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瑤山歪傳之花開千年

正文 第29章 鳳臨(全) 文 / 風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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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風華宮到廢宮隔著長長的長廊,阮綿輕手輕腳踩過那灰塵滿佈的地方,唯有沙沙的沙石聲入耳。一樣的月,一樣的灰塵,宛若五年之前一樣。那個時候是年長的宮女牽著她的手,蒼老的聲音一遍遍地在她耳邊重複:公主,娘娘留下話來,讓您往東走……一直走到海裡,穿過東海就是奈何海……奈何海的對岸有神仙……

    五年後她爬過廢宮的高牆,從隱秘的出口爬出皇宮,五年後她舊地重遊,忽然明白了老宮女當時帶傳的話。娘親她根本就沒有說過神仙能夠起死回生啊……她只是讓她去東海,去奈何海,去桃花郡……是她一廂情願地以為找到神仙能夠起死回生,騙衛瑟掘了父皇和娘親的墳墓。其實,她只想保下她一條小命而已。

    廢宮裡淒冷無比,灰塵滿佈。月到半央,冷冷地批灑下光芒。阮綿踩著細碎的塵石,在長廊的盡頭見著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靜靜站立在月光之下,白衣纖然,似乎是在等著她——居然是白翎。

    「白翎師尊?」阮綿鬆了一口氣,「你怎麼在這裡?」

    白翎居高臨下,不屑道:「聽說你報仇很狼狽?」

    「我……」

    「天宮之上的那位調教出來的,居然連區區人類都對付不了,你果然是沒有仙根的普通凡人。」

    「你……」

    「你這凡人,害瑤山一派流離失所,現在居然連報仇都不想報了,只想偷偷溜出宮麼?」白翎的聲音帶了幾分嘲諷,冷清地,與他往常的火爆不同,他乾笑出聲,幾步到了她面前握住她的下巴,冷笑,「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報仇的膽量?」

    報仇的膽量是什麼?阮綿不明白,可是白翎的話她卻真的找不到話語反駁。她的確不想讓燕桓知道是昔日的鳳臨拿著劍回來取他的性命,她也的確不敢讓自己的身份曝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讓所有人看到華邵皇室不僅僅有五年前弒君殺父的君王,還有個殺兄的公主……

    血濃於水,血脈相連。她根本就不想承認這血脈!他為權,為勢,為皇位所做的,也許是每個皇子都懷著的心思,可是他殺的是她的爹娘……如此的矛盾,這結如何解得開?

    如果能什麼都不知道,殺了他多好……

    白翎的嘲諷一直在持續,他說:「如果一開始就要用最蠢的方法去刺殺,你大可以向秦思,向朱九學劍,又何必勞煩天宮上的那一位?」

    「你這愚蠢的人類,你口口聲聲是血海深仇,其實你根本就是連下手都在猶豫吧。說得豪氣沖天,結果真到了這兒卻畏畏縮縮得像烏龜。」

    「愚蠢。」

    阮綿僵立在長廊盡頭,渾身的力氣正在漸漸流逝——長廊盡頭有處不算高的牆,五年前,衷心的侍衛和老宮女兩個人疊起來把她送出了宮,五年後,她真的是打算從這裡再出去嗎?

    如果不是用刀劍刺殺,她難道真的……用鳳臨的身份去殺燕桓,殺她的親兄?

    她的確開不了口,不想用這樣卑劣的方法去……

    白翎臉上的是譏誚,他說:「愚蠢的人類,我聽說生你的那個女人和男人曾經受你之托被那個將軍從墳墓裡挖出來,後來又被那個將軍葬了。」

    「你說什麼?」阮綿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顫抖的話語在風裡打了個顫。被將軍給葬了……父皇和娘親難道不是被燕桓強行下葬的嗎?

    衛瑟多年來對娘親忠心耿耿,他明明相信她能找回神仙救回娘親,不可能的……他為了娘親連性命都可以不要,怎麼可能是他把父皇和娘親埋到地底……

    明明是夏日,阮綿在這一刻卻冷得發抖。白翎的話未完,她卻已經有了逃跑的**。可是腳步無論如何都邁不動,眼睛干痛無比,沒有眼淚。

    白翎停頓了片刻才道:「五年前好像盛傳生你的女人是妖怪,你們這兒有個愚蠢的國師覺得妖邪會用異術重生,你們人類還有個愚蠢的傳說,說把死掉的妖怪屍身份為逢七之數,再取其心臟,妖邪才不會重生。所以,那個將軍又埋葬了你的娘親……」

