不對,鬆散粗糙,沒有嚼勁,比我們以前吃的差遠了。」

    「我嘗著就很好了,沒想到還有那麼多講究。」季宣懷聽了沈母的話,頗為羨慕地說道。自從他開始做飯以後,就發現,沈母雖然不會做飯,可吃起來卻能說的頭頭是道,讓他聽著就覺得饞,卻也只能飽飽耳福罷了,那些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美食,他這一輩子恐怕也難以吃到。

    「那是自然,凡事都有個講究,做菜也不例外,以前少卿他外婆做的時候,從挑選牛肉到切好裝盤,要花上一整天的功夫,做出來的才叫色香味俱全,再在盤中擺成花形,看著也賞心悅目。」沈母今天心情似乎格外的好,連以往每次說到時都避而不談的內容,此時也說的頗有興致。

    「……」季宣懷看了看盤中隨意堆疊的牛肉塊,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又很是好奇,雖然經過那麼多次,明知道沈母連菜都切不勻稱,可還是不死心地問道:「那嬸子你知道怎麼做麼?」他實在是有些難以理解,為什麼沈少卿的外婆那麼會做菜,而沈母卻連最基本的都不會。

    「這個我倒是真知道,少卿外婆教我記下的菜譜裡有。」沈母正要夾菜的手頓了一下,卻沒有像往常那般迴避,而是頗為坦然地說道。

    這下不只是季宣懷,連專心吃飯的沈少卿也抬起頭來,驚奇地看著沈母,希望她能再說的清楚一些。

    「他外婆去世的時候少卿還小,後來我又很少提及,倒是連他也不知道了。」沈母看了沈少卿一眼,略微沉吟了一會,示意他們先吃飯,等都放下碗筷之後,才繼續說道:「少卿他外婆在我們那裡,是很有名氣的廚娘,十幾歲便在當地最有名望的貴人家裡掌廚,後來和他外公出去開了酒樓,也是頗負盛名的。只是他外婆雖然廚藝精湛,可於操持家務卻是一竅不通,穿針引線直比拿刀還要犯難,因此便請人專門教我女紅,倒是把家傳的廚藝放到一邊了。」

    見季宣懷一臉的可惜,沈母不由一笑,接著說道:「廚娘做的菜好雖然受推崇,可地位卻不高,又十分辛苦,他外婆也不想讓我如她一般,加上見我也的確沒有什麼資質,就只讓我將最緊要的菜譜記了下來,能傳給後人便好。哪知我不僅沒學得一成,現如今連先人的心血都要忘的七七八八了。」

    「怎麼不用筆記下來呢?」季宣懷不由痛心地道。

    「『做菜用的是心,連菜譜都不能爛熟於心,怎能得心應手的做出好菜?』,我當時也問過,這話是他外婆親口說的,她也是這樣從上一輩那裡習得的。」沈母說道這裡時,卻是一臉的莊重。

    「那你記得的都有些什麼菜啊?」雖然不太明白沈母的話,可見沈母說的慎重,他也不去追究了,滿懷好奇地將心思又轉回到菜譜上來。

    「能記得特別清楚的,大致有醬牛肉、醬方、燜肘子、清湯魚丸、芙蓉蟹肉、芙蓉蒸蝦、香酥雞、辣子雞塊、蒜泥白肉。」見他的表情太過直白,沈母不忍心讓他失望,便邊想邊說道,「其餘的一時倒真有些想不起來了。」

    「這些真的照著菜譜就能做出來?那我能學麼?」對這些聽都沒有聽過的菜名,季宣懷下意識地嚥了嚥口水,熱切地問道。

    「這個,倒是不能外傳的。」沈母為難道。

    季宣懷聞言也顧不上失望,便扭頭去看沈少卿,滿臉的羨慕和期盼。

    「少卿也是不能學的。」沈母看得好笑,又見沈少卿一臉的迷茫,於是出言解釋道。

    「他也不能學?那要傳給誰?」季宣懷忍不住拔高聲音道,顯然是有些激動了,有菜譜卻沒人會做,還不能學,聽得見,吃不著,還有比這更折磨人的麼!

    「先人定下的規矩,傳女不傳男,哪怕就此失傳也不能壞了規矩。」沈母搖了搖頭道。

    「這算什麼規矩?男的憑什麼不能學?是人不都得吃飯麼。」季宣懷不

    平地嘀咕道,不知是因為他自己不能學,還是替沈少卿可惜。

    「自古廚子便低人一等,無論男女,也都不算是好營生,大概是更希望家裡的男子有出息吧。」沈母歎了口氣,想起沈家只她一人,卻還淪落到這步田地,不由黯然地說道,好在她還有沈少卿可以指望,不然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你們那裡的人真是勢力,鄰村的楊老三會做飯,誰家紅白喜事都要親自去請,好吃好喝的,臨了還要給酬勞,不知多風光,哪裡就低人一等了。」季宣懷猶自氣憤道。

    「你們還小,哪裡懂得這些,這世上的人心,可比你們想的要複雜的多了。」沈母只是笑了笑,說完便起身收拾起桌子來。

    「我來收拾就好,你還是回去躺著吧。」季宣懷趕緊搶著收拾道,只是還有些不甘心,終是沒能忍住,又小聲地問了一句:「我不學,你能說給我聽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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