    「不要說了!」阮綿渾身顫抖,嘶吼出聲。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發出這樣像是動物的聲音,沙啞,如同乾涸的水缸裡被丟了巨石,乍然而響。也許人本來也不過是一隻野獸,只是人類有禮義廉恥道德品行束縛著,所以才是人。而如今她已經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這些,她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是衛瑟親手再次入葬了父皇和娘親,他撒了一半的慌。燕桓的確奪過他們的身體,卻沒有偷偷埋下隱瞞他一年,而是……還給了他。

    衛瑟素來對娘親死忠無比,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放任那已經不能稱為屍身的……不入土為安?

    不可能復活了,哪怕她從桃花郡尋來還魂之法也不可能復活了啊……

    所以,他才親手埋了她吧……

    所以,第一次見面,他才用那樣的眼神對她說:屬下無能。

    阮綿哭不出來,眼睛乾澀得厲害,根本沒有眼淚。她卻茫然地伸手去擦拭,乾巴巴地袖子偶爾劃過沒有閉上的眼,火辣辣的疼。

    白翎的神色不再嘲諷,他正經道:「告知你這一切,是那個人轉答給神樹的旨意。」

    阮綿呆滯地喃喃,「師父……」

    「愚蠢的人類,你……」

    br/>斬不斷塵緣,如何修仙?

    碾不碎凡心,如何成魔?

    阮綿眼裡泛花,迷濛之中在自己手上看到了一隻虛幻的蝶,這只蝶這些日子一直在她的腦海裡,在她的夢裡,每一晚上它被撕裂的那一刻都在她的夢中重演。

    那個叫嫵兒的女子是她手下喪生的第一條性命,如同夢魘一樣一直纏繞著她。而如今,她的蝶卻在她的手心翩然欲飛……

    「喂,人類,你不會傻了吧……」

    阮綿茫然看著手裡的蝶,鮮活的,美麗的,翩然起舞的蝶。它那麼美,那麼色彩繽紛,就像這凡間最美好的東西。它在她的手心翩然起舞,美麗的翅膀煽動出一絲光暈。

    她狠狠地捏碎了它。

    從此以後,每個夜晚都不再有那個叫嫵兒的女人消亡的噩夢。

    「愚蠢的……」

    她回了頭,一步一步走向了風華宮,把身後的白翎焦急暴躁的喊聲也甩在了後面。風華宮裡的侍衛已經發現她不見了,整個宮廷無數隊侍衛在巡視。她沒有走多久就被侍衛拿著刀劍圍在了中央。

    帶頭的侍衛一臉木然道:「來人,押回房內。」

    她仰頭冷眼看著侍衛,盯著他的眼道:「你好大的膽。」

    侍衛不明所以,卻被她的話嚇到,一時間不敢妄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告訴燕桓,鳳臨散心完回宮了,何時向他請安。」

    夜深人靜,風寒。明明人滿為患的後園裡頃刻間只剩下了樹葉的沙沙聲。

    阮綿清楚地知道,這一次自稱鳳臨,才是鳳臨真真正正不再的開始。

    鳳臨已死,她只是阮綿;她是姜華的徒弟,天上地下再無第二個血親。

    *

    鳳臨回宮,僅此四個字,就讓侍衛們紛紛面面相覷。侍衛大約是三年輪換一批,領頭的卻可留任十年以上。片刻後,領頭的統領趕到了後園,盯著她仔仔細細瞧了一通,臉色從不屑到震驚,最後凝結在惶恐上,他只抱拳說了三個字,「請稍等。」

    阮綿與那群陌生的侍衛僵持著,直到半盞茶後侍衛統領匆匆趕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屈膝跪倒在地,揚聲道:「屬下侍衛統領桂陽,恭迎公主回宮。」

    頃刻間,所有的侍衛卸下刀劍,跪地行禮。

    鳳臨公主回宮的消息終於傳遍了整個宮闈。

    阮綿在風華宮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時分,宮宮婢們送來了洗漱的器具,嶄新的衣裳,還有各種梳妝的用具,跪在她床前細聲告訴她:陛下有請。

    她木然下了床,做到了梳妝台的銅鏡前面,任由宮婢們解散了她的頭髮,輕手輕腳地在替她挽起一個個精巧的髮髻。珠玉墜,翡翠簪,點彩花細……

    半個時辰悄悄流走,最後一抹硃砂點落眉心,阮綿緩緩睜了眼。銅鏡裡不僅僅映襯著她茫然的神色,還有微微顫抖著手的宮婢。她難以想像只是妝容的不同,銅鏡裡的人卻已經判若兩人。阮綿不過是個髒兮兮亂糟糟的乞丐,即使是在桃花郡上的時候,她也不過是個野小子。可是此時此刻鏡子裡的,卻已經是華邵國的公主鳳臨。

    「為什麼發抖?」她皺眉問宮婢。

    宮婢嚇得扔掉了梳子,良久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道:「公主恕罪,奴、奴婢只是看呆了,以為是……」

    阮綿低眉問,「是什麼?」

    宮婢狠狠一記頭磕在地上,不斷喃喃,「公主恕罪,公主饒命!」

    她的驚恐,其實她懂。

    公主鳳臨,這宮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公主鳳臨的娘親是怎麼個死法,是為何而死。傳說中的妖邪之女,誰能保證她的突然出現不是妖邪從陰曹地府出來索命呢?

    她們懼怕她,如同害怕死亡。而唯一知道她的娘親根本不是妖邪的人只有燕桓這個罪魁禍首。

    踏入燕桓的寢宮是在初陽剛剛升起的時候,阮綿第一次進入這嶄新的帝王寢宮。寢宮內十步一哨,五步一宮婢,她穿過他們的時候伴隨著一聲聲的「公主安康」,所有的一切都那麼的自然而然,就彷彿她從來沒有逃命出皇城而是真真正正地在這宮裡日復一日長成現在這般一樣。

    人群盡頭,是坐在高位上的燕桓。阮綿仰起頭與他對視,目光不再如同之前那樣躲閃。

    殿上靜默無比,彷彿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她知道,他在等著她開口。

    宮婢準備的衣服衣擺實在是太長,她嫌它礙事,卻只能拖著它緩緩踱步到殿前,仰頭瞇眼望著高座上的帝王輕聲開口,「皇兄。」

    燕桓面不改色,只是目光裡噙了一絲深意。

    她在他的目光下慢慢地露出了個笑容,瞇起眼,翹起唇角,每一絲弧度都是柔和的。不過一個微笑,其實也可以很真。她上前幾步,微慍道:「皇兄這是在給鳳臨臉色看麼?」

    燕桓緩緩站起了身,在高座之上望著底下的阮綿張開了雙手,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

    猶豫,僅僅只是一瞬間。

    下一刻,阮綿就低頭笑著踏上了了階梯,三兩步到了他身邊,輕輕環抱住他的腰——他的身上帶著一股書墨的清香,如同五年前一樣。五年之前,她十歲,要踮起腳才能把自個兒掛在他的腰上,只因為個子是在太矮;五年後,她依舊只能抱

    著他腰,因為不敢輕舉妄動。

    很久之後,她才聽到了他第一聲低歎:「鳳臨。」

    「皇兄。」

    「帶了劍?」

    「沒有。」

    「毒?」

    「也沒。」

    燕桓低低笑了,一手按在她的腦袋上,輕輕磨蹭,「鳳臨,你長大了。」

    阮綿咧嘴笑了笑,軟聲開口,「皇兄,傷口疼。」御醫給的藥雖然是好藥,可是畢竟不是姜華的非人妙法,好藥也得等傷口慢慢癒合。她的確很疼,渾身上下疼,可是這可憐兮兮的神情卻實打實是裝出來的。

    燕桓的手微微一滯,輕道:「很疼?」

    「嗯。」

    他拉著她坐到皇位上,輕笑,「那是罰你知親不認。」

    「可……」

    「鳳臨,傷了有藥醫,命丟了,可就真的無藥可救了。」燕桓的聲音很柔和,甚至帶了一絲儒書香,彷彿是五年前那個翩翩氣的太子,又像是慈父,他說,「鳳臨,不要讓哥哥擔心。」

    有那麼一瞬間,阮綿幾乎被他蠱惑了,直到她悟到他的話中意,又忍不住脊背發涼——他說的這一番話,其實只有一個意思:你乖,可活;你反,死。

    她歎了口氣笑出聲來,藉著一絲記憶抓著燕桓的手搖了搖,呢喃道:「皇兄這是想嚇唬鳳臨麼?」

    燕桓笑道:「那鳳臨有沒有被嚇到?」

    阮綿沉思了片刻,輕聲告訴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